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一個僅有少許醫學知識的18歲女孩,被要求去為產婦接生;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培訓的青年人,竟然做了上百台外科手術;一個初中畢業生,卻做了22年的職業醫生……這一切,都發生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期間,他們被稱之為“赤腳醫生。雖然“文化大革命”已經過去了近半個世紀,但有關這方麵的研究,目前在中國依然是個禁區,對於80後和90後的年輕人來說,更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名詞。
本文給讀者呈現出來的,是一個中文不太流利的美國ABC,一個在美國名校學醫的二十歲女孩,不遠萬裏走入中國,做了一件讓當代曆史學家汗顏的事情:縱橫數省,遍訪近百名知青和知青赤腳醫生,為他們的青春作證,為這些口述曆史做出感人的記錄……
譚國慶訪談
譚國慶訪談
從北京到山東淄博,再到濰坊,再從濰坊坐長途汽車到平度縣明村,麵對到處人山人海的火車、汽車交通,對我來說如同愛麗絲曆險記中得的情節。我與他相約上午在明村鎮汽車站見,為了我本次的訪談,他還特別邀請了幾位知青從青島專門趕到平度接待我。但當日從濰坊發車到明村鎮的長途車全滿了,我的前麵還有四百位乘客在排隊等,我幾乎絕望了……在用非正常方式登上前往明村鎮的長途汽車後,我開始想象他的模樣。但當我在下車後看到他時,完全顛覆了我事先的想象:聲如洪鍾,麵色紅潤,身體健壯碩,根本無法與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聯係起來……
譚國慶:我是在青島高中畢業後來到平度下鄉的,文革初期我姨媽被遣返到山東無棣縣,她沒有孩子,就和我母親商量,讓我到她那兒去。有什麽好處呢,一個是我可以照顧照顧她,另外她是骨科大夫,是青島的骨科“四條龍”之一,老孫,老汴,老玉,她姓石,都是青島著名的骨科大夫。她讓我去當赤腳醫生,除了跟她學正骨外,我有一個妹夫是青島市一家醫院的西醫大夫,我也跟他學習簡單的西醫診斷知識和用藥知識。同時我還跟著我姨的一個老同事,就是四方區醫院一個老中醫大夫,學了三個月的針灸。
安娜:三個月?
譚國慶:對,學了三個月,當時為了快學,在我身上試的針,自己紮自己。
去了之後,當地的村幹部也得考察考察你是不是行,光說你會,其實我心裏也打鼓,學的時間太短了。那時候上進心特別強,而且腦子也好使。事兒又巧,民兵連長的一個孩子住在果園裏,當時的一個村醫在給他治病,扇扇子,幫他退燒。我到那兒一看不行,這個孩子是腦膜炎,根據他的體征,體表,腳心一劃,我斷定是腦膜炎,趕快送醫院。連長也奇怪,他相信,不敢耽誤,不相信,更不敢耽誤了,萬一是怎麽辦。結果趕快的帶著,套上馬車,我們一塊就到縣醫院了,一診斷是腦膜炎,第二天小孩就死了。
安娜:第二天死了?
譚國慶:對,治晚了,那時候農村醫療條件不行。孩子在家裏耗著,村醫也不懂,他認為是中暑了,隻會給他扇扇子。這個事奠定了我的基礎,連長和村民對我很信服。於是我就在村裏幹赤腳醫生了,給村民接骨,正骨。開始打針我還不會,肌肉注射不會,不會也得學,那個地方醫療條件很差,老百姓生孩子,就在炕上放上細土,把嬰兒放在上麵,當尿布,拉了尿,把土挖出來,再把幹土放在上麵。
冬天的時候,用個布袋,院裏放個鍋,鍋上放個破桶,把細砂放在上麵炒,炒到有溫度了,把它裝到袋子裏,暖和了,把小嬰兒放進去,給他兜著屁股,大小便都拉在裏麵了,換的時候把孩子拿出來,把土倒出來,真是土孩子。
有一次,把我赤腳醫生根基紮的深了,真是巧了,有一個大夫,公社醫院的一個老中醫病了,住了七天院,胃痛,沒治好,住院了。他們把我叫去了,我是第一次出山,叫出診,也是我的第一次出山,我給他針灸,根據老師教給我的,從這邊紮到這邊,主要穴位,配合我練的氣功,結果給他治好了,一次就輕了。然後名聲大震,都說青島來了一個大夫,會紮針,紮針不花錢,不但本村的紮針不花錢,外村的紮針也不花錢。在這個當中我還給一個青年,尿炕的,治遺尿。
安娜:晚上老尿床?
