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代價
回顧過去幾十年的發展，思考人性，展望未來
最近江蘇徐州豐縣的八孩母親被鎖鏈囚黑屋這一事件，成為多國媒體的頭條，引起網上對拐賣婦女兒童的關注。在一個耗資數億辦冬奧的國度，在一個穩定輸球的球隊每年的薪酬就以數億計的國度，居然還有大批村落隻能靠“買媳婦”才能延續後代。這其中的根源是什麽？如何杜絕這種現象的發生？
一、拐賣婦女的昨天與今天
中國被普遍關注的販賣婦女事件，大概是八十年代女研究生被拐賣[1]。拐賣婦女兒童當然不是八十年代才開始有，我曾讀到一個女孩在七十年代被親哥嫂所賣的故事。隻是在八十年代研究生還比較稀有，女研究生就更少，女研究生被賣才成為轟動全國的新聞。
據謝致紅、魯賈生引述官方數據，並進行實地調查而合著的《古老的罪惡——全國婦女大拐賣紀實》[2]所述，從1986年到1989年，人販子從全國各地拐賣到徐州市所屬6個縣的婦女共4萬8千多名，年齡最小的13歲，可謂聳人聽聞。
反映拐賣婦女的電影《盲山》，就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有人問《盲山》的導演李楊，“您覺得這部電影是對現實的還原還是放大？”李楊答道：“縮小了。比這個慘烈的故事多得多。有的被拐賣的婦女常年不給衣服穿，鎖在一個窯洞裏，就當一個性欲機器。有的激烈的反抗，買家又把她再次賣給別人。因為降不住，幾次被轉賣，還有的一家幾個兄弟共用一個女人的。”
因八孩母親引起的熱議，不少微信朋友回憶起她們自己或身邊朋友的經曆。
網友甲：我以前的鄰居在三軍醫大讀書時有個學姐突然失蹤，多年以後她去大學辦肄業證，學校才知道她當年坐公交車進西安市區路上有兩個男的非說她偷東西，車上的人把他們全趕下車，她就這樣被賣到偏遠地區了。生了孩子家裏窮，就把孩子壓著，讓她去學校開證明，當時她已經快畢業了。她拿著證明可以去縣裏醫院工作。
網友乙：這和我的經曆很相似，也是在西安。是我大二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去逛批發市場。兩個30多歲的女人說我偷了他們的東西。要我跟他們到旁邊去說清楚/私了。還好，我腦子清醒，堅持一定要到派出所去。那兩個人不肯，我說我偷了東西我都不怕去市場派出所，你們怕什麽？堅持拉著那兩個女人去市場派出所。到了門口，兩個女人不進去，我賴在派出所裏，要求他們給學校打電話，派出所不理我。等估計那兩個女人已經消失了才敢離開，然後飛奔回學校。被這件事差點嚇出病來。
網友丙：說一件事，一個警察孩子被偷了。警察家裏是警察世家，公權力比較牛掰。直接動用地頭蛇，24小時內，搞定人販子。就這樣，孩子已經被送出省了。後來，當地黑老大拍胸脯說，哥，你不用擔心，閨女肯定回來。就這樣，還等了一個月。孩子才回來。據說一直追到南方一個小鎮。黑白兩道一起追。普通老百姓根本沒戲。
網友丁：我參與解救一個人從江蘇被拐到大山的經曆。我在我曾經工作過的一個深山區公路建設工程中經曆過，與電影中的情形相似。去了一車人進去解救出一個同事的遠遠房的侄女。我們幾位女生在通路的終點站與幾個大男人工程師把車等候著步行持槍進去搶侄女的那一行壯男人，深夜進去搶出連夜翻山出來再上車後疾飛離開。此侄女是被此村去江蘇打工的男人以談對象的身份帶回家村的，一個月後她父母沒有任何音訊，才私找到遠遠房的叔叔，然後不動聲色地去打聽最近回村的人家位置，然後?救人成功。沒有驚動當地任何公家人。
將近20年前，一位朋友跟我們講述他們第一次帶著一兒一女回國的經曆。不記得他們說的是在哪個城市發生的。他們拿著行李又抱著孩子很不方便，一位陌生人說幫忙女的抱孩子，她就把兒子遞給了他。抱著孩子的人越走越快，與孩子媽的距離越來越大。還好，來火車站接他們的女方的弟弟反應過來，丟下行李去追，才算沒出事。
被拐賣的多數是女的，但也有不少男孩，比如我這位朋友講的就是他們的兒子差點被抱走。男孩子主要是賣給不能生育的夫妻當養子，比如劉學州（他被父母所賣）。被拐賣的女孩子不限於成人，也有小孩，比如12年前發生在九江的“一男子囚禁4名養女 禁室鎖女童培育‘童養媳’”[3]。從她們所受到的非人待遇以及一共有4個女孩來看，“培育‘童養媳’”絕對是鬼話。
另外還有曝料，和八孩母親同村的一名女子境遇更為悲慘，被長期用鐵鏈鎖著，已不能行走[4]。
