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到潭水,便聽到了“嘩嘩嘩嘩”的流水聲。如果不是朱自清,梅雨潭不會有這麽大的名氣。
小雪過後的一個冬日,去溫州出差,順道看梅雨潭。向導說,今年降雨不多,梅雨潭沒有想像中那麽美。見到梅雨潭,卻比想像中,要美許多。
最早,是在朱自清的散文裏,認識了梅雨潭,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朱自清於1924年2月寫下散文《綠》,“驚於梅雨潭的綠”。
梅雨潭坐落在溫州市甌海區仙岩鎮,是一個瀑布潭。在仙岩的翠薇嶺上,有三個瀑布,自上而下依次為龍須瀑、雷瀑、梅雨瀑,梅雨瀑和梅雨潭所處位置最低。
梅雨瀑高約數丈,下墜中被岩石棱角劈開,水花四濺,宛如細雨蒙蒙,故名梅雨潭。旁有梅雨亭,正對著梅雨瀑,憑欄寒氣襲人,裹著水霧的濕氣沁感肺腑,俯瞰潭水碧波粼粼,心曠神怡。清人黃體芳撰寫亭聯:“仰看九天落珠玉,坐聞萬古酣笙鍾。”
朱自清初見梅雨潭時說,她鬆鬆的皺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輕輕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滑滑的明亮著,像塗了“明油”一般。於是,就“掬你入口”,便是吻著她了,還送給這潭一個名字,叫“女兒綠”。
人生經曆不同,感受便不同。同樣是初見梅雨潭,我並沒有感覺梅雨潭像是一個少婦,或是一個處女,更不會想要去吻她,再給她取一個麻辣辣的名字。長期生活在北方,見慣了冬季灰蒙蒙的凋零,此般時節,大自然竟然在此處,賦予人類一個繪聲繪色、五彩斑斕的世外桃源,令我感動。
從梅雨亭拾階而上,去往更高處的伏虎寺、雷潭和龍須潭。同行的向導落落,九零後女孩,指著山澗裏生長著的不同植物,一一叫出它們的名字:這是梔子,這是合歡,這是槭樹,這是杉樹,這是小葉榕……我驚詫於她對於植物的熟悉程度,像是一部活生生的植物百科全書。
落落說,她的姥爺曾在一家博物館工作,專門負責製作植物標本,打小,她就看著姥爺給這些標本標注名字、特性,“所以啦,我就知道它們的名字,我還知道,同樣的植物,生長在北方與南方的區別。”
說起姥爺,落落有許多故事。她聽媽媽說,姥爺是知識分子,四十多年前曾在脖子上掛過牌子,遊過大街,挨過批鬥,媽媽是家裏最小的,才五六歲,就跟大街上的人一樣,往姥爺身上扔爛菜葉子。等姥爺挨完批鬥回家,媽媽就蹭在姥爺懷裏說:“誰讓你不給我買糖豆?”姥爺就摟著媽媽親不夠似的,故意說:“就不給你買,就不給你買。”
我問:“你怎麽會叫落落?”
她笑說:“我爸隨便給起的。”
父母給孩子起名,必是有所祝福,有所寄托,或有所期望,怎麽會隨便起呢?我不肯信。
落落說,自己出生在一個寒冷的冬天。那晚,父親在單位加班,母親下班獨自步行回家,不小心在雪地裏滑倒了,她就這麽落了地。出生時,母親懷上她才剛剛7個月,體重不足2千克。
“我爸身高一米八六,身材特別高大,他把我托在手心裏,問姥姥,這麽小,能養活麽?丟了吧!姥姥說,你當是小貓小狗呢,說丟就丟!”這麽說著,落落就格格地笑。
見到不同顏色的植物,落落總是大呼小叫:“好美好美啊。”拿出手機不停地拍。一邊拍,一邊說,這些紅樹葉、黃樹葉,真是叫人喜歡。我說,如果沒有這成片成片的綠色作陪襯,這紅樹葉、黃樹葉,會是這麽美嗎?落落就說,對對對,太對了。
一堆彩色樹葉,深紅的、紫紅的、橙黃的、綠黃的、褐色的,沉睡在小溪裏,水麵被風一吹,蕩起層層漣漪,她說:“看,水底的彩色樹葉多像一幅油畫?”哢嚓哢嚓,又是一陣拍。
飛瀑半天晴亦雨,梅潭終古複如秋。告別梅雨潭的時候,我在回味她的美,在何處?
我想,梅雨潭的美,絕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綠,更有她自身的流波,她的清澈,她的柔美;有滋潤著這潭池水的茂密植被,喬木灌木,花花草草;有給她增添了魅力活力的魚兒鳥兒,蜂兒蝶兒,包括了草蜢、山螞蟻和甲殼蟲。還有,風雨雷電,冰雪霜雹。即便,梅雨潭是最優的首席演唱家,也需要大自然的和諧共鳴,或激昂,或低沉,或風平浪靜,或波濤翻滾。
寫於2017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