譚國慶:對,我給他治好了,後來還他當了兵。
安娜:怎麽治的?
譚國慶:就是用針灸。那會兒也下工夫,也年輕,我看的書也多,願意幹。
安娜:什麽病都看?
譚國慶:什麽都看,從小病到手術,包括人腿,馬腿斷了我都得接。那時候馬是壯勞動力,每個村裏下地最大的牲口就是馬和騾子,是個大勞動力,如果它的腿折了,不給它治好,全村人就要哭了。
安娜:赤腳醫生不但要治人,還要治牲口?
譚國慶:是,給人打針,給馬打針,給豬打針,都是我自己幹,注射。
安娜:這在西方無法理解,看動物就看動物,看人就看人。
譚國慶:那個時候農村很落後,不可能一個村配上一個獸醫,你隻要能看病就人畜一起看,就行了。那時候貧窮,我們下鄉的時候吃什麽?地瓜幹,地瓜麵。
安娜:沒有赤腳醫生以前那個馬怎麽辦?
譚國慶:他們就沒辦法,就哭。那邊往西一點,白安區,靠德州,濱州,比較窮,比較苦,鹽堿地。就一季糧食,就是海灘當年淤積成了鹽堿地,長莊稼很困難,原來是大海。
我除了針灸不錯,還有正骨也挺好,有人打球的時候胳膊不能動了,有時候大人背著孩子,胳膊環掉下來了,就是脫臼,找我接上就回去了。這叫複位,都是跟我姨媽學的。
我真正的培訓,就是在四方區醫院培訓了三個月,就是這個教教那個教教,針灸,搭脈,把脈,中醫把脈。趕緊突擊,突擊了三個月就到農村當赤腳醫生了
那個時候,赤腳醫生大多數都沒有比較係統的學過,醫療條件也馬虎,他們也不講究,打預防針,常常一根針打半個村,不換。
安娜:不消毒?
譚國慶:不洗,不換。當時醫療條件非常非常短缺,但是人也健康,那會人身體也健康,也沒有艾滋病,也沒有肝病,就是一個針頭拔下來,再打。最多用棉球擦一擦,用酒精消下消毒,但是裏麵洗不幹淨。我們有時候條件差,在月亮下麵輸液,沒有燈,我就幹過。
安娜:在月光下麵?
譚國慶:靜脈注射,紮針都幹過,不可想象哈。我為什麽後來幹的比較出色?辦了幾件事兒,其中一個事就是口對口救了一個老人。我當時在那個群體當中,我的文化程度算高的,當時的老高中畢業生比現在的大專生都強。
但是也辦了一個比較遺憾的事,這個事在我後來的朋友當中知道的很少,他們都不知道,我也從來沒講過。為什麽呢,這是一個終身遺憾的事,這個病號是我經手的。我當時去了以後,這個病號家裏有三個孩子,都不大,我診斷是敗血症,敗血症得需要到醫院抽血化驗確診,那個症狀像敗血症。為了謹慎起見,我找了公社衛生院的大夫,我把症狀跟他說了一下。他說是瘧疾。我說老師你再去看看吧,他說你看了我就不用看了,然後他給開了處方。我說老師您再謹慎點吧,我怎麽看著不是瘧疾呢。他說,不用,我負責,就把藥給病人開了。結果死了,拉下三個孩子,誤診。這藥象龍葵、奎寧 ,不是瘧疾不能吃,吃多了容易死。
當時那個診斷條件太差了,太落後了。那時候生活也比較困難,家裏條件確實比較差,農村來了一個大夫,都包餃子吃,白菜餃子或者韭菜餃子,沒有油就放幾粒花生米當油。他們都叫我國慶哥,80歲的老爺爺也叫我國慶哥,小孩叫國慶哥,爺爺叫我國慶哥,孫子也叫我國慶哥。村裏有些病號沒時間沒錢,為了化驗,需要化驗血的話,都是我給他抽了血,裝在褲兜裏走八華裏到縣醫院,帶到醫院給他化驗,都是這樣做的。因為那個時候生產隊隻有兩輛馬車幹活,你借不到,自行車也很少,隻能靠兩腿走。我跟一些老鄉的關係很硬,也加上我醫術也比較高超,我在我們村還是幹的不錯的。
在自學方麵,我把一些基本的基礎課,中醫的,西醫的,基本課的一些書我都看了,我的舅舅在新疆是大學的教授,給我寄了十幾本書。因為那時候年輕,好學,自己又願意幹,再一個一出點成績覺得很高興很高興,特別他們把我叫成國慶哥,我覺得很自豪,很親切。
