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護方第一個出庭的證人是警官學校的主教官Ken A。
一身黑色套裝的Teresa鎮定走向證人席,聲音清晰地問:“請問教官A,你從警多少年,在警官學校任教多少年?”
“三十六年從警,十七年任教。”Ken聲音低沉、簡短精確地回答。
Teresa麵向陪審團道:“警官A無論從實戰經驗還是從戰術理論上來講,都可以算是警界資深權威。”
她轉身又問:“能否請警官A講一下在實戰中,麵對持槍威脅平民或者警員生命的歹徒,你們會如何反應,或者,你會對你的學生做出如何的講解?”
Ken清了一下喉嚨,拿出在警察學校講課的架勢,說:“幾個要點——-第一,壓力之下的射擊精準度。在高壓之下,如果對著小目標和非重要部位瞄準,很難保證精確度和多次擊中目標——尤其是移動目標。從而帶來錯失目標或者擊中非目標的潛在風險。
“第二,直接對目標中心部位,也就是最大目標範圍射擊,因為這樣可以擊中重要器官,從而達到立即解除目標威脅的行動目的。
“第三,考慮到對旁觀者和周圍警員的風險。如果以身體其他部位為射擊目標,比如手腕、腿,那麽脫靶的可能性更高,流彈更容易擊中目標之外的人,比如旁觀者,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Ken解釋之後,一句廢話也沒有,直視Teresa的雙眼。
Teresa點頭說:“謝謝!那麽,警官A,你對警官Gu在麵對Bobby舉槍威脅平民的時候所作出的正確射擊決定、精準射擊點,是否認同?”
“反對!這是誘導性問題!”Henry喊了一句。
“反對有效。”法官發話。
Teresa又問:“請警官A評價一下警官Gu在案發時刻的反應。”
Ken立即回答道:“合理合法。反應迅速,目標正確,行動精準無誤,堪稱教科書模範案例。”
“謝謝!我的問話完了。”Teresa退回到被告席。
Henry匆匆走上來,問:“警員射擊,是否要確定對方真的有危害公眾的風險?”
“是。”
“確定方式是否隻憑自己的觀察?”
“不是。”
“還要聽取周圍民眾的聲音,是不是?”
“是。”
“在黑暗的情況下,聲音比畫麵更為可信,是不是?”
“不一定。”
“但沒聽清,沒看清的情況下就匆忙射擊,就是魯莽,是不是?”
“反對!預設立場的問題不需要回答。”Teresa站起來說。
“反對成立。”法官定奪。
Henry聳了一下肩膀,接著問:“被告Gu在警校的射擊成績如何?”
“非常好。可以說是我曆屆學員中的前三名。”
“那麽,你認為在案發時的距離下,他可以把射中範圍控製在一尺之內嗎?”
“當然。”
“那麽就是說他可以輕易避開心髒部位,比如,選擇射擊點為右胸或者腹部?”
“在黑暗和高壓環境下,在追逐動態中,尤其是上坡……”
Ken的話被Henry打斷:“你隻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反對!”Teresa即時喊起來。
“反對無效,請證人回答。”法官說。
Ken脫口而出:“不是!” 然後補充一句:“不是那麽輕易。”
“那就是說,如果願意,還是有可能的,是不是?”
Ken沉默。
Henry乘勝追擊:“警員步槍有鐳射瞄準輔助裝置,對不對?”
“對。”
“黑暗中的紅點為目標被擊中點,對不對?”
“理論上是的。”
“我的問話完了。”Henry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陪審團,轉身走開。
Teresa匆忙走上來,按下幻燈片播放器的按鈕,說:“這時當時其他警員隨身攝影儀的錄像,顯示當時環境非常黑暗,而前方嫌犯在坡上跑動中,身影模糊。請問警官A,這種環境下的射擊精準度一般如何?”
“非常低。警官Gu能一擊而中,我為他感到驕傲。”Ken大聲回答。
“這是殺人不眨眼!”Henry跳起來:“警員Gu在先前已經於黑暗中長距離一槍斃命了Tony,而且在其他行動中都是一槍擊殺嫌犯,這個有記錄。”
“砰砰砰!”法官敲擊小錘子,喊道:“請注意發言次序。”
Henry笑了笑:“對不起,我說完了。”
“下一名證人出庭。”
出庭的是Bobby的朋友Sam S,就是他和Bobby在生前有過最後的短信聯係。
滿腦袋髒辮的Sam簡單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年齡和職業——二十一歲,無業,之後就頹在證人席上,眼睛看著遠處的地麵。
“S先生,你和Bobby認識多少年了?”Teresa問。
“不知道。嗯,大概五六年吧。違法嗎?”Sam歪嘴一笑。
Teresa沒有理會他。找Sam出庭作證,很可能是雙刃劍。不過Teresa有自己的打算:哪怕Sam不配合,不能講出來自己希望陪審員聽到的東西,退而求其次,他的頑劣形象絕對會給Bobby的過往行為和性格特點減分,從而擊破Henry希望營造的Bobby是個被害天使的形象。
“6月22日晚你和Bobby在一起,還有幾個朋友,抽大麻,喝酒。你把Bobby送回家的時候,是Ms W給你們開門的,而且臉色很不好看,對不對?”
