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回來了。”葉叔在電話裏聽見Carlos的這一句陳述,心中有喜有悲,更有深度的懷疑。
“沒死?他去了哪裏?”葉叔問。
Carlos在電話那頭清了清喉嚨,葉叔仿佛能看見他鼻孔裏噴出來的雪茄青煙。“阿昌背部受了重傷,當天逃離現場。因為害怕這次行動是有內鬼泄密,所以不敢回去找當地的那個小黑幫,而是躲起來療傷,然後一路回到咱們的總部。我看了照片,傷口縫合得一塌糊塗,一看就是墨西哥地方私人診所的手筆。”
“噢?那麽他當天看見了什麽?”葉叔眯起來眼睛。
Carlos氣憤地說:“和我分析得差不多,那天他們一隊人落入了警方的圈套。車裏都是PFM的人,那個婊子的爹和兒子根本不在其中。一定是當地幫派裏麵有PFM的臥底。出事之後,當地小黑幫裏果真有個家夥失蹤了。也許就是那個內鬼,據說他先前發了一筆小財。”
“唉,在墨西哥做事,就是討厭。他們的橫向組織結構,沒有層層領導。好似一個大家庭隻靠一個大家長,是管不好的。”葉叔長歎一聲:“說了你也不明白。東方哲學,講究有格局,有秩序,有規矩。和驢一樣的墨西哥人講不明白!噢,對了,據說驢和墨西哥人做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走的時候還帶走了墨西哥人的腦子。”
葉叔幹笑兩聲,Carlos又清了清喉嚨,這次透著一絲尷尬。他換了個話題道:“哥倫比亞的局勢也不好。當局掃毒力度不小。Sam覺得生意越來越難做。是時候徹底轉型了。”
“關鍵的問題不是政府。哪一屆政府不是一上來就狂風暴雨,隨之就是雷聲大雨點小?關鍵是把控。我看啊,咱們那個一直不露臉的競爭對手才是最大的問題。”葉叔的鷹眼在層層眼皮底下精光四射。
“Sam覺得亞洲的生意要增加一點,離那些人遠些。唉,我叔叔也是老了,那些人難道在亞洲就沒生意嗎?”Carlos歎氣。
“Sam說的有道理。不過,不能總是以毒品為主了。咱們要開發其他產品。很多新東西,新概念啊,你後生仔,要多學習。什麽生化產品啦,比特幣啦,區塊鏈......我是搞不明白,但我的嗅覺很靈。”葉叔頓頓,道:“人脈,人脈就是財富。我積累了這麽多年的人脈,這張網就是財富。”
Carlos默不作聲。
葉叔兀自搖搖頭,說:“好啦,先穩住。阿昌有阿昌的用處。我打算派他去香港。那邊的局麵要拓展。”
“香港?如今不都被中共控製了?有什麽好玩的?”
“嗬嗬。”葉叔笑了,一臉不屑:“這你就不懂了。大筆資金需要洗白,運作好了,不比毒品賺得少,牽扯到的人還少。等我看看情況,下半年去和Sam好好規劃一下。你們都先靜一下,去度假,去找女人,不要搞事就好。提前冬眠的動物,也許就能提前醒來。聽到了嗎?”
“好吧。”Carlos掛了電話。
葉叔從書房走到院子裏,抬頭看見一輪明月正穿行在雲影之間。舊金山難得一見的夏日晴朗夜空。月圓了,一個月到了中點;六月了,一年到了中點。至忠堂發展至今,也到了一個中點。今後要麽攀升,要麽下滑,就看如何運作了。
慧慧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給葉叔披上一件緞麵夾衫。
葉叔抓過來慧慧的手,拍了拍,問:“慧慧啊,想不想去香港啊?”
“香港?”慧慧的臉色在月光中看起來有點憔悴。
“阿昌要去香港咯。”葉叔察言觀色地詭笑。
慧慧垂下來眼簾,不敢接話。
“我年紀大了,也想著成人之美。”葉叔的笑容在變幻莫測的月影裏顫動。
慧慧抬起驚恐的大眼睛看了葉叔一眼,立刻拚命搖頭。
“你們後生仔女講愛情,哪裏有什麽愛情?都是得失取舍。你幫我看住阿昌,我給你足夠回報,將來你財務自由,阿昌也好,別人也罷,男人任你選。你還年輕,又靚,什麽樣的男人找不到啊?如果想去讀書都可以啊。香港哪間大學你來揀,好不好?你食的白粉也少不了。”葉叔湊近慧慧的臉,不可置信地搖頭:“我都唔知你做咩猶豫嗟?”
