【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061）

下午才一上班，唐旭接到林姍的電話。林姍在電話裏說，上次團縣委在全市青年讀書知識競賽總決賽中奪冠以後，大家群情振奮，士氣高昂，榮譽感很強，形成了比學趕超的良好局麵。過去兩個月裏，在團市委的多項業務評比中名列前茅，團縣委今天上午召開務虛會的時候，大家都提議說，知識競賽過去兩個月了，希望唐縣長能在百忙之中給抽出時間來接見一下，跟大家吃個飯，傳傳經，上上課，鼓鼓勁，團縣委確定的目標是，在全年工作評比中拔得頭籌。

唐旭現在的職務是中共清河縣委副書記、代縣長，主抓縣政府方麵的工作，按理，共青團工作是縣委那邊的事，理由專職副書記李玉明分管，自己再跟團縣委的一幫娘子軍牽扯到一起，工作上不對口，有越權插手之嫌，傳出去也不好說。所以，唐旭予以婉言謝絕。怎奈林姍不肯罷休，被唐旭婉拒之後竟然來到了他的辦公室，親自前來邀請，林姍說：“唐哥，上午散會的時候我給姐妹們做了保證，保證能把您請出來，您不肯來，這讓我以後怎麽開展工作？”

唐旭說：“共青團的工作是由玉明書記分管，他是你們的直接領導，你們應該請他出麵才是。”

林姍說：“可姐妹們十分渴望想見見您，聆聽您的教誨。”

唐旭看著眼前這個像牛皮糖一樣的林姍，苦笑了一下，說：“這樣吧，我給你出個折中的方案，你看看玉明書記在不在家，他如果在，你就去他那裏匯報工作，就說團縣委的同誌們最近一段時間士氣很高，幹勁很足，迫切希望召開一個座談會，請玉明書記給上上課，打打氣，鼓鼓勁，最好能召開一個慶功餐，邀請我參加，畢竟上次是我帶隊去的嘛，這樣的話玉明書記就不好回絕。”

聽唐旭這麽一說，林姍想，這可真是個好主意。林姍是個急脾氣，於是立即撥通了李玉明的電話，詢問玉明書記現在是不是在辦公室，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林姍說：“李書記您好，我有重用事情向您匯報。”

說完，林姍趁著唐旭不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唐旭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蝴蝶一般飄到辦公室門口，朝著唐旭揮揮手，俏皮地說：“唐哥，您就等我的好消息。”

林姍剛走到門口，唐旭忽然想起了什麽，說了聲：“林姍！”林姍冷不丁地被唐旭喊住，一扭身，不小心頭碰在了門框上，禁不住“哎吆”一聲。唐旭心疼地問：“看你這毛毛躁躁的，碰著哪兒了，疼不？”被唐旭關切的一問，林姍的眼眶立即濕潤起來，小聲說：“不疼。”

唐旭問：“你個人的事情怎樣了？我看羅成同誌還是不錯的，他比你隻小一兩歲，前不久又解決了正科。你們都這麽年輕，現在又都成了中堅力量，可以說是大有前途，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了。”

見唐旭這樣一問，林姍悠悠地歎了口氣，說：“羅成有上進心，人品也好，為人正直，在咱們清河縣，確實是青年才俊，隻是……”

見林姍踟躕不決，唐旭問：“隻是什麽？”

林姍說：“隻是，他身上缺少您的氣質。”

唐旭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地說：“林姍，人這一生要經曆很多坎坷，麵對很多誘惑，麵臨很多選擇。很多時候，我們不能一廂情願。很多時候，我們無可奈何。隻有麵對現實，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見林姍默默無語，唐旭繼續說：“你今年三十歲，應該考慮解決個人問題了。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小羅是個好同誌，抽空我給小羅說一聲，征求下他的意見，趕緊去玉明書記那裏吧。”

目送林姍離開，唐旭伸出右手摸了摸被林姍親吻過的臉頰，心想，這個林姍論工作能力是不錯，但政治上還缺少成熟和老練，尤其是感情用事，這可是在體製內工作的大忌。

唐旭叫來辦公室主任張誌超，讓張誌超給他準備一下上半年全縣經濟發展和財政收入的報告，將在本周內擇日召集各分管副縣長開一個縣長辦公會，分析各個口上的動態，查遺補缺，一定要完成年初全縣兩會上既定GDP7.5%的增長目標。目前來看，時間過半，任務過半的工作目標已經完成，為下半年的工作打下了良好基礎，不過，唐旭對於房地產增速過快，以房地產拉動GDP增長的模式從心底裏產生出許多隱憂。土地是國家所有，地方上說變賣就變賣了，看似錢來得很容易，政府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幾億幾十億的進項，問題是，土地終有賣完的那一天，房地產終有飽和的那一天，處於社會中產的階層已經實現了戶均一套以上住房，他們在子女教育、父母養老方麵壓力很大，很難投資多套房產，再加上這一代年輕人的生育觀已經發生了極大改變，人口老齡化的趨勢已經不可逆轉……想到這裏，唐旭不由得發出感歎：鐵打的政府流水的官，我在這個位子上坐個三五年就走了，土地財政應在這期間該不會暴雷，我手上能有大把的錢做些事件，上一些政績工程，給自己的履曆貼金，可我走了以後呢？土地財政一旦暴雷，地方政府將背上沉重的巨額債務，陷入財政危機。

