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鬆開油門,車子慢了下來,卻驚見大貨車一個掃尾,帶著魯莽的殺氣。
急刹車,控製打滑的輪子,眼看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師父的那隻鞋滑了下去,穀雨咬牙穩住方向盤,然後找準時機換道至貨車後方,緊緊尾隨。
“目標車輛92號高速公路南向行駛,車速95。”穀雨深吸一口氣,鎮定報告。
直升飛機在頭頂盤旋,穀雨看見後視鏡裏一片閃亮的警燈,前方警笛高鳴,估計大橋出口處的路障已經準備好了。可是大橋卻顯得那麽長,仿佛總也到不了頭。
“師父,我一定給你報仇!”穀雨心裏呐喊著,忍耐等待最後一擊的焦灼,好像可以聽見自己每一個細胞的燃燒和炸裂。
快到引橋的時候,直升機開始高光照明和喊話,可是大貨車毫無減速的跡象。在大橋入口處,大貨車直接衝向路障,截停鏈紮破了幾個輪胎,地麵暴起煙塵和火星。然而大貨車猛一擺頭,從側麵撞翻幾輛警車,駛上了逆向高速公路,倉皇而逃。
緊隨其後的穀雨避開路障一路追趕,眼見大貨車衝下高速公路的入口,就要進入Hayward周邊的居民區。穀雨將油門踩到底,猛地追了上去,對後輪開槍。
龐然大物扭了扭,繼續向前衝。破碎的輪胎飛出來,直接砸在了穀雨車上,擋風玻璃瞬間碎成蛛網狀。
穀雨憤怒地伸手砸開碎玻璃,讓視線得以清晰,繼續追趕。
大貨車穿過空無一物的貨場,穿過淩亂無序的街區,一路鏟撞路邊的車輛,汽車警報響成一片。終於,龐然大物在一個居民區的小路前歪倒著停了下來,橫在穀雨麵前擋住了去路。
穀雨猛然停車,拉出鑰匙,取下車裏的步槍,跳出警車奮力向前追趕。很快又有幾個警員緊隨其後。
越過大貨車造成的路障,穀雨發現了前方奔跑的兩人。
“嫌犯二人,男性,一人戴白色棒球帽,暗色夾克衫,牛仔褲;另一人牛仔夾克,深色褲子……”穀雨報告。
“嫌犯或許擁有致命性武器,追蹤人員保持警惕。”有警員報告。
“都進到房屋內!”幾個警員對探頭探腦的街坊鄰居大喊。周圍犬吠四起,黑夜被攪得波浪滔天。
嫌犯逃往社區邊緣的一個破舊不堪的民居院子裏,有警員投擲了照明彈。白光一閃,穀雨看見戴棒球帽的嫌犯抬槍,於是及時將身邊的同事推開。他自已一躍躲到樹後麵,深呼吸,猛然閃身射擊,嫌犯應聲倒地。
這時候,更多警員趕來。另一個穿牛仔外套的嫌犯見狀拔腿繼續逃跑,翻過籬笆,往後麵的山地逃竄。穀雨一馬當先追了過去。追到半山腰,穀雨發現那裏居然有一個破爛的小木屋,門開了,一個老太太跑了出來。
“Mam!進去,危險!警察執法,進到屋裏去!”穀雨大喊。
那個嫌犯也喊了起來:“救命啊!”
穀雨在小木屋門口透出來的光線裏,看見嫌犯手裏握著一把手槍,正奔向老太太。
“站住!放下武器!警察!再跑我就開槍啦!”穀雨警告嫌犯。
“發生了什麽?”老太太叫起來。
那個家夥繼續跑。穀雨抬槍瞄準,同時警告:“停下!放下武器!”
嫌犯忽然舉起槍,一邊跑一邊瞄準老太太,對穀雨叫道:“別過來,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
“放下武器!”穀雨停下腳步,再次瞄準。
老太太大叫:“他還是個孩子……Bobby!”
幾乎在老太太喊話的同時,穀雨子彈出膛,Bobby應聲倒地。
“啊~”老太太尖叫起來。“他還是個孩子啊!他沒有槍,沒有槍!”
穀雨繼續瞄準,緩步向前,確定Bobby沒有反抗能力,才衝上去一腳踢開他手裏的槍,然後開始施救。他跪下來一看,心就緊縮起來------- Bobby左胸中槍,估計傷到了心髒,鮮血快速彌漫開來。
幾個警員此刻趕到,七手八腳幫Bobby止血,不過很快發現他已經斷氣了。
老太太哭天搶地,穀雨腦袋嗡嗡作響。他無力地跪在地上,通過無線對講機報告:“警員開槍,警號20098,一共兩搶,擊中兩人。”
更多警員和醫護救援趕到。有人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幫他脫掉笨重的防彈衣,讓他喘口氣。他聽不清別人在說什麽。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坐在一輛救護車旁。
一個警員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水,問:“兄弟,你還好嗎?”