一顆淚珠滾落慧慧的麵龐,葉叔笑了,帶著老頑童的無邪:“好感動,係唔係?記住,背叛就是另一條路喔------直達地獄。你要帶阿昌走正途。我信你,你比阿昌犀利。”
慧慧輕輕點了一下頭。
穀雨從鄧安達那裏開車回到媽媽家。家裏沒人,他抱起來小貓叮當,摟在懷裏感受那溫熱柔軟的小身體,心裏想著遠方傷心的立夏。時間還早,立夏應該還沒起床。隻能再等等。
沒事可做,穀雨就跑到廚房翻看冰箱,準備給媽媽和Steve做晚餐。一隻雞用來煲湯,小排骨醃好準備蒸,牛肉涼瓜切片,蒜蓉備好,等下用豆豉來炒......
做好準備工作,穀雨抱著貓在沙發上打盹補覺。還不到下午四點,立夏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喂,剛剛還夢見你。”穀雨睡眼惺忪地笑著說。
立夏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很多:“我們這邊要守靈做頭七,還有一堆我搞不明白的葬禮程序。靈堂搞好了,你托阿強訂的花圈已經到了,謝謝!”
“很辛苦吧?我心疼了。”
“還好。不過,有件事……”立夏歎口氣:“小姨第一時間收走了姥姥所有的遺物,包括銀行鑰匙。我才知道她也有姥姥很久以前給她的授權書,姥姥忘了。估計她很快會發現那個銀行保險箱的。我.......我有點想趁早把東西拿出來。”
穀雨坐起身,撓撓頭,說:“也好。不過,注意......”他想說注意安全,又覺得小題大做。於是說:“你拿到東西之後如何處理,你要想好。”
“嗯。我想自己在銀行開一個保險箱。搞好以後會把銀行信息告訴你,也算是多一個人幫我記著。密碼是咱們在香港星光大道相遇的那天。你不會忘了吧?”
穀雨笑了:“怎麽會?等你忙過這陣子,我就請假,咱們故地重遊。”
“嗯。我等著。”立夏的嗓音如同加了蜂蜜的綠茶,清苦裏有甜,讓穀雨聽了思念如渴。
他親了親貓咪的小腦袋,輕聲說:“想你。”
晚餐之後,穀雨回到立夏的小公寓,幫她收取信件,開窗換氣,打掃衛生,然後鑽進被子裏抱著立夏的枕頭沉沉入睡。晚上十點,手機響了,說有警員臨時請假,需要他去頂班。穀雨知道,這種事情照例是該讓那些新人上的,他們就是在明著暗著地整他。穀雨想好了,先按兵不動,如果David那邊一直沒有把他調回去的動靜的話,自己就要開始反擊了。不能一直這麽被人欺負。但現在還是要忍忍,不能讓那幫人抓住任何把柄。
David在忙什麽呢?應該還是芒果案吧?這次牽連的人不少,也許有重量級人物。David他們不讓自己參與,是否也是側麵希望保護自己呢?怕什麽呢?黑幫?
這麽一想,穀雨就睡意全無。David他自己安全嗎?
爬起來穿好衣服下樓上車,穀雨去警局交接,然後上路巡視。抓了一個超速的,查了一個疑似酒駕的,時間就到了快半夜十二點。
街上霧氣迷蒙,冷冷清清,穀雨把車窗打開一條縫,讓冰冷的夜風吹散自己的困倦。警局調度台的通報頻率也減少很多。看來,這是個安寧的夜晚。再轉幾條街,他可以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但是穀雨不喜歡停下來-----那會讓他很困。於是他接著緩慢向前行駛,聽輪胎碾過濕漉漉的地麵,發出安穩人心的沙沙聲。
忽然,遠處傳來“轟”的一聲。雖然聽不清,可穀雨莫名就覺得那爆炸一定能量不小。他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飽脹起來。
很快,警局調度台傳來消息:在日落大道夾Ortega街區發生汽車爆炸。
穀雨幾乎在同時聽見了遠處的警笛聲。他一邊回應調度台,一邊拉響自己的警笛,打開警燈,往出事地點趕去。
“汽車被撞爆炸,確定為便衣警車,尾號G098。警員待確定。”調度台報告。
穀雨的雙肩一陣寒意刺麻-----那是David的車。
“有人在車裏沒有?”穀雨大喊。
調度台一陣嗡嗡作響,有已經趕到現場的警員回複:“現場確定一人死亡。”
“目擊者報案——車輛遭大貨車撞擊爆炸。肇事車輛在逃。”
“疑似肇事車輛Ford F750,白色,目前尚未發現蹤跡。”
“確定死亡警官David F。”
穀雨的眼前一陣黑霧,調度台的高頻率消息在他耳邊滑過。他拚命踩下油門,咬緊牙關,心裏狂呼:“不,不,不要!這不是真的!”
