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春天氣候宜人。冬季的濕冷散去,夏季的溽熱和雨季還沒有來臨,空氣裏都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潤。慧慧抱著書本走在嶺南大學的校園裏,一時間覺得自己特別的幸福——-可以在追求學業的同時,逃離舊金山那個充滿不堪記憶的城市——雖然要付出一點點代價。不過,天高皇帝遠,葉叔的控製似乎退位於他的恩惠之後了。
阿昌對於慧慧的到來,大吃一驚。慧慧明顯看出來那不是百分之百的驚喜。其中有一些特別的東西,她琢磨不出味道。
而且,來香港之後的這段時間,慧慧覺得阿昌變了。以前的阿昌比較悶,少言寡語,臉上總是一副在忍耐的樣子。現在的阿昌,骨子裏多出來一種自信的力度,但矛盾的是他也多了一種緊繃感。
至於葉叔派給阿昌的生意,在慧慧看來,阿昌並不是遊刃有餘。在美國長大的他很難融入香港這個社會的人情世故。事情做得不順利,脾氣倒是見長,有時候對慧慧也表現出不耐煩。
今天一大早,慧慧起床,看見阿昌已經在陽台抽煙打電話,就在陽台門邊收拾東西,想著等阿昌進門來,就提醒一下他們的房東說要續約了。
阿昌打好電話進門,發現窗簾邊的慧慧,嚇了一跳。慧慧說讓他少抽煙,阿昌就發火了。數落慧慧什麽都要管。
不過,早餐擺上桌之後,阿昌的火氣已經消了。他喝了皮蛋瘦肉粥,吃了油炸鬼(油條),從褲兜裏掏出來一張卡,遞給慧慧,說:“生日要到了,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吧。我要出差,你找同學一起過。錢不夠的話告訴我。密碼就是你生日。”
慧慧接過卡,心裏喜滋滋的。這錢多少倒不打緊,如今葉叔也單獨給慧慧一些錢的。但是有個男人能記住自己的生日,多麽難得呀!於是慧慧摟住阿昌的脖子,把甜膩的氣息噴到他的臉上,耳語道:“早點回來。”
她看阿昌抹幹淨嘴,穿上西裝,準備出門去公司,心裏感歎:阿昌在香港出生,雖然會講粵語,畢竟是在美國長大,又當過兵,身上的那種感覺,就和香港的西服領帶不搭界。這套西服是慧慧幫他挑的,穿上之後很合身,顏色也時髦,但感覺上就是借了別人的衣服套在身上一樣。
就好像……好像……慧慧咬著油條,仔細琢磨,恍然大悟——- 無論怎麽改行頭,阿昌還是像個保鏢。他不是一個會做作的人,雖然有時候懦弱,大多時候比較粗糙,可他對自己算是不錯,也不花心。這比自己認識的所有男人都強。該知足了。
至於葉叔說的,幫他看住阿昌,慧慧當然也要履行諾言。可阿昌有什麽好看住的呢?每周和葉叔通話,葉叔也就是閑聊。不過,葉叔也說了,等慧慧的會計證拿到,就可以去阿昌公司上班,看住錢,就能看住人。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慧慧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沒有葉叔,阿昌斷然無法讓自己過上這種日子的。沒有葉叔,自己也過不上這種日子。
阿昌從家裏出門,司機已經等在樓下了。他不喜歡在香港開車,一來不習慣靠左行駛,二來討厭香港人的開車習慣。用司機也是葉叔的意思。他說在香港,派頭總是要有的。他們做的是進出口生意,但私下開發的是高官權貴的地下資金運輸渠道。和這批人打交道,沒有一點派頭是不行的。
進出口公司的總經理阮總,是葉叔的心腹。對於阿昌的加入,明裏盡是歡迎,暗裏卻有保留。但是阿昌的英文好,和美國、墨西哥方麵打交道還是有優勢的。他從美國總公司派過來的身份,也是一份廣告,讓那些潛在客戶看見了公司的國際性。所以阮總對阿昌還算是客氣。
近期他們接觸的是一個廣東的高官,當然,名字是不能提的,隻是從他們的經紀人的派頭就能看出端倪———這是一條大魚。
他們的訴求很簡單:轉移資產到海外。數額:一億美金。
阿昌他們提出的初步方案很複雜:房地產、古董、股票、貨品抵押等等項目的雞尾酒套餐。雖然繁複,但是安全。高官經紀人看起來還算是滿意。
阿昌及時向Marlin領導的機構匯報了這一客戶的情況。Marlin下達指令:放行。
開始的時候,阿昌很緊張,畢竟他沒有臥底經驗,而且本身就不是頭腦特別靈光的人。好在香港有美國總部的人,通過暗網可以聯係。一次阮總搞不定的小生意,阿昌通過他們在香港的關係幫助開通了渠道,順利完成了任務,讓阮總和葉叔都刮目相看。
正當一切走上正軌的時候,慧慧來了。阿昌對於葉叔肯“忍痛割愛”,心裏一萬個狐疑。可他又想不明白,慧慧能監督自己什麽呢?
