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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的誕生
(2006-01-01 21: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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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劉天華先生二胡獨奏譜《除夜小唱》的產生
時間慢慢地過去,一切事情也慢慢地改變;現在你不久就會看見那飛舞著歡意的春光來代替了風與雪的暗淡的冬天。這樣一個時代接著別的一個時代,在他的過渡時期是模糊而不分明的。但是,雖則那時期是模糊而不分明,有些時候靠著以往的經驗,靠著看見那重現,重現,老是同樣重現的經驗,人們就毫無疑義的知道那要來的一定會是什麽。比如過年裏。這是人在春與冬的過渡期間畫出來的一條線,總算知道春天一定是會來的,就這樣自己逗著玩兒似的,今天二十八,明天二十九,過年了!過年了!好像開步走一樣,那樣高興,那樣準確,走到一個新的地方了;在那新年將來未來的時候,真是充滿著期待的熱情,充滿著迎候的歡欣。像這種事情,在我的意見看來,也還有一點趣味的,尤其是對於一個快要來到的像春天那樣好朋友的歡呼,覺得不是毫無意義的事情。所謂“除夕”,我就是這樣認識了他的意義。
在去年除夕那一天的晚上,我們幾個剛剛在那裏學音樂的ABC同伴,L君和H君和我都聚集在劉天華先生家裏過年。平時為了國樂改進社的事情,劉先生老是忙著替各人愁這個事情還沒有辦,那篇文章還沒有做,尤其是對於我罷,那一天最妙的是大家先把正經事情拋開。開始是一種閑放的、溫馨的空氣做了我們談話的背景,幾盆挺拔有姿的梅花和香椽之類正剛剛在我們來之前送來的,起先還沒有占得安穩的地位,我們就把他很合適地放在圈椅的後麵,讓浮動在空間的暗香,參加在我們的談話裏邊。不久就是晚餐,那全個兒是歡笑的晚餐,費的時間很長,大家又喝了不少甜酒。這時候本來已經很不早啦,可是大家都知道除夕的夜是一個怎樣的夜,所以並沒有散。不但沒有散,倒反而覺得興致更高;說的話也愈多,牆外的鞭爆聲,室內明亮如晝的燈光,主人和客人的微醺,使得烘托這一個佳節的氛圍也愈加濃厚。談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換了那更直接的言語了——我的意思是說音樂。
經過了幾段隨意的演奏,又靠著科學的製造品聽了幾節名家的名曲,劉先生忽然說:“我好久沒有作譜了,我想在今天做一個小小的二胡譜,做今天快樂的紀念。”當然大家都覺得這是最高興的一件事情。於是劉先生一麵拉,一麵把他寫下來。寫了一半的時候,中間有一點停頓,我們幾個人先試著練習,等到已經會拉之後,就毫不客氣地催著劉先生把他續完。就在這樣催逼的倉忙下麵,這個曲譜於是完全產生。大家都覺得很高興,覺得這是一個愉快的紀念。劉先生所做的二胡獨奏譜,都不是這麽短的時間內做成的,像這樣即席作一類的東西,這次還是第一次,而且這一個譜不像《月夜》、《病中吟》那樣在纏綿委婉的地方著力,也不像《空山鳥語》那樣模仿自然的聲音,雖則有一點紀念的意思——紀念這歡聚的良宵,但也不像別的兩個譜子那樣寄托深遠——那是表示煩悶的《苦悶之謳》與《悲歌》。它隻是一個短小精悍帶著輕快意味的小曲譜,在演奏那一方麵說,也許是在劉先生幾個二胡獨奏譜中最易學習的一個。
當我們在早晨三點鍾踏雪回來的時候,帶著那個新的譜。紅色的大樓已經在我們背後隱去,那走過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景山東街,並沒改平時深夜的寂靜,但是許多店鋪都開著門,點著很亮的燈,使我們覺得這是一個新的地方,從前所沒有到過的地方。我們又不自覺地談到那個譜子,談到沒有決定的那個譜的名字,給一個曲譜起名字是有時很容易,有時很困難的事情,我們覺得在麵前的正是後麵的那一種,大家都想了幾個寬泛或是即景的名字,都覺得不很好,到後來還是不能決定。現在這一個名字《除夜小唱》是過了幾天之後,由劉先生比較著別的許多更不愜意的名字決定采用了H君的擬議的。更在這決定了這個譜的名字之後幾天,為了在第二期《音樂雜誌》上去補塞一點空白,又照例受了幾次催逼,於是我寫下了這一篇不成樣子的東西。
金式斌(《音樂雜誌》第一卷第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