賈平凹也寫了一本小說《極花》，取材於賈平凹一個老鄉女兒被拐賣的真實經曆。小說主角胡蝶被拐賣到西北鄉村並懷孕生下一個兒子。她曆經磨難之後終於被解救，可回到城市，胡蝶難以接受周圍人對她的評判和非議，也無法割舍與兒子的親情，無奈之下選擇重新返回山村，回到曾拐賣他的“丈夫”身邊。賈平凹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這個人販子，黑亮這個人物，從法律的角度是不對的，但是如果他不買媳婦，他就永遠沒有媳婦，如果這個村子永遠不買媳婦，這個村子就消失了。”
他的話被媒體解讀為幫拐賣婦女洗地。其實，他的話隻是道出了一個現實，那就是買被拐婦女做“老婆”是傳宗接代的唯一方法。有些評論說，那種村子，消亡就消亡吧！可是，如果你站在那些村民的角度看，一生沒有女人，絕後代，那是什麽樣的生活？是怎樣絕望？讓那種村子消亡，是不是讓他們行屍走肉地“活”幾十年，然後像一隻老鼠那樣死去？
二、拐賣活動為何如此猖獗？
為什麽拐賣婦女的事情一再頻繁發生？胡平最近寫了一篇文章，把一胎化政策是拐賣婦女的根源[5]。從網上一些討論來看，有不少人支持胡平的這種觀點。一胎化政策使大量女嬰被遺棄乃至殺害，女胎被流產，男女比例失調，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06年的男性與女性的人數之差達到4千多萬人。這與拐賣婦女或許有些關係，但絕不是主因。
中國的一胎政策於1979年開始出台，農村嚴格實行已經是八十年代[6]。到八十年代末期，一胎政策也不過才實行幾年，少出生的女孩還沒有影響到婚嫁。而根據《古老的罪惡》所記，八十年代的拐賣現象已經相當嚴重。再看那些被拐賣婦女落地的地方，原因是因為貧窮，而城市也有很多“剩女”。即使再多出生幾千萬女孩，她們也不會自願嫁去那些村落。
另一種被普遍接受的觀點是，對拐賣人口者的處罰過於輕微。澎拜社的文章《走出盲山：關於提高收買婦女兒童罪法定刑的建議》[7]就提到，“單純的收買婦女、兒童罪的最高刑隻三年有期徒刑”，而”按照司法解釋的規定，買一隻葉猴就可以判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買兩隻則是十年以上。聯係到司法實踐中經常發生的買賣鸚鵡案[8]，買家動輒獲刑五年以上。這樣一來，不免有‘人不如猴、人不如鳥、人不如物’的意味，無論如何都會讓人對法律的公正性產生懷疑”。
有人還比較腐敗的清代對拐賣婦女的懲罰。“清代法律禁止以欺詐方式、暴力手段誘拐人口，拐賣人口當屬嚴禁《大清律例·刑律》“略人略賣人”條載：“凡設方略而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奴裨者，杖一百、流三千裏；為妻妾、子孫者，杖一百、徒三年。因而傷人者，絞；殺人者，斬。被略之人不坐，給親完聚。”[9]“凡收留人家迷失子女不送官司而賣為奴婢者，杖一百，徒三年。為妻妾子孫者，杖九十，徒二年半。若得迷失奴婢而賣者，各減良人罪一等，被賣之人不坐，給親完聚。”[10]即便是清代的“徒三年”，也比現在的（最高）三年的有期徒刑更加嚴厲，因為那時的平均壽命低，而監獄條件差。
也有人例舉美國的類似判例。比如Jaycee Dugard被一對夫婦拐走後，在長達18年裏生下兩個孩子，這對犯罪夫婦被判467年（男的431，女的36年）。Dugard之後告了加州政府，勝訴並贏了2000萬美元，同時加州政府要負責兩個孩子今後的所有生活費。Dugard還出了書。
不可否認，對人販子及收買、囚禁被拐婦女（兒童）的輕判甚至不作為，是拐賣人口猖獗的一大原因。嚴厲打擊拐賣人口，對拐賣者抓一個判一個；對收買、囚禁被拐婦女者，不但使其人財兩空，還得判刑。這樣，肯定能大大減少拐賣人口的事情發生。更有人認為，因為整個村子都會阻止女子的逃跑，幫助買家隱瞞真相，所以他們都是同謀。打擊拐賣婦女的活動，同謀也要一並量刑。
一個村往往不隻一個女人是被拐賣來的，根據《古老的罪惡》的披露，徐州銅山縣伊莊鄉牛樓村幾年內增加人口200多名，幾乎全部是從雲南、貴州和四川被拐賣來的婦女，占全村已婚青年婦女的三分之二。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豈止一個村的人是同謀，鄰村、上級不知道嗎？他們登記戶口時沒有人詢問嗎？那些地方的官員從上到下，難道不是同謀？全部撤職法辦嗎？
