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奔流
為普通人立言
回憶我的高中數學老師
本文作者前排右六。江少華老師二排左四。
每個學生，從小到大會經曆不少老師，一般來說班主任老師留給孩子們的印象最深。但是我印象最深的卻是我高中的數學老師，江少華老師。
剛上高中的時候，我去爺爺奶奶家裏玩。爺爺高興的告訴我：“你們高中的數學老師，是我的得意門生，他叫江少華”。爺爺告訴我江老師因為家境不好，文革的時候沒有機會上北大，所以留在我們高中當了老師。爺爺是他高中時候的班主任。爺爺說他的衣服是全校孩子裏穿得最破的，但是成績卻是最好的，門門功課成績都是95分以上。自那時候起，我就對江老師產生了崇拜的敬意。後來還有一次在爺爺家，江老師來給我爺爺拜年，對我說，你爺爺是我的恩師。當時有個老師，是爺爺的朋友吧，也是過年來拜年，江老師走了以後，他聽說我是江老師班上的學生，就和我聊起江老師來，還豎大拇指誇江老師優秀。那個做客的爺爺說“他的父親是吃花生米的”。我問吃花生米是什麽意思？他說就是有影響的地主，被鎮壓了。於是我就知道了江老師的悲慘身世。我讀過很多文革的文學作品，我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年代。我對江老師，既崇拜又同情。
翻開高中的日記，看到我高中第一天上課的老師們。關於江老師這段是這麽寫的：江老師讓我們先看書，然後由同學自告奮勇上去列提綱，然後他補充。江老師笑著說，這樣他既能“偷懶”又能培養我們的自學能力。江老師整整一堂課都是笑著說話的，很和藹。二十多年後的今天看到這段故事，才知道其實從小老師就教了我們正確的學習方法，先培養自學能力，然後再到老師那裏補充。現在長大了，信息多了才知道當年老師教我們的方法是最好的學習方法，可惜兒時愚鈍，並沒有領悟，也沒有跟著老師的要求去做。江老師還挑了一些學生，單獨給我們開了數學競賽的課，記得那時候做了不少題。我最比較擅長解立體幾何，立幾題基本都是我第一個回答。我的同學裏有在全國數學競賽拿獎的，據說我們上一級還有人進了冬令營。我們畢業那一年，全班考出全市第一的最好成績。
江老師有時候喜歡點評我們的黑板報 找個話題聊聊天，讓課堂氣氛輕鬆一下。有一次我們幾個同學出黑板報，因為江老師對我們的黑板報有興趣，那天出完黑板報以後有一個男生在黑板報的右下角寫了一句，請江老師點評指正，本意是讓他點評我們整個的黑板報。那句話正好寫在一首詩下麵。第二天江老師看到了。那首詩是毛澤東的為女民兵題照：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江老師可能誤會我們讓他點評那首詩。他笑笑，說自己不夠資格點評毛主席的詩，但是可以和一首。於是江老師在黑板上寫下：
少年曾懷青山夢，負笈雲遊苦登攀。
老來不做黃昏吟，從容戲水觀夕陽。
第二節課是語文課，不知道那天擦黑板的同學為什麽沒有擦去那首詩，可能人人都愛才吧？語文老師看到了。就給我們講了一些江老師的事情。說江老師家裏成份不好，一直沒有評上高級教師。學校連續遞了三年他的簡曆，因為沒有大學文憑，上麵還是沒有批。他說江老師不肯考政治那門課，所以一直連電大文憑都沒拿到。他的工資已經是他那個級別最高了，但是因為沒有大學文憑，提不上去。還告訴我們江老師的兒子在作文裏寫半夜起來看到爸爸一邊抽煙一邊流著眼淚。
高中時候曾很討厭語文老師，就覺得他上課總吹牛，八卦，不講正課。甚至到後來講某個華僑老師是小老婆生的; 還講司機裏麵很多露水夫妻，我聽了不勝其煩。有一天我心裏想，江老師就不會這樣，江老師上課從來不吹牛，講的每一道題都是經典。沒想到，我剛這麽想，江老師就在上課的時候“吹牛”了。起因是有個同學因為高考臨近了睡不著覺，非常焦慮，跟江老師講了。江老師那天就沒講課，放下一節課的時間給我們講人生的道理。從他自己講起，說自己還拉過大板車，經曆了很多磨難，頓頓吃青菜豆腐，依然笑對生活。一家人和和樂樂，開開心心。江老師還說年輕人一兩次睡不著沒關係，對身體根本不會有什麽影響，叫我們不要擔心，放鬆心理去迎接考試。那次我知道了在90年代，大多數人家都有魚有肉的時候，江老師家裏還是很窮，家裏有三個孩子要養。江老師還 “吹牛“說，他高中的時候寫過小說想要發表，題目叫做“異姓兄妹”，後來受了挫折，生氣點火燒了一些自己的作品和書。後來還有人請他去做編輯，他差點就不做數學老師去當編輯了。那天我又想，江老師果然是大才子，文理兼優，平時不吹牛則已，一吹就吹整整一節課，真是太瀟灑了。
江老師九四年在三中校園。
江老師於2020年在贛州病逝了，享年82歲，我們這些同學們都很想念他，每個同學回憶起他都記得他笑嗬嗬的樣子，親切，慈愛。讀了江老師的兒子寫懷念他的的詩歌和文章，知道了更多他的坎坷的人生經曆，也知道他不但是個好老師，而且是一個好人，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色，他都有努力去做好。
我可以想象江老師的少年時代過的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有些細節，他不會說，沒有人知道。最讓我感動的是，他在高考落榜後隻消沉了一天，第二天就去挖礦挖沙，養活奶奶、媽媽和弟弟，非常的有責任心和勇氣。我想這是江老師值得敬佩的最大原因。他受到很多不公的對待和欺負，完全可以說, 生活虧待了他，社會虧待了他，找個理由不承擔責任。我知道很多經曆文革傷害的人，他們憤怒，他們悲觀，他們報複，他們凶惡地對待身邊的人。但是江老師沒有，他選擇了做一個真正的好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真正的好人，活得很辛苦。但是人生的目的不全是為了追求個人的幸福，這個又窮又體弱的書生始終微笑的姿態和傲骨，讓我看到了人生的意義。
人到中年，非常懷念老師，關於老師的記憶就是我們的年輕時代回憶，對於我們來說非常珍貴。常常想起江老師當年安慰我們的話，沒關係，放輕鬆，一時的難，都會過去，要笑對生活。這也正是我們現在想對我們自己的孩子說的話啊! 現在才明白當年老師對我們的一片心。
很想對江老師說一句，您教我們的人生道理和學習方法，我們都會記住，我們都會教給孩子，不會讓您的心血白費。最後用我同學和江老師的詩一首做結束：
少年曾懷青山夢，
到老不曾出山頭。
幸有兒女學生眾，
芬芳四溢滿神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