穀雨點點頭。
“你槍法可以啊。那麽遠一槍斃命,第二個也一槍就解決了。”那個警員按了按穀雨的肩膀,就離開了。
穀雨喝了口水。隨著液體流進胃裏,一股酸楚悲愴之氣反了上來,他忽然覺得寒意徹骨。剛才如影隨形的師父的音容笑貌,早已灰飛煙滅般散去了。
“師父,你走好!我替你報仇了……”穀雨一掌掩麵,痛哭流涕。
立夏正走在天津的街頭,剛才她去銀行查看保險箱,並且自己也開了一個保險箱,把藥典轉移了過去。事情辦得很順利,立夏心裏想著也許是時候和穀雨商量一下去香港的行程了。
香港,留著立夏的噩夢,也留著說不出的美好------有和父母共同生活的溫暖記憶,也有和穀雨默默表明心意的瞬間。能夠和他故地重遊,一定是個治愈之旅。而且,可以帶穀雨去墓地“拜見”父母,一起把他們接回舊金山,意義非凡。
六月的天津很是燥熱。知了仿佛是呱噪的燒火工,給夏日烈焰再添把火。立夏走得汗流浹背,卻突然間一朵烏雲飄到了頭頂,毫無防備之下,大雨傾盆而下,而幾條街外,眼見到還是晴空驕陽。
猝不及防的雨把立夏淋了個透濕。她慌忙跑到街邊小鋪子躲雨,腳下一滑,摔了個跟頭,小腿被水泥台階磕得生疼。進入小鋪子,捂著腿,立夏忽然心裏七上八下,剛才那種順遂平靜的心態一掃而空。
怎麽了?不就是淋了雨嗎?不就是摔了個跟頭嗎?立夏暗笑。她買了一杯酸梅湯,在小鋪子窗前的長條桌前坐下,喝了一口,糖精的味道甚濃,不如記憶中的美好。也許,記憶真的是美化了好多東西吧?
她按了按心口,還是慌。怎麽了?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立夏放下才喝了一口的酸梅湯,疾步跑回家。她要找穀雨,她要聽見他的聲音,要看見他的人。今天早上就沒有接到他的例行問候,本來就讓立夏不安了。她渾身的血越來越熱,讓她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然而,無論是短信、電話還是MSN,都如石沉大海,了無回音。無奈之下,立夏撥通了鄭秋宜的電話,可是對方似乎很平靜,立夏不敢說出自己的擔心,於是隨便聊了幾句就掛斷了。
對,找室友Eric。
Eric倒是很快 接了電話。他遲疑了一下,說:“Rain......他有任務。他......”
“Eric,你不許騙我!我感覺很不好,我再問你一次,Rain到底怎麽了?又負傷了,是不是?”立夏急了。
“喔,沒,沒負傷,我發誓。他真的沒事。”
立夏毫無預警地哭了起來。Eric顯然被嚇到了。半晌,他嘟囔著:“其實,是David出事了。”
“啊?”立夏擦擦眼淚,問:“出了什麽事?”
“嗯......他出了交通事故。”
“他人沒事吧?”
“人沒了。”
立夏把手機按在胸口,跌坐在床上......
正如立夏的第六感,Eric沒說實話----至少沒完全說實話。早上七點多鍾,穀雨才回家。剛剛起床的Eric在半明半暗的晨光裏,看見穀雨渾身是血,嚇得叫起來:“Rain!你沒事吧?”
穀雨搖搖頭,說:“我沒事。是嫌犯的血。”
“這麽多血?開槍了?”
穀雨表情木訥地點點頭說:“我幹掉了兩個。David死了。”
Eric半張著嘴,半晌才說:“你......你看起來有點糟。去洗個熱水澡吧,兄弟。我去煮咖啡。”
穀雨走進浴室,被鏡子裏的自己嚇了一跳:臉色蒼白憔悴,臉上身上都是嫌犯的血跡。他脫掉衣服,打開熱水,站在了蓮蓬頭底下,真的希望剛剛經曆的就是一場噩夢。
血腥氣被熱水蒸騰,直衝他的鼻腔,讓他反胃。衝出淋浴,抱著馬桶,他一直吐到了隻有辛辣的胃液。再次走到淋浴蓮蓬之下,右手因為擊打車窗玻璃被劃傷了,這會兒才感到疼痛。
立夏,我好想你!穀雨閉上眼睛,想象那包裹自己身軀的溫熱水流,是立夏柔軟芬芳的身體,她充滿了愛意的撫摸,每一次觸碰都是她真情的表白......
他給自己的身體塗抹沐浴露,用力洗去惡人的血汙。沐浴露刺痛他本來就哭紅了的雙眼,讓淚水再一次有了滂沱而下的理由。
師父......最後一次擁抱師父是什麽時候?
最後一次擁抱立夏是什麽時候?
最後一次擁抱爺爺、媽媽、Steve是什麽時候?
那些溫暖開懷的時光,還能回得去嗎?
師父的鞋呢?剛才忘了從警車裏拿回來啊......