那些被拐賣的，我相信幾乎每個人都會試圖逃跑，可我沒聽說有自己逃跑成功的。上麵網友丙、丁的經曆也說明逃跑的艱難，《盲山》裏對逃跑為什麽不成功也有清楚的交代。《為什麽徐州被囚生八孩的女子不逃》一文[11]講述了逃跑之可能。最近關於八孩母親的文章接二連三地被刪，不是豐縣可以做得到的，不是徐州地區能做到的，江蘇省恐怕也所不到。所以，光呼籲打擊拐賣婦女及其同謀者，不會有任何的果效，因為同謀者不是幾個人，不是幾個村，甚至不是縣級的一些官員。
拐賣人口為什麽輕判或者不管？因為有利益鏈，很多人口販子都有背景，就像假藥、假奶粉、詐騙、“保健品”泛濫（記得鴻茅藥酒與譚秦東醫生嗎？），背後都有靠山一樣。至於收買、囚禁、強暴被拐者，第一，罪不罰眾。將那麽多人關進監獄，得建多少監獄啊！其次，就像賈平凹所言，“但是如果他不買媳婦，他就永遠沒有媳婦，如果這個村子永遠不買媳婦，這個村子就消失了。”消失的村子不隻是一個，而是一片片的。在這些村子消失之前，那些生活在絕望中的村民難道不會幹些別的？也就是說，嚴厲打擊拐賣現象，會影響到一些人的利益，會影響“和諧社會”並導致一些人丟官，反正受害者不是他們的親人。
而且，中國馬上就達到平均每人兩個攝像頭[12]，很多拐賣的鏡頭應該在監控視頻中找得到。美國有amber alert係統，主要就是為人口走失而設立的。中國喜歡和西方（主要是美國）比豪華設施，比耀眼工程，可這些真正的益民係統卻沒人感興趣。所以，美國雖然每年走失數十萬，但“絕大多數會很快解決。例如，2012年報告失蹤人口案件66.1萬件；一年內解決了超過65.9萬件”[13]。大概不到2000個未能解決。根據《中國走失人口白皮書（2020）》[14]，2020年走失將近100萬，較五年前減少了近75%。也就是說，2015年走失人口幾乎達400萬。但白皮書好像沒有說明有多少是被找回了的。從我所了解的信息看來，找回的比例似乎很低。
三、從根子上治理拐賣現象
豐縣等地方的一些村落之所以收買、囚禁、強暴女人，以此來“傳宗接代及解決性需要，其主因是貧窮，不是像胡平說的女人不夠，而是女人不願嫁到那些地方。當地的女孩子估計也是能嫁多遠就嫁多遠。
從根子治理拐賣現象，嚴懲罪犯當然是必不可少的措施，這是其一。其二是建立類似於美國Amber alert之類的係統，讓全民幫忙監督拐賣/走失人口的現象。攝像頭的分布也必須把拐賣/走失人口現象作為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
網上一篇署名為邱開冒的文章《豐縣鐵鏈下的性奴，呼喚一場廢奴運動》[15]，直接把豐縣被囚禁、強暴女人直接稱之為性奴，是非常貼切的。但“廢奴運動”不隻是懲治一些奴隸主就能解決問題的。西方的廢奴運動之所以成功，其中的一個主要因素是奴隸主的覺醒。
前幾天看到一篇文章，說的是苗族從地獄到天堂，再重新墜入地獄[16]。這對我們有很好的借鑒作用。要從根子上解決拐賣問題，除了嚴厲打擊拐賣、囚禁、強暴婦女之外，必須解決貧困地區的就業問題以及他們的子女教育問題，也就是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最重要的是改變他們的觀念，讓他們自強，自覺抵製拐賣活動。觀念的改變，除了改善教育條件，更重要的是讓福音自由進入。石門坎從“地獄進入天堂”的經曆給我們提供了很好的佐證。這是其三。
那些村為什麽貧困？我在網上稍微搜索了一下，沒能找到具體的原因。整個豐縣的人均GDP在富裕的江蘇省位於下遊，豐縣在2016年被認定為國家級貧困縣。對於貧困地區，國家有所謂的“扶貧”，但很多扶貧款大多進了個人錢包，即便到了扶貧對象的手裏，往往也是起了反作用，因為簡單地給錢隻能促長“理所當然伸手要錢”的心理，人會變的更為懶惰，人心更加敗壞。以前外地人到農村遇到麻煩，通常能夠得到幫助。即便不願幫助，一般也不會趁火打劫。但從最近的一些報道來看，趁火打劫已經見怪不怪了。
在全國逐步城市化的今天，他們如何能夠融入城市，戶口製是人為第一屏障。各種資源的嚴重傾斜，使貧困地區的居民得不到好的教育，進入城市隻能從事低端的工作，不能在城市安家，子女和父母分離，從而得不到父母的管教，一代代進入惡性循環。所以，移除人為的城鄉屏障，讓人們自由遷徙，是解決貧困地區，讓他們“消亡”的必經路徑。這是第四。
隻有多管齊下，綜合治理，才能在根子上治理拐賣婦女兒童，完成廢奴運動。