但是,有慧慧在身邊,阿昌總歸是不自在了。不過他心底是喜歡慧慧的陪伴的。他需要女人,而且在緊張工作之餘,他也需要一個家。
這世界上人人在演戲,也不在乎多演幾出吧?
阿昌來到香港以後一直處於蟄伏狀態。如今他被告知:包括他在內的三人組即將展開行動,首先著手的就是廣東高官洗錢的路徑標注。不過,阿昌對於美國總部派來何人並未謀麵,一切信息和情報都通過網絡傳遞。他隻是知道,美國派來的兩人,一人代號蝙蝠,一人代號蜻蜓。
廣東高官通過第三方和阿昌接觸,一切順利,決定按計劃推進。第一步,就是高官的太太親自和阿昌會麵。地點定在她一個朋友的遊艇上。他被高官要求單獨前往。阿昌順利地通過網絡加密語言傳遞了消息。
沈無寒和金浙結束在舊金山的集訓,順利抵達香港,並且很快分頭找到了工作。他們此次前來的任務是加入已經在香港穩定紮根的美方行動組織,為葉叔和Sam的犯罪集團取證,並且收集東南亞國際性犯罪集團的網絡。其中特別的任務是犯罪集團在數字貨幣和區塊鏈領域的現狀和路徑。
金浙一方麵要配合沈無寒,保證他的安全,也需要兩人一起完成拍照、取證等實地行動。他們的身份不能曝光於天下,所以不能和香港警方以及國際打擊犯罪組織合作。但是,臨走之前,Marlin給他們暗示:有一個國際性的反毒組織SSS,已經和美國的特別行動機構有了初步接觸,在今後或許可以於緊急情況下求助於他們。
Marlin最後的忠告:美國領事館不一定可靠,人多眼雜,需要避免和他們的接觸。
兩個人在香港的公寓離得不遠不近。他們經常彼此探訪,出雙入對地吃飯、看戲、逛街……儼然一對感情穩定的情侶。開始的時候,沈無寒對於金浙在公共場所表現的一點點親密感——比如挽著胳膊、靠著肩膀——還有很大的不適應,但金浙隻需一個眼神,就讓他立刻回歸任務狀態,馬上聽從領導的指揮。金浙非常敬業,在電梯裏都不肯放鬆警惕,從語言到肢體動作,隻要是有任何可能被看見被監控的地方,她都百分百投入到角色之中,這讓沈無寒十分敬佩。
不過,到了公寓,金浙立刻放下戒備,從小鳥依人的樣子秒變回大姐大的姿態。這種無縫切換讓沈無寒心裏直歎氣,甚至對於自己有點跟不上節奏而帶著一點點懊惱。
這會兒兩人剛剛“拍拖”回到沈無寒的公寓,等著上線和Marlin開會。時間還早,金浙輕車熟路地去廚房給兩個人打了兩杯果汁奶昔。沈無寒抱著吉他,窩在飄窗前的“豆豆袋子”(beanbag)上閑閑地撥弄著琴弦。
“作乜嘢我的代號係蜻蜓?”沈無寒抱怨:“明明係女仔的名。”
金浙瞪了他一眼,問:“你見過蜻蜓冬眠的嗎?”