離事發現場越來越近,穀雨已經可以聞到焦糊味,三四輛先前到達的警車的閃燈把整個街區照射得光怪陸離。恍惚間,穀雨覺得自己是在睡夢中-----是夢!這必須是夢,一個噩夢!
可是,當他停好車,拔腿衝過去,奮力推開圍觀民眾和同事,接近警戒圈的時候,他才知道噩夢還沒有到高潮。
David的車被撞得如同廢鐵,爆炸之後火光衝天,而散落在四周的,有車輛殘骸碎片,更有人體殘臂斷肢......
“師父!”穀雨慘叫一聲,眼前發黑, 一股子血氣直衝大腦。他衝進警戒圈,滿心衝動地就是去撿起來四散遍地的“師父”,可是他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消防員開始滅火,有警員將穀雨硬是從警戒圈拖了出去。他掙紮著往回跑,又被人拉住。
水幕、火光、濕漉漉的地麵流淌著警燈藍白紅三色的警告,穀雨撲通跪了下來。
眼前不遠處,有David的一隻鞋,棕色樂福鞋,鞋底磨得斜了。
“換一雙吧,師父。”
“舊的舒服。”
“年底聖誕我送你新的公文包。我去香港度假,買個真皮的給你。”
“好啊,記住不要閃閃發亮的那種喔。棕色的。”
“你沒有孩子?選擇不要生小孩?後悔嗎?”
“這是個人隱私......等你生小孩,可以喊我grandpa。”
......
那日的對話莫名其妙在耳邊回響,刺鼻的煙塵和焦糊味讓穀雨的胃翻江倒海。他雙手撐在泥濘的地麵,喘不過氣來。不是普通交通事故,絕不是。
“不能憑感覺辦案。”師父仿佛又一次敲打他。
“發現疑似肇事車輛,套牌車,車牌號8KUF629,空中追蹤啟動。南向101高速公路接近機場入口路段,車速81。”穀雨的耳麥裏傳來調度台的報告。“報案人描述,為惡意追撞。”
穀雨仿佛被一種說不出的神力從地上拉起來,他撿起來David的鞋,抱在懷裏,轉身跑進自己的警車,猛踩油門,隨著引擎的怒吼衝了出去。
很快,他上了十九街,接駁南向280高速公路,然後經380高速公路進入101高速公路,在幾乎無車的道路上風馳電掣,一路上超過了幾輛警車。
“我一定抓住那狗娘養的!師父,你等著!”穀雨咬牙切齒,額頭上青筋直跳。
車速不斷提高,後視鏡開始顫抖得看不見任何東西。調度台發出新報告:“車輛進入92號高速公路,準備上橋。空中追蹤到位,即將在聖馬刁大橋出口處實施攔截。車內兩人,身份不明。”
聖馬刁大橋是連接舊金山半島地區和東灣的一座全長三萬多英尺的跨海灣大橋。從高空看去,就像是浮在水麵上的一條絲帶一樣。而從引橋入口處看去,仿佛是一路向上,直衝半空,猝然而止。入夜之後,更是給人一種強烈的不確定感。
“追蹤警車注意,不要在橋上實施截停,不要在橋上實施截停......”
師父最喜歡洋蔥黑胡椒餡餅,他可以一連吃三個,說是改掉了他對冷凍pizza的執念。好久沒給師父送餡餅了,怎麽就沒去呢?最後一次是什麽時候?
快,再快一點!
穀雨的大腦在各種畫麵裏混亂切換。淚水逐漸漫了上來,和頭上流下的汗交匯在一起。
快,再快一點!
終於,他超過一輛又一輛警車,那輛在昏暗路燈裏轟然飛奔的大貨車驀地紮進他的視野中。
很快,穀雨追到了大貨車後麵。是誰?是誰敢動師父?穀雨一踩油門,追到了與貨車車頭平齊處。他側頭向上望去,幾乎可以肯定與貨車司機的目光在急速行駛中碰撞在了一起。
看不清人臉,可是穀雨可以看見那人帶著一頂白色棒球帽,留著絡腮胡子。
穀雨鬆了一下油門,慢下來,繞到貨車另一邊,赫然看見副駕駛位上一個身型高大的家夥舉起槍瞄準他。
穀雨立刻報告了自己的觀察。
“警員Gu,不要在橋上實施截停,不要在橋上實施截停。收到回複!”
調度台裏指揮官的喊話衝進耳道,穀雨的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憤怒的火焰讓他渾身發抖。
師父的聲音在腦海裏回蕩:“和你一起出任務之前,我都要禱告......”
“收到。”穀雨腳下的油門鬆了鬆,眼見貨車開始超過他。
沒想到,大貨車猛一擺尾,帶著雷霆萬鈞之力掃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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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叔教人走正途,怎麽這麽雞皮疙瘩就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