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回到久別的連隊,見到那一排排紅磚砌成在營房,刷著草綠色油漆的門窗,聽到那一聲聲嘹亮的軍號,還有操場上傳來的陣陣口號聲、喊殺聲,任誌強倍感親切。在他心中,軍營就是自己的第二故鄉。
任誌強歸隊以後先去團部報到,在團部辦公樓下宣傳欄的顯要位置,張貼著軍區《先鋒報》記者林雁采寫的長篇通訊報道《練為戰,戰為贏,記新時期習武強軍典型某部鋼五連連長任誌強先進事跡》,文章開頭加了一個編者按,編者按寫道:
軍隊建設的指導思想是關於軍隊建設的指導方針、原則、方向、道路等問題的理性認識,軍隊建設指導思想正確與否直接關係到軍隊建設能否健康發展。當前,我國進入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和平時期,人民軍隊建設指導思想轉入到和平建設的軌道。在服從服務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這個大局的前提下,如何做到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成為新時期每一位軍人應當理性思考的課題。
軍區某部是一支誕生於抗日戰爭時期,具有光榮傳統的英雄部隊,先後參加了百團大戰、淮海戰役、渡江戰役等十餘起大的戰役,二營五連參加了大小數千次作戰,為共和國的建立先後犧牲了227位烈士,被授予鋼鐵五連的光榮稱號。現任五連連長在南疆保衛戰中出生入死,身曆大小數十戰,用實際行動捍衛了祖國尊嚴和領土完整。和平時期,他始終堅持科技強軍的建軍思想和“練為戰,戰為勝”練兵方針,在集團軍對抗演習中,創造了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奇跡。
任誌強的先進事跡,以上下篇連載的形式連續刊發了兩天。上篇主要介紹了他在南疆作戰的英勇事跡,下篇主要介紹了他在這次集團軍對抗演習中帶領小分隊穿插奇襲,扭轉戰局的事跡。任誌強看完了編者按,又看了看文章的篇幅,心想,這個林雁還真能寫,自己這點事就寫了那麽多,夠難為她的。
任誌強先去了團長辦公室,向團長報道。團長李鬆林拍了拍任誌強的肩膀,問:“怎麽樣?恢複好了嗎?”
任誌強說:“報告團長,完全恢複,隨時能夠生龍活虎上戰場打仗。”
李鬆林說:“恢複了就好。不過我告訴你,現在是和平時期,一切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可不能總想著打仗,訓練嘛,也要講究科學,不能蠻幹,要嚴格按照大綱來,絕對不允許有超出訓練大綱的行為,更不允許別出心裁搞什麽新花樣,你要記住,任何時候,安全都是第一位的!和平時期了,安全工作一票否決,我們的戰士要是在訓練中出個什麽岔子,我們怎麽向他們的家人交代?怎麽對得起老百姓對部隊的信任?”
李團長的一席話,在任誌強的滿腔熱情上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在住院治療這段時間,他總是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立足現有條件打贏一場現代化的局部戰場?在他看來,人類社會已經進入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而在中國南疆地區長達十年的作戰,雙方將士卻依然靠著血肉之軀衝鋒陷陣,基本上沿襲著最原始形式的麵對麵廝殺,部隊教育幹部戰士要像邱少雲黃繼光那樣不畏艱險不怕犧牲,於是,戰場上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景,戰士們高喊著“為祖國犧牲”的口號,抱著捆綁在一起的榴彈撲向敵人的堅固工事,但沒等喊完口號,就犧牲在了前進的道路上,有時候為了排掉前進道路上的一顆地雷,戰士們前仆後繼用身體趟雷,誠然,這種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在某些時候是必要的,比如在特殊條件下以犧牲個人生命為代價換取更多戰友的生存和更大的勝利是必要的,但生命對於每個人隻有一次,以犧牲生命為代價換取勝利絕對不可取。
想到這裏,任誌強的心裏總會感到一陣陣刺痛。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想,團長的態度未嚐不是更高層麵的態度,他向團長打了個敬禮,答聲“是”,退出了團長辦公室。
李鬆林之所以這麽說,自有他的原因。原來,集團軍黨委在選拔任命團長的時候,通過綜合考評,確定了兩個人選。一個是副團長李鬆林。李鬆林是老基層,從戰士到班長,從班長到排長,一級不落,一步一個腳印熬出來的,再不提拔,年齡就會過杠,就得以副團職轉業到地方工作。另一個是參謀長於勇,於勇比李鬆林小兩歲,上過前線,打過仗,有實戰經驗。兩人都是團黨委班子成員,都是副團級,任職都年滿三年,都符合晉升條件,可以說各有各的優勢。集團軍黨委在討論團長人選的時候,各擺各的道理,產生了較大分歧。最後,老軍長的話一錘定音:“我看,李鬆林同誌年齡大,資曆老,按照幹部服役年限,再不使用就得過杠。於勇同誌還年輕,還有機會,可以再等一等,同時,這次沒有提拔,不等於以後不提拔,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考驗。”