我幹赤腳醫生從1969年秋天開始幹,一直幹到1973年的春天。1972年的秋天,那時候青島醫學院搬到白寨那邊去,縣裏給我留了一個名額,讓我去進修,讓我去上大學。為什麽呢?縣安置辦公室一個主任,他弟弟結婚,借了一匹馬,把馬腿卡斷了,當時一匹馬值上千塊錢,上千塊錢可了不得了,一個月的工資才二十、三十的。我和我姨把馬腿接好了,他非常感謝我,是有這個關係。第二層關係,有個縣委書記回家養病,我天天給他量血壓,打針,處的都不錯,他們說挺好,幹的不錯,就推薦我去上大學,我沒去。為什麽沒去呢,因為我出身不好,當時我不敢去,當時工農兵大學生出身得好,我怕上學的時候有事。那時候後顧之憂太多了,那時候的社會背景就那樣,可能你不理解,天災人禍都趕在一起了,所以老百姓非常貧困。
所以農村治病不能完全依靠科學治病,老百姓都一點迷信,特別是病了的時候。其實中醫也講周易,不是迷信,但有點迷信色彩。有一次我在田裏勞動,赤腳醫生還得勞動。有一個人說,國慶哥,王傑的媳婦病了,讓黃鼠狼附身上了。就是神經錯亂了,他們叫黃鼠狼附在身上了,說你趕快去看看吧。我隨身帶著藥箱,裏麵都有針,針灸的針。我剛到她大門口,她就說國慶哥來了,我走了啊,國慶哥來了,我走了啊。就這麽吆喝。那會也年輕,很快鞋都沒脫,接著就給她針灸,邊針邊隨她叫,我說你往哪兒跑?你往哪跑?再敢不敢了?奇跡發生了,她立刻好了。凡是能下的穴位我全給下上了,當時下了六個穴位,好了,再沒犯過。
另外一個也是,隊長的老婆赤身裸體在街上跑,他過來叫我,說國慶哥你趕快看看,病了。我往外走的工夫她就往家裏跑,關上門以後,敲門她不開門,說國慶哥,你走吧,你走吧,國慶哥,你走吧,你走吧。後來我在她大腿這邊給紮了一針,邊紮邊假裝幫她攆鬼,然後又下了藥,也好了。你說在農村,有時候完全依靠科學是很難給這類人治病的,因為她們得的是心病。
我看過一篇雜誌文章,說為什麽人會迷信,是因為有些自然現象我們還沒有破解,現在科學家還沒有研究到能解釋一切的程度。黃鼬,還有狐狸,它身上都有電波,有磁場。它的磁場,它的微波,和人身上的磁場有沒有感應?沒有人能說清楚。
既然農民的腦袋有點迷信色彩,我就利用他們迷信的特點,用一種迷信的實際上是一種科學的方法幫助治療他們的病,該怎麽治就怎麽治,但是說話當中隨著她們說,就好像和它交流,和它接茬似的。你的目的是治好病嘛。
就這樣,慢慢的我就幹起來了,我在村裏麵的威信,還是不錯的。不忙的時候,我就到縣醫院去幫著值班,值班看藥,雖然沒有處方權,但是可以抄處方。所以我們這些赤腳醫生,就是當初的下鄉青年,在農村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特別是在邊遠地區,你這次不到東北去?有機會你一定要到東北去,他們這些知識青年回城以後,東北的小學老師都沒有了,大夫沒有了,赤腳醫生沒有了,拖拉機手都沒有了,就是大批的技術骨幹都沒有了。赤腳醫生這個特殊的群體,在當時那個時期是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知識青年有文化,而當地的人文化都低,我到過一個縣的副縣長他跟我談,說年輕的時候我小,但是我印象很深,上海的知識青年穿裙子,牙膏,化妝品,花布,都是知識青年給我們帶來的新鮮事。以前中國農村許多地方的人不知道刷牙,是知青去了以後他們才懂得什麽叫刷牙。
安娜:您覺得農民對您的醫術信任嗎?