“呃?”沈無寒被噎住了。不過他一想,對啊,蝙蝠冬眠,在春天會蘇醒。金浙——驚蟄?哈哈,真的好諳喔。
他偷看電腦前的金浙,雖然隻能看見一個腦袋尖,卻也能體會到她周身散發的精明強幹的氣息。
說實話,金浙自從來到香港,在形象上改變不少。原本快要及肩的直發變成了在腮邊跳躍的大波浪卷發,把她清瘦嚴肅的麵龐襯托得多了幾分俏麗。今天她穿著一件淡藍綠色帶乳白條紋的雪紡襯衫,有花邊領口和薄薄的喇叭袖,看上去仿佛是一隻帶著淡綠熒光的蜻蜓。這件頗為飄逸的上衣配上黑色牛仔褲和馬丁靴,矯健的身材多出來說不出的輕柔,走在街上,高挑的個子非常吸睛。身邊的沈無寒時不時有一種說不出的小得意。
“看夠了沒?”金浙頭也不抬地問。
沈無寒嚇了一跳。“不知道你講乜嘢。”他在吉他上彈出來香港當紅歌星陳奕迅的《任我行》的調子,低頭隨意哼唱起來:
“親愛的, 等遍所有綠燈,還是讓自己瘋一下要緊。馬路戲院商店天空海闊,任你行。從何時開始忌諱空山無人從何時開始怕遙望星辰……”
“嗬嗬,瘋一下?馬路戲院商店就海闊天空了?”金浙忽然來了一句。“無病呻吟。”
沈無寒停下吉他,看金浙托著腮,眼睛看向窗外一棟棟的高樓矗立在黃昏濕熱的空氣裏,眉眼間居然有一絲哀愁,不過隨著自己一眨眼,就消散無蹤了。
天,金浙還會有這樣的瞬間?沈無寒暗自咂舌。
幾個音符在指尖滑過,沈無寒繼續唱:“頑童大了別再追問,可以任我走怎麽到頭來又隨著大隊走,人群是那麽像羊群。”
金浙忽然轉過頭看電腦道:“頑童,別唱了。”她盯著頻幕,眼也不抬地說。“鱷魚有消息!”
沈無寒丟下手裏的吉他,跑過來湊到金浙旁邊一起查看,並且接過來鍵盤,嫻熟地迅速導出加密信息。
代號“鱷魚”的香港組員發來詳細的新動向,Marlin的指揮中心在後麵加上了情報判定。很快,指揮中心的任務提要也出來了。
沈無寒一陣興奮,偷眼看了看金浙嚴肅的側顏,隨著眼珠的轉動,每根睫毛似乎都帶著蓄勢而發的警惕姿態。
驚蟄,“冬眠”的三人就要複蘇了。
遠在地球另一邊的葉叔也收到了同樣的情報。已經是半夜兩點了,可是葉叔毫無倦意。當然,他是九點鍾就上床睡覺的。已經睡了五個小時,算是睡飽了呢。
披衣起身,葉叔喚新來的小丫頭做鮮蝦雲吞麵當宵夜,熱乎乎吃下肚,然後精神飽滿地去了書房,倒鎖,打開書架後麵的暗門,進入密室,煮水泡茶,在主桌後麵坐定。
這次廣東高官發出請求,完全在葉叔預料之中。準確地說,他已經等了幾年了。這位高官是葉叔同鄉介紹的,據說是北方人,後來在深圳發跡,一路青雲。這種人多年如履薄冰,心存戒備也是正常的。所以當葉叔得知他的太太要先和阿昌會麵時,並不驚訝。這次行動也是阿昌去香港之後比較重要的一單生意。葉叔有意考驗一下阿昌。如果他能談下來並且順利推進,就算是過關了。
葉叔拉開桌子扁平的抽屜,在一排手機裏挑了一個,撥通了香港電話。
“阿阮啊,係我。”葉叔掛上了笑意。
電話那邊的阮先生——-也是葉叔一直監視阿昌的眼線——-立刻帶著恭敬的聲調問候道:“葉叔,縱沒休息?”
“我都起身了呢。哈哈哈,這一向可好啊?嗯,嗯……我知道,我知道。”葉叔咳了幾聲,換了隻手拿電話,另一隻手微微顫抖著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繼續說:“安全第一,聽明白沒?無論如何,不要妄動。阿昌新出道,你要替我睇住佢,但是,也要幫襯佢。”
葉叔交代了幾種可能性和應對之策,才掛了電話。他出了密室,披著薄棉衣來到庭院裏踱步運動。他在院子裏動靜許久,也不見新來的小丫頭出來服侍,於是心裏長歎:不如慧慧啊。葉叔是舍不得慧慧的,可是她需要去到阿昌的身邊。夫唱婦隨嘛,等將來結婚成家有了仔,就是拿捏在手裏的命脈了。
看月色下開得正旺的關山櫻,葉叔感慨:又是一個春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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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奸巨猾的葉叔,明知道阿昌腦瓜不靈,還派他去香港,不擔心他能力不夠壞了他的大事嗎?
一下追讀這麽多集的精彩,給可可捉個蟲表謝意吧:)
出門春遊去了,祝可可寫作發帖愉快,回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