穀雨的心忽然就慌了起來。他急急忙忙跳出浴室,打算趕緊給立夏報平安。現在她應該還沒睡吧?哪怕是聽一聽她的聲音也好。
匆忙穿好衣服,穀雨就聞到了咖啡香。當Eric把一杯香濃的咖啡遞給他的時候,門鈴響了。Eric去開門,看見門口站著三個警員。其中一人嚴肅地對穀雨說:“接獲市民投訴,你濫殺無辜。需要你現在回警局接受調查。”
穀雨整個人僵在那裏。
“我......需要律師嗎?”他半天才想到問一句。
警員笑笑:“先接受調查。如果被起訴,警局會有律師的。不過,現在你不能和外界聯係。一切都到了警局再說。跟我們走吧。”
市民投訴?OCC?穀雨努力回憶自己在警校學到的相關條例和管理單位:Office of citizen complaints (市民投訴辦公室,負責調查市民投訴的警員違規或者瀆職行為)。一般OCC接獲市民投訴,在與警局局長會談商議之後,會對被投訴警員發出紀律違規控告。
自己濫殺無辜?剛才所追捕的嫌犯,涉嫌殺害警員,之後拘捕,持槍和警察對射,怎麽是無辜?穀雨想不明白。
到了OCC辦公室,穀雨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無論如何,慌亂的情緒隻能讓事情變得更糟。他在椅子上坐下來,看向對麵長條桌後麵的五個人,問:“可以要一杯咖啡嗎?”
中間貌似主管的人抬頭看了看穀雨,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但立刻點點頭,說:“當然。”
“謝謝!請加牛奶和糖,兩包。”穀雨也不客氣。他已經十幾個小時水米未進了,又剛剛經過了精力高度集中的追捕,現在體力有點透支。他必須補充能量,以盡量好的狀態來應付這突發的問題。
有人很快送來了咖啡,穀雨一飲而盡。主管笑了笑:“果真是David的高徒啊,臨危不亂。”
在那人帶著得意的笑紋裏,穀雨看見了幸災樂禍。他有點明白了......
“怎麽樣?我動作夠幹脆吧?一箭雙雕。”Jeff給立初霜打電話,得意的聲線把電流激蕩得滋滋作響。
“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立初霜氣不打一處來。
“誒?不是一早就這麽計劃的嗎?你不會要賴賬吧?”Jeff陰陽怪氣地說:“還是嫉妒我的能力了?”
“此一時彼一時。我看你急著下手,是給自己競選掃清障礙吧?”立初霜剛剛從祝總那邊得到情報,知道David出事了。而祝總說,經過內部人士分析,芒果一案很可能快要出結果了,Jeff這是鋌而走險呢。這會兒還舔著臉來要錢!祝總和立初霜以及舊金山政局專業分析人士早已對各位市長候選人做了分析研究,一致認為Jeff在芒果一案之後的風險係數太高,尤其是David最近神秘參與FBI的聯合偵破行動,更是令人不安。
David這個被謀殺,就是引火燒身啊。不過,把穀雨那家夥搭進去可是意外收獲。對於這一點,立初霜頗為驚喜。不過,她依舊不動聲色地說:“你現在最好小心點。一動不如一靜。你的錢什麽時候少過你一分啦?”
立初霜剛剛放下Jeff的電話,祝總的電話就進來了。
“情況不是很好。David的車禍已經被FBI全權接手調查。”
“這麽快?Jeff會有風險嗎?”立初霜的心沉了下去。
祝總清了清喉嚨,道:“風險一直在。問題是這家夥越來越沒譜兒了。我建議你暫時不要回美國了。”
“好。”
“你那寶貝外甥女的小男友這次倒黴了。接受OCC調查,估計要吃官司。能不能穩住你外甥女,就不是我能幫忙的咯。”祝總聽起來幸災樂禍。
立初霜咬了咬下嘴唇,依舊平靜地說:“先管不了那麽多。都是命。”
“小立啊,你真是臨危不亂,不讓須眉。天津的事情處理好之後,來哥倫比亞吧。”祝總聲帶笑意地說:“你上次來,迷倒了一眾豪傑哈。說真話啊,大家對你的能力都很認可。這邊大有所為。”
“謝謝。我認真考慮。”立初霜剛要掛電話,祝總又加了一句:
“有人告訴我說,美國方麵的駭客進入養和醫院的資料庫,應該是看到了不少東西。”祝總停了一下,等立初霜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然後說:“不要去香港,也遠離美國吧。你的陳年往事,不要影響你在MetaGlobe的事業。你想清楚一點。再見。”
也許,真的回不去了?那麽就不回去了。香港和舊金山都沒有什麽可留戀的。無論回不回得去,都不回去了。
當然,小夏也是不可以回去的。
美國的資產,就算了。舍不得這個,舍不得那個的人,優柔寡斷,到頭來什麽都沒有。立初霜最討厭那種人了。走,帶立夏走。以後就她們倆生活也挺好。
不過,立初霜轉頭就有疑問:自己真的能退隱江湖嗎?真的能單純享受和立夏一起生活的母女日常?
那種心境,恐怕也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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