譚國慶:信任。就是覺得農民對你這麽信任,信任到這種程度了,自己覺得要確確實實得好好的對他們,越這個樣,幹的越仔細。因為那時候條件太差,你稍微一努力就會給他們創造比較好的醫療條件,你就會很容易做好這個工作,很容易做成這個工作。他們的病痛也少。舉個例子,他閃腰了,不能動,我就說你能不能坐?不敢坐,就站著。我一試脈象很旺,我心裏有數了。我說你怎麽閃腰?他說我去幹什麽什麽了。我說你哪邊腰痛?他說這邊腰痛。我說你把右腿,先一開始把右腿蜷起來,扶著牆站著,我就把他的腿擼一下,委中穴,找出那個血管,紮一針,他的血出來以後,流到了腳後跟,因為委中是血管,把血給他止了,好了。腰背委中求,這是中醫的一個術語。
還有一個病號來了,牙痛,我說你怎麽了,他說我去趕集了。我說脫下鞋,他問牙痛脫什麽鞋啊?我說你脫鞋,把右腳給我。農民的腳你想想啊,我也不在乎,開通穴打上一針,我運著氣給他上下動,咬牙,咬牙,一邊說著讓他咬牙。怎麽樣?輕了。我給他活血,當難有難法,當解有解法,從這一邊調到這邊,把它平衡了。還有胃痛,或者肚子痛,或者有其他的痛,我用不同的解法,我直接用阿是穴。那時給病人治病,很仔細,很認真,幹的很有味道,很好,很有成就感。
安娜:到現在做什麽事還是那麽認真?
譚國慶:是,養成習慣了。
安娜:您今年多大了?
譚國慶:70歲了,69周歲。
安娜:一點都不像。看著也就五十多歲的樣子。
譚國慶:我這個精神頭還行。現在喜歡收集知青的資料,有關中國研究知青的書我基本上都有了。目前學術研究,很難把知青曆史說透,也不能下什麽定論,隻能是探討這個事,有不同的觀點。說個題外話,有的知青說我下鄉吃虧了,我就說下鄉也鍛煉了我們;有的說當年毛主席讓我下鄉我就下鄉,我們受到一些損失,我們現在需要補償;但也有許多人認為,下鄉為我們帶來了豐富的人生經曆,我們現在應該快樂地享受這個經曆,做個老年快樂派。像我們這些人都是快樂派,大家經常一塊來玩玩,交流,交流,說說知心話。
這不,你來了,而且是從美國那麽老遠來,我們就高高興興地聚到一起,把我們過去的曆史講給你聽。但是我講不是在訴苦,我在敘述,苦不苦?很苦很苦。苦到什麽程度呢?我當年在村裏住的時候,你想喝杯水也不給你,我沒有水。當年我們村是退海之地,連井水都是鹹的,就住在那個地方。做飯都沒有水洗菜,蚜蟲很多,跳蚤,都一起放鍋裏做飯吃,很艱苦。但是當年年輕啊,不也過來了嘛。
因為周圍老百姓也是這樣,大家都這樣,也不覺得苦。而且當年人心比較好,人心比較坦白,忠厚老實。從我收集的資料看,比我苦的知青多了。
安娜:收集資料是做史學最基礎的工作。
譚國慶:對,最基礎的,要不然有些東西你不懂,我這裏不但有知青曆史的書,還有當年政府有關知青工作文件匯編,國務院的、知青辦的。
安娜:這個很少。
譚國慶:這個民間沒有,這個不能放在民間裏,裏麵的文件有些現在也不能解密。這些還沒編號,書都有編號,這本書沒有編號,不知道怎麽出來的。像1964年中共中央國務院致知識青年的一封信,鉛印的沒有,對外不發表。什麽樣的人能看到?一些專家學者,這樣的人通過有關部門可以看看,你們做研究的,可以通過外事部門到中央檔案館查一查可以。全國知青的資料我這兒是比較全的,是個大總匯,他們找資料都到我這兒找,我的網名叫老譚子。
安娜:您小的時候想做什麽?
譚國慶:我小時候想當老師,想當個作家,我現在也是個作家,青島作家協會的。當年我英語很好,是學生會主席,在班裏是英語課代表。我學到什麽程度,蘇聯有一個女的英語專家,編了一本簡易的英語字典,四千字,我都能背下來,這本字典我能背下來。英語老師批作業,給同學批作業,都是我批,我幫老師批作業,到這個程度。唱英語歌曲,演英語話劇,說英語相聲,英語很不錯了。就因為我家庭條件不好,考不了大學。
安娜:家庭背景沒影響你當赤腳醫生嗎?