“應該是吧。老太太的臉色我沒注意。”
“後來Bobby短信給你,約你6月23日出去玩,你沒答應,說不想老太太知道再發瘋,是不是?”
Sam挑起眼皮,看了一下Teresa,說:“是。”
“你說,老太太發瘋真會一槍蹦了你的,對不對?”
“嗯。”
“對還是不對?”
“對。”
“Ms W家有槍嗎?”
“有。”
“什麽槍?”
“手槍。”
“你見過嗎?”
“沒有。Bobby說他奶奶藏起來了。”
“你知道型號嗎?”
“Sig,和警察用的一樣。”
“Bobby的仿造槍是否一樣?”
“是。”
“以假亂真?”
“是。”
Teresa的嘴角掛上了難以察覺的笑意,在眼角餘光裏看見Henry皺起來眉頭。
“Ms W如果看見Bobby拿著那把槍,可以瞬間判斷是真的還是假的嗎?”
“反對,反對!”Henry叫起來。
“這是案情關鍵問題。”Teresa據理力爭。“雖然警官Gu開槍並不是基於判斷槍的真假,但是檢方的檢控重點,一直是基於Bobby拿著假槍,而且Ms W喊出來他沒有槍——-雖然那是在警官Gu開槍之後才喊出來的。”
“反對無效。”法官說。
Teresa對法官點頭致意,然後回身繼續問:“Bobby喝酒、抽大麻有幾年了?”
“反對!和案情無關。”
“反對有效。”
Teresa又問:“案發當日,也就是6月23日,Bobby不但給你短信,也給你打了電話,是不是?”
Sam一臉迷茫,想了想,說:“是。”
“當時你在和幾個朋友喝酒、抽大麻,你用了免提,對不對?”
“記不得了。”
“你有朋友記得。當時Bobby說,會整晚和叔父在一起,搞一大單生意,回來就有錢了,可以試試新藥丸。對不對?”Teresa提高了音調。觀眾席一片嘩然。
Sam驚慌地看了一眼檢方席位,然後小聲說:“對。”
Teresa再次強調:“Bobby整晚都和叔父,也就是惡意追撞,車禍殺害警官David F的罪犯Tony在一起,而且很可能參與了……”
“反對!和本案無關!你這是惡意抹黑被害者!”Henry站起來抗議,旁邊的老太太立刻大哭:“我可憐的孩子啊,你死得太慘了。Bobby是個好孩子啊,他是我的天使啊……”
Teresa對著陪審團微微鞠躬,說:“我的問話完了。”
“檢方問話?”法官問。
Henry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說:“不需要。”
“下一個證人午後出庭。”法官宣布。
法庭中午從十二點到一點半午休。Teresa知道穀雨將會被帶到舊金山拘留中心暫時關押,在那邊吃午餐。她請求法官批準穀雨回到病房,這樣可以休息一下,卻被法官拒絕了。
穀雨搖搖頭,說:“沒事的,就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不必折騰了。謝謝你。”
看著他撐著桌子的邊緣站起來,咬牙低頭喘了口氣,Teresa慌忙站起來,問:“你怎麽樣?哪裏疼?”
“沒事。腿坐麻了。”穀雨避重就輕地說。
Teresa知道他在撒謊,心裏疼痛卻也不能表達。她笑著說:“中午好好吃飯,回來接著戰鬥。”
“好!”穀雨離開之前,轉身對聽眾席鞠了一躬,向親人和一眾支持者致謝。
鄧安達利用午休的時間,找到穀雨家人,很快地說:“我有好消息。那個……”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提示,接著說:“嗯,司法界的問題應該短期會有解決。這對Rain的案子有幫助。不過,判決權在陪審團手裏,還是要做好思想準備的。但法官從此應該不敢太過偏心了。”
“鄧先生,謝謝你!我們全家都謝謝你!”穀爺爺抓住鄧安達的手說:“朝中有人還是好啊。”
鄧安達完全沒聽懂。他拍拍穀爺爺的手說:“大家盡力。”
“不會判謀殺罪吧?”鄭秋宜忍不住問。
鄧安達抿了一下嘴,說:“我個人認為可能性不高。不過,判過失殺人不是不可能,尤其是現在社會形式對Rain的案子非常不利。但今天Teresa的表現很好,成功讓大家看見Bobby並非無辜,並非天使。但是,案子一旦到了陪審團手裏,什麽變數都存在。不過,還有上訴機會。”
“上訴的話可以全部推翻這次的判決嗎?”鄭秋宜雖然和Steve在家研究了很多法律知識,還是忍不住問。
鄧安達明顯地跟不上思維。
陳律師立刻接過話來:“被告可以上訴要求推翻有罪定論和判決。可以針對證據的合理性、法官對判決指導的正確性、有罪定論的證據是否充足、陪審員是否有違規行為以及被告是否得到了足夠的辯護服務來上訴。很複雜的過程,有時候拖的時間也蠻長的。”
鄭秋宜低頭說:“明白了,謝謝!”然後她猛然抬頭,問:“雨仔在監獄裏被人打,可以告監獄嗎?”