軍長定了調子,團長的人選就這麽定了下來。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任職命令一公布,李鬆林長籲了一口氣,立馬就從過去有事沒事跑到團長那裏去匯報思想工作甚至,轉變成唯我獨尊舍我其誰的架式。前不久集團軍舉行的“利箭1990”軍事演習,是他當上團長以來第一次在重大事件中亮相,雖然全團隻是演習中的一部分,但作為團這一級紅軍的最高指揮官,手中擁有兩倍於藍軍的兵力,在他看來,成功拿下於勇率領的藍軍給自己這位新團長祭祭旗,殺一殺於勇的銳氣,簡直就是手到擒來,小菜一碟的事情。千算萬算沒有料到,於勇竟然派出一支奇兵,扭轉了整個軍演的戰局。
對於李鬆林而言,集團軍的演習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作為一團之長,率領絕對的優勢兵力敗給了處於絕對劣勢的團參謀長,對於他這個團長而言,不僅僅是在臉麵上過不去,就是召開軍事主題會議,自己的腰杆都挺不直。而這個導致自己直不起腰杆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愛出風頭的任誌強。
從李鬆林團長那裏出來,任誌強又去政委辦公室,敲敲門,沒有聲音。團政治處幹部股徐股長在走廊上看到任誌強,趕忙走上前打招呼,詢問了任誌強的身體狀況後說:“宋政委不在家,到軍裏開會去了。”於是,任誌強就去了參謀長於勇的辦公室。
對於沒能夠當上團長,於勇內心裏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但他一想,任職命令集團軍黨委集體研究決定的,報經軍區批準,這就相當於有了定論,結果都已經公布了,再怎麽失望都已經沒有意義。再者,從戰場上下來以後,他對戰爭和死亡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與其空發牢騷還不如認認真真抓好部隊訓練,紮紮實實幹好本職工作,把部隊戰鬥力提升到一個新水平。
“報告!”門外響起了一個聲音。
“進來!”於勇說。
任誌強推開門,走到於勇身邊,打了個敬禮:“參謀長,我出院了,前來向您報到!”
於勇心裏正想著事情,抬起頭一看是任誌強,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容,主動伸出手去,緊緊與任誌強握在了一起,關切地問:“怎麽樣,都恢複了嗎?”
“參謀長,都恢複了!”任誌強輕鬆地說。
“恢複了就好!你可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你這次回來以後,要好好想想,現在是和平時期了,上麵提出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戰略指導思想,那麽,和平條件下的部隊該怎樣帶?軍事訓練該怎樣抓?怎樣才能立足現有條件打贏一場高科技局部戰爭?咱們現有的訓練大綱是公開的,矛知道盾,盾知道矛,打個比如說,通信部隊的任務是想方設法保障聯絡暢通,電子對抗部隊的任務是想方設法破壞對方的聯絡暢通,我軍的這兩支部隊彼此完全熟悉,可如果是遇到敵人呢?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任誌強沒有想到,於勇見到他的第一麵,就向自己提出這麽多問題,可是,於勇提出的這些問題,跟十分鍾之前李鬆林團長對他講的話,意思完全相反,這使他陷入了迷惘,一時間不知所措。
本來,任誌強想把李鬆林團長對他說的話告訴於勇,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想,團長和參謀長的意見不一致,其中或許有深層次的原因,自己沒搞明白其中的原因,貿然說了出來,很有可能導致團領導之間產生矛盾,自己還是不淌渾水的好。
“好的!”任誌強答應著,又給於勇敬了個禮,準備回連隊。
“等一下。”於勇喊住任誌強,問:“中午留下吧,在機關食堂吃了再回去。”
“不了,我已經打電話跟連裏麵說了,趕回去吃中午飯,連裏麵等著我呢。”任誌強說。
“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了。有個事情告訴你,你住院期間,團黨委會對部分營連幹部進行了調整,其中就包括你們五連的指導員陳東,他在正連位置上已經幹了六年,一直是兢兢業業,團黨委決定把陳東調到政治處任組織股股長,給你派去一個院校生任新指導員,配合你的工作,其他調整人員都已經到位了,因為你住院,考慮到連隊的穩定,陳東暫時還在五連主持工作,你到位後,抓緊辦好交接,讓陳東盡快到位,別讓人家政治處有意見。”於勇說。
“參謀長您放心,我一定和新來的指導員好好配合,把連隊各個方麵的工作抓上去!”任誌強說。
團參謀長於勇也曾經上過南疆戰場,對任誌強的情況有所了解,這次幹部調整,他有一個想法,希望能夠把任誌強調到司令部擔任作訓股長,即使是暫時當不上股長,也可以先調到作訓股當個作訓參謀,在自己身邊出謀劃策。但他知道,任誌強雖然有實戰經驗,在兩個方麵存在短板,一時還不能夠把他調進機關。一是過於年輕,二十三歲的時候就擔任了連隊主官,在一些連隊,還有二十九歲的排長呢,在論資排輩比較嚴重的部隊,如果任誌強提拔過快,無論是對於整個部隊還是對他個人來講,都不見得是好事。二是任誌強學曆偏低,他是火線入黨提幹,沒經接受過軍隊院校的培養,這在我軍提倡正規化現代化建設的新的曆史時期,也是十分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