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我們 - 天大的生活

90年代學習生活在天津大學(北洋大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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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天大往事: (第三十九章) 天才之殤

(2021-12-17 04:01:29) 下一個

90後天大往事第三十九章 天才之殤

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去找找戴葳。

從上次離開學二,我還沒見過她。我去還她飯盒,是她舍友出來拿的。我後來又去宿舍找過她兩次,舍友都說她不在。我要想找她也不是難事,樓上找個她們班男生,要份課表看一下就行了。但我覺得好像沒必要搞這麽大動靜。

現在,我工作定了,是不是可以再跟她聊聊呢?

我拿著一束玫瑰花,去了熊貓館。

舍友仍然說她不在。把花收了,轉身回宿舍了。我在樓門口猶豫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她住一樓,可以到窗口看看她究竟在不在。

我繞到樓後,推算了一下戴葳宿舍的位置,窗戶掛著淡紫色碎花窗簾。剛走到窗前,就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說:“我看胖哥也算誠心實意了。人家找你,你老躲著,你為什麽這麽討厭他呢?”

“反正就是不想搭理他!”這是戴葳的聲音。

“您老人家以前不是總誇胖哥聰明、像個男子漢嗎?”

“我那是隨便說說。”

“也是。聽說他拒了陶氏,簽了南京一家公司,真夠莫名其妙的。”

“管他呢!”戴葳回答道。

原來,戴葳已經知道我的工作去向了。她也應該知道這個決定對她意味著什麽了。

我還能跟她說什麽呢?

再有兩個月我就要離開天津。

說我希望跟她繼續做朋友?那就是上次的結果了。

說做我女朋友吧?那是給她的安慰劑,對我來說,跟耍流氓差不多。

說我其實愛她?那我何不留下?

說你不要愛我?那我何必上門?

我默默地轉身,離開了熊貓館。

五月中旬的北洋校園,綠樹蔥蘢,碧波蕩漾,一冬的抑鬱被陽光曬得了無痕跡。戶外的人明顯增加,湖邊早讀的,運動場打球踢球的,步履匆匆不知去向哪裏的,熱情和歡騰再次充滿了校園。

天已經黑了。

深藍色的天幕上有幾顆星星在閃爍,校園裏華燈已上,人來人往。我在暖洋洋的風裏,走過學二前麵的青年廣場,走過恢複了生機的青年湖,走進11樓的實驗室。

設計正交實驗方案時,為了保證結論的有效性,我這個完美主義者多設計了幾種實驗條件,導致我雖然每天泡在實驗室,仍然有幾組實驗沒有完成。

我要隨著實驗的進行,及時聯係精儀係,做掃描電鏡、光譜分析等,陸續出數據,然後才能進行數據處理,寫畢業論文。隻有兩個星期時間了,必須加班加點。

我打開通風係統,架好鐵架台,熟練地配好成分,邊跟著隨身聽裏的鄭智化唱“水手“,邊開始了一次新的合成反應。

實驗室的門開了,教研室主任盛老師走了進來。

“忙呢,小胖?”戴著一副威嚴的方鏡框的盛老師說。

“哦,盛老師!我加班做個實驗!您有事嗎?”我忙摘下耳機,問盛老師。一般盛老師和沈老師晚上不來實驗室。這個實驗室目前主要是我和老五用,自從老五回家,更加少見盛老師過來了。

盛老師點點頭,慢慢轉身像要出去,卻又轉身回來,遲疑了一下,說:

“李湘寧去世了!他家裏剛剛打來電話!”

“啊?!什麽?!”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湘寧就是老五的名字!

盛老師點點頭。

我才發現他兩眼通紅,鼻子也是紅的,分明已經哭過了。

我驚得大叫一聲:“不可能!他好好地走的!”

盛老師流著眼淚說:“小胖,你不要激動。李湘寧的母親就是白血病去世的。他是遺傳的。3月份急性發作,回家住院後病情急轉直下,無法控製,所以……”

盛老師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我第一次看到威嚴的盛老師哭成這個樣子。

我沒辦法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默默地看著盛老師。

過了一會兒,盛老師平靜下來,我們師徒倆默然相對。

盛老師拍拍我的肩膀,出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實驗室的那些燒杯、試管、燃燒的酒精燈、氬氣瓶……

他們還像剛才一樣,靜靜地等待著我的調遣。

我覺得老五馬上就會出現在實驗室,一邊做著實驗一邊唱“擁抱著你Oh my baby……”我絕對不會煩他重複一句歌,絕對不會嘲笑他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我願意他找個世界上最美的女生做女朋友。不,哪怕是找個最平凡的女生做女朋友,哪怕他天天罵我們是豬……老五,你快點回來做畢業設計吧,你忘了你已經拿到全額獎學金了嗎?

我環顧四周,想象著門開處,這個卓爾不群的翩翩少年出現在我眼前。

我不能相信,老五真的再也不會來了。

樓道裏傳來陣陣起哄聲和笑聲,我停止了正在進行的化學實驗,走出實驗室。

樓道中間支了一個乒乓球台,老六拿著一個羽毛球拍,在跟兩個對手打乒乓球,他是乒乓高手,經常這樣找樂子。圍觀的同學們在起哄。他們還不知道老五的事。

我木然地下樓,走到青年湖邊。不斷有人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地從湖畔走過。這地方我們一起上自習,一起去運動場,走過無數次。

我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到專家樓邊的愛晚湖。愛晚湖周邊很黑,沒有路燈,也沒有行人。隻有對岸院士樓閃著一點點燈光。

我在這個春風拂麵的夜晚,呆呆地站在愛晚湖邊,滿臉是淚,喉頭堵塞,心口憋悶,不知何去何從!

老五,你寫的書法,我一張也沒留,你唱的歌,我一句也沒錄音!你發病的那天晚上,我沒有給你一個最後的擁抱!

誰能征服桀驁不馴的你!老五,你給我回來!

我伏在岸邊的石頭上,放聲大哭!

有很久,我們係、特別是我們專業的人都盡量不提老五的事,仿佛誰說出老五去世這個事實,誰就是謀殺者、是罪魁禍首。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近死亡事件。

他走得太突然了!剛聽說這件事的那幾天,我總覺得這事肯定搞錯了。

他的床鋪整整齊齊地還在,仿佛還帶著他的體溫;他做了一半的實驗記錄還在,說不定哪天就會回來,接著做畢業設計。後來他父親來過一次學校。然後他的床鋪空出來了,剩下床板,仿佛他存在證據被一並帶走了。

五月的北洋校園,充滿生命的活力,白天被木槿和海棠花點綴得繽紛耀眼,夜晚被丁香花熏蒸得心醉神迷,無論白天還是夜晚,永遠都有歌聲、讀書聲、喧鬧聲……

一個我情同手足、引為知己的同學,他絕頂聰明、熱愛真理、痛恨虛假,他曾經在這裏,過著這樣充滿希望的日子,心裏想的是未來,是永遠。昨天,這一切還如此平常,現在卻顯得如此珍貴,又如此虛妄,我不禁懷疑起他是不是真的存在過,是不是我的一場太過真實的夢。可我們的合影裏的確有他,他排行老五,他上過我教的課,我聽過他的曆史高論……

今天,北洋校園的日子還在熱火朝天地向前走,可把我的兄弟永遠留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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