陳律師點點頭:“當然。 如果他願意提告,我願意免費幫他打官司。不過,監獄的事情向來比較麻煩,通常以和解賠償為目的。”
“我就是太氣不過了……就是有人要報複他啊。就是因為他是警察啊。”
Steve摟住鄭秋宜的肩膀,說:“先別想太多了。庭審最重要。等Rain出來,什麽事情都好商量著辦。”
“對,下午的辯論是重頭戲。我相信Rain和那個……那個女律師都做好了準備。”鄧安達安慰說:“你們都要好好保重自己,身體不能垮,這是對Rain最大的支持了。”
“鄧先生,你也一樣啊。”爺爺說。
鄧安達笑笑:“我沒事的。有Mary在,我就像有健康大腦一樣了。手機也是我的第二大腦。”他自我解嘲地搖了搖手機。
Mary挽住鄧安達的胳膊,對大家說:“咱們一起努力。孩子們問候Rain,說每天都為他祈禱。請你們去醫院探望時把祝福帶給他吧。”
下午開庭,第一個證人是Bobby居住社區附近警局巡警,曾多次因輕罪抓捕Bobby的叔父Tony,其中幾次Bobby在場,因為是未成年人,沒有被起訴。
第二個證人,是以前曾經參加高速公路追捕嫌犯的巡警,證明當時穀雨和Jay一起追捕嫌犯,穀雨為了救戰友,替他擋了一顆子彈。
接下來,就是穀雨作證。Teresa湊過去對他耳語道:“下麵是你,別緊張。記住,第五修正案,不想回答的可以不回答。”
穀雨點頭,然後起身。他捂著自己的肋骨,吸了口氣,步履平穩地走向證人席。
在Teresa簡潔謹慎提問的引領下,穀雨的回答清晰勾勒出了案發當晚的情形,在幾個關鍵問題上,加深了陪審團的印象。
輪到Henry上來,先聲奪人,問道:“你是否一槍擊殺未成年人Bobby W?”
“是,但是我開槍時並不知道……”
Henry舉手打斷他:“你隻需要說是或者不是。”
穀雨很清楚他的套路,於是保持沉默。
“那麽,”Henry又問:“有人,或者任何記錄可以證明你當時不知道Bobby未成年嗎?”
“沒有。”
“你聽見Ms W大喊他還是個孩子嗎?”
“在我開槍同時她才大喊的。”
“有人,或者任何記錄能證明嗎?”
“沒有。”
“你和David F的關係一向很好,是不是?”
“是。”
“他違規破格提拔你一個警校畢業生直接進入重案組,是不是?”
“是。但不違規。”
“在Patrick J被害一案,你因為是Patrick前女友的現任男友而不被允許參與偵破,對不對?”
“對。”穀雨心裏知道對方要往哪裏引導,可是卻無能為力。
“但是,你卻從案件負責人David那裏看到了關鍵信息,從而造成了泄密,並且接受了警局紀律委員會的聽證,對不對?”
“反對!和本案毫無關係。”Teresa打斷Henry的話。
Henry轉頭對Teresa說:“要求法官商議。”
兩人走到法官麵前,Henry壓低嗓子快速說:“這是非常關鍵的問題,可以彰顯被告的為人以及與David的關係。”
“這和Bobby死亡案毫無關係。”
“Gu就是複仇,所以手段殘忍,所以罔顧Bobby還是個未成年。”
法官清了下嗓子,兩人住嘴。
法官想了一下,說:“既然剛才有證人證明Gu的人品和職業操守,那麽這一條也可以問。”
Henry得意一笑,扔下Teresa大步流星走到穀雨麵前,大吼:“對不對?”
“不對!”
“沒有這件事嗎?”
“尊敬的法官,我需要解釋。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對與不對的問題。”穀雨厲聲道。
法官點頭:“請簡單解釋。”
“我是無意間看到了案情內容,但是並沒有泄密。當時紀律委員會的裁定也是如此。”
Henry不戀戰,轉而下一個問題:“在你擊殺未成年人Bobby之後,並沒有感到後悔,是不是?”
“是。”
“在你得知他是未成年之後,也沒有後悔,是不是?”
“反對!請專注案情事實,而不是個人感受。”Teresa說。
“反對無效。請繼續。”法官說。
Henry嘴角一歪,繼續問:“在你得知Bobby手裏拿著的是假槍的時候,後悔自己一槍斃命了,是不是?”
穀雨愣住了。Henry的鷹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像是要一鏟子把自己希望得到的答案從穀雨腦子裏挖出來一樣。
說不後悔是假的。雖然穀雨沒做錯什麽,但他真的希望當時老太太先喊出來,或者Bobby手裏的假槍更明顯,又或者,自己幹脆沒有一槍打死他。如果是那樣的話,一切的麻煩都沒了,家人也不必跟著他盡受煎熬,立夏不見了,自己可以第一時間去尋找。
他這兩秒鍾的猶豫,被Henry抓住,帶著誌在必得的快感,再次咆哮:“你後悔了,是不是?你對自己的謀殺行為滿心負罪感,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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