譚國慶:那個沒影響,因為下鄉知識青年可以當赤腳醫生,赤腳醫生可以從知識青年當中選。因為知識青年當年有很多選擇,可以當民兵,可以安排村辦工廠,當技術員,當老師,當會計,當記工員,飼養員,都可以,赤腳醫生當年並不是最好的活兒。
安娜:你當赤腳醫生看病有工資嗎?
譚國慶:沒有工資,什麽報酬都沒有。
安娜:天天還得看病?
譚國慶:得看病,有時間就去勞動。
安娜:您勞動的工分跟村民一樣的嗎?
譚國慶:平時我7分,全天勞動力是7分或者10分,我記全工7分,沒有額外的補貼,就象是普通的村民,就是掙工分。沒有病號了你下地幹活,有病號你看病去。
安娜:一分多少錢?
譚國慶:一分幾分錢。有時候,幹了一年還往生產隊倒找錢,幹了一年活,不但沒拿到錢,還得往生產隊找錢,還欠錢。
安娜:為什麽?
譚國慶:你掙的工分低,少,到年終給你分了菜,分了蘿卜,分了麥子,分了玉米,分了草,這些東西都算上錢。你的工分,一分是兩分錢,你一天掙10分就是兩角錢,到了年底你今年發了這些東西,可能你今年掙了180塊錢,發的東西是200塊錢,你要交20塊錢給我,往生產隊交錢。因為工分低,赤腳醫生這個活輕巧,所以掙不了高分,人家掙10分,這個掙7分。他們有些從大城市來插隊的知青沒有錢,每年回家問家裏要錢,很多這樣的。
安娜:幹一年不但沒有錢,還得往家裏父母要錢?
譚國慶:好像那個時候也不在乎這個事,挺普遍。
安娜:即使這樣,您還是有理想?,救死扶傷?
譚國慶:當時是覺得自己生活的挺好的,有意義。那時候受的教育不一樣,受的是毛澤東思想的教育,積極向上的教育,為人民服務積極向上的教育。就是這個樣,那個時候不覺得特苦,覺得是很平常的事。努力為老鄉看病,治病救人,也不想為了爭取什麽,也不想為了得到什麽,沒有,一點沒有。我在村裏參加勞動的時候,下大雨了,都去搶場,開閘,差點掉到水庫裏去,覺得就那麽回事,無所謂的事,應該的。那時候人的思想確實不一樣,我們這一圈的,這一幫子下鄉青年,都是這樣的。
你看到我們這個群體了吧,像我們這個群體在山東基本就是這麽個狀況,大家夥比較和諧,為了歡歡樂樂的渡過晚年,都是這種想法,沒有其他的想法。我們當中不談論過去,不管你過去多大的幹部,不管你曾經富有還是貧窮,我們都交往,我們在一塊就是這個樣,和和氣氣。比如你來了,我們都很歡迎,他們特地從青島開車跑來,為的就是讓大家見個麵,有個緣分。象妞妞、李霞她們幾個,從青島專門過來,開個車,費個時,出個力,為的什麽,就是見個麵,大家一起高興聚聚,大家有共同的經曆嘛,給你說道說道。
譚國慶:你想想,我們當年下鄉也是國家發展計劃的一部分,因為城鎮一下子解決不了那麽多城市青年的就業問題嘛,國家規劃的都很好,就是毛主席12月22日那一句話,一下子把這個事衝了一下子,變成一種運動了,變成一種政治運動了,所以脫控了,某些方麵在安排上跟不上了。再說人數太多了,太多太多了,說是一千七百萬,也有人研究說是,加上回鄉知青近三千萬。
那時候對這個社會懵懵懂懂的,到現在就覺得下鄉這一段經曆,我覺得是一筆財富。苦吧?苦!但當時年輕,一抗就過去了。
你有心做知青赤腳醫生這個專題研究,我們非常歡迎,你過來能了解一下,我們也如實的向你敘說一下,這就是咱們的緣分。
安娜:非常感謝您說這麽多,也非常感謝妞妞阿姨、李霞阿姨她們這麽遠地來到這裏,我可能會在今後的研究報告或出版物中引用您的談話記錄,您同意嗎?
譚國慶:沒有問題,我們去吃飯吧。
(結束)
訪談時間:2014年5月31日
訪談地點:山東省平度縣明村鎮張舍郝家寨村譚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