但是，擺在麵前的殘酷現實是，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官員都十分清楚土地財政的危害，過度依靠土地財政無異於飲鴆止渴，誰都看得清楚，卻誰都樂此不疲，為什麽呢？因為誰都想在自己的任內上業績，出政績。出政績就需要錢，需要大把大把的錢，錢從哪裏不呢？賣地！賣地來錢最快，也最容易，不需要動腦筋，不需要花費氣力，政府隻要沒錢花了，隨便拿出一塊土地都能賣上幾個億，立馬就成了土財主，即使是把那個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擺在縣長的位子上，他也能當個不賴的縣長。問題是，下一任怎麽辦？下一任的下一任又怎麽辦？像這樣吃祖宗飯，斷兒孫糧的事情再搞下去，政府早晚會有破產的那一天。

盡管唐旭這麽想著，他也是無可奈何。放眼整個渤海省，乃至放眼全國，哪個市縣不這麽幹？哪個省區不這麽幹？到了年底一算賬，人家翻出賬本，任期內修了多少條路，建了多少個老年公寓，改造了多少基礎設施，而自己這邊的賬本上一清二白，是怎麽也說不過去的。

唐旭拿出清河縣兩會閉幕時，自己在筆記本上羅列的幾件大事，頭一件事是海濱高速建設事項，清河境內的選址工作已經完成，但拆遷工作遇到了阻力，關鍵就是拆遷補償的問題。拆遷過程涉及到的那些人家大多是農村自建房，生活環境差，房屋質量差，他們嘴裏說著故土難離，其實根本原因是要錢，要錢的時候個個獅子大開口，仿佛政府就是唐僧肉，隻要錢到位，他們恨不得立馬就搬走。

第二件事是完成省道S301清河縣境內路段的改擴建，最棘手的也是拆遷問題。還有，實現城鄉教育一體化均衡發展，啟動跑馬湖濕地公園工程建設，這都是需要錢來解決的。

這邊唐旭剛剛給張誌超安排完工作，就接到了李玉明的電話。唐旭一看電話號碼，就知道林姍攻關成功了，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卻故作不知地間：“哎吆，玉明書記來電話有什麽重要指示？在下洗耳恭聽。”

李玉明並不知道林姍之前到過唐旭的辦公室，於是說：“團縣委的林書記來我這裏匯報工作，她們上半年的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已經完全打開了局麵，各項考核都很突出，林書記給我這分管領導提了要求，要求給團幹部們開個慶功宴，再給她們鼓把勁。你是前任分管領導，又親自帶隊到市裏拿下了知識競賽總決賽的冠軍，無論從哪個方麵講，你都得出來給捧個場子。”

唐旭說：“我是最怕陷入到鶯歌燕舞、百花從中了，依我看，有你這一片綠葉就足夠了。”

李玉明嗬嗬一笑：“你可是咱們清河縣的財神爺，所以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共青團的經費緊張，依我看，你親自到場，就當支持我的工作，破費破費，也有個說頭。”

唐旭說：“我就知道你平白無故地給我打這個電話，準沒好事，原來是惦記著我兜裏的盤纏，那我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你們定好時間，我去給你當個配角。”

聽到唐旭答應了，李玉明看了看日程安排，說：“後天是星期三，我晚上有空，你怎樣？”

唐旭說：“我這邊暫時沒有安排，那就定在星期三晚上吧，到時候再有應酬，我就說已經提前安排好了，讓口上的副縣長替我去擋一擋。”

一晃到了星期三下午下班時間，清河賓館貴賓樓水鄉廳裏充滿了歡聲笑語，林姍和各街道、鄉鎮的團幹部們早早來此等候。林姍早就宣布，今天的慶功晚宴請到了唐旭縣長和李玉明副書記，唐旭縣長給大家埋單，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表現，不僅要吃好喝好，更要把兩位領導陪好。

唐旭和李玉明一起走進水鄉廳。唐旭的腦海裏麵浮現出一年前在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事情，那時唐旭剛到清河縣上任不久，第一次請共青團的同誌們吃飯就是在這個房間，自己那天喝得有些超量，差一點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