文中引文的鏈接：
[1] 《上海22歲女研究生曾被人拐賣，並被整個村子囚禁71天，後來咋樣？》https://www.sohu.com/a/452918607_436131
[3] 《一男子囚禁4名養女 禁室鎖女童培育“童養媳”》http://news.sina.com.cn/o/2010-09-22/074218148605s.shtml?from=wap
[4] 八孩媽事件非個案：3年近5萬人被拐賣至徐州(視)：https://www.wenxuecity.com/news/2022/02/02/11253777.html
[5] 中共強製一胎化政策是拐賣婦女現象惡性泛濫的根源：http://hx.cnd.org/?p=206337
[6] 一孩政策 -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https://zh.wikipedia.org/wiki/%E4%B8%80%E5%AD%A9%E6%94%BF%E7%AD%96
[7] 《走出盲山：關於提高收買婦女兒童罪法定刑的建議》: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091799
[8] 鸚鵡判決”為什麽錯了：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104389
[9] 《晚清災荒中的婦女拐賣及法律懲處》：https://www.tspweb.com/key/%E5%A4%A7%E6%B8%85%E5%BE%8B%E4%BE%8B%20%E7%95%A5%E4%BA%BA%E7%95%A5%E5%8D%96%E4%BA%BA.html
[10] 《判牘合情謂之樂》：http://rmfyb.chinacourt.org/paper/images/2021-10/15/06/2021101506_pdf.pdf
[11] 《為什麽徐州被囚生八孩的女子不逃》？https://blog.creaders.net/u/3843/202202/425500.html
[12] 2022年中國監控鏡頭將達27.6億個，人均占有2個：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4644136088644614
[13] 美國人口走失情況：https://worldpopulationreview.com/state-rankings/missing-persons-by-state
[14] 一張圖讀懂《中國走失人口白皮書（2020）》：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mdK5sBib0wAvMYy0OOqH3ianhViazHqJ6Qx9tphGSJKKs3FApJAVBqjuh0CHQe7rwaCLEuUE6BH9cFqp5VbDhZuWQ/640?wx_fmt=png&tp=webp&wxfrom=5&wx_lazy=1&wx_co=1
[15] 《豐縣鐵鏈下的性奴，呼喚一場廢奴運動》：https://m.wenxuecity.com/myblog/77433/202202/5008.html
[16] 《究竟是什麽力量，使石門坎由地獄變成天堂？又是誰使它再次墮入了地獄？》https://www.wordonus.com/appdoc.php?p=767001818
你這是胡攪。靠別人給予的活著，還不窮？政府的姑息是另一個問題。
窮，是主因之一。你總不能把他們完全地與世隔絕，讓他們自動滅亡吧？在懲處作惡者的同時，也要把他們往良好的方麵引，讓那些還沒犯罪的不再犯罪，活著有希望。
逃，你要他們往哪裏逃？
我覺得賈平凹隻是說出一個事實，而不是要理解。
應該把你打扮成人妖（如果你是男的化）送去豐縣。
這幾天關心的也是這件事。出生在大城市的人常常不了解農村真相，特別是經濟落後地區。看見拐賣婦女兒童的事情仍然發生，更有層出不窮的孽心情節，震驚與悲哀。
上帝滅了索多瑪，因為它的罪惡。那麽像那樣容忍摧殘女人為性奴的村莊，真的應該像賈平凹所說的，去理解嗎？
文學城繼續關注此事件的報道，讚文學城的良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