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現在的辯護方向應該要調整一下。”Teresa和陳律師開會,提出自己的意見。“上次出庭之後,我感到檢方律師的證據其實並不是那麽有力,畢竟錄像沒了,對他們也不利,隻能靠證人證詞。他們現在主要就是要突出Bobby的無辜。把他描繪成一個單純的小孩,坐著叔父的貨車出去,卻沒有參與犯罪,從而引起陪審員的同情,影響他們的判斷力。”
“這其實和Rain開槍並沒有直接的聯係。Rain當時也不知道Bobby是否犯罪,他開槍是基於Bobby拿著武器威脅平民生命安全。”滿頭白發的陳律師說。“辯方沒有舉證責任。”
“可是,這不是普通的官司,而且是特別的社會環境。”Teresa堅持道:“民權人士要大做文章。Johannes Mehserle殺人案的判決顯然讓很多人不滿意,他們的怨氣很可能發泄到Rain身上。而司法係統也可能會有意重判Rain,好給公眾一個交代。法官將穀雨隔離監禁的做法已經是指示燈了。將來對陪審團的指導意見我都不敢去設想會多出格。更為糟糕的是,我一直覺得司法係統有人要懲罰他。”
“唉,這個和Adam的看法一致。不過,就算沒人要整他,至少有部分人認為沒必要為了一個小警察和社會浪潮硬剛。”陳律師喝了口咖啡,說:“我昨天和他通話,他的意思是讓咱們稍安勿躁,他在和州議員以及FBI聯係,希望能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Teresa不解地問。
“警局內部的問題必須要先解決。新來的局長也許是個突破口。現在局裏的那批老人並不買他的帳,估計他也想來個殺手鐧,豎個立馬威,打破既有的派係,不然將來就會束手束腳,沒法開展工作了。”陳律師解釋道。“警局的問題不解決,很多事就難辦。但是,市長競選馬上開跑了,還不知道政治風向會如何。也不能等太久。”
“FBI可以充當什麽角色呢?”Teresa皺起來細長的眉頭,仿佛自顧自地問。
“從Rain的隨身攝像儀的損毀和備份缺失開始。”陳律師說:“當初Adam找技術科的朋友Tom幫忙,後來發現那個家夥很有問題。可以順藤摸瓜。Gary已經答應在警務委員會也多找幾個同盟,裏應外合,先把這個問題理清楚。”
“可是拖下去......Rain要吃苦......”Teresa低聲說。“他身體狀況不是很好。”
“這個問題我想過,需要輿論幫助。家屬要發聲。”陳律師說。“這次出庭,將計就計,就讓Rain穿著囚服,這樣咱們才能把他受到的不公正對待公之於眾。”
“我明白了,我回去就著手安排。”Teresa笑道:“謝謝你!”
“還有,Rain的同事們估計不被允許穿警服旁聽了吧?”陳律師問。
Teresa點點頭說:“法官不允許了。不過,Eric他們一直努力在社交媒體上為Rain呼籲,效果不錯,贏得了很多年輕人的同情和支持。”
陳律師笑了:“我看Rain都要成流量明星了。他一定要堅持住。不過,他未婚妻的事情,對他打擊太大了。不然,這孩子還算是很能定心的。”
兩人陷入了沉默,無聲的歎息沉入了咖啡杯底。
忽然,Teresa抬頭看著陳律師,問:“舊金山市長競選已經開跑,我觀察到一個有意思的現象。”
“哦?”陳律師的目光裏帶著疑問和對後輩的讚許。
Teresa想了一下,說:“Jeff Green。他是幾個候選人裏唯一一個對這個案件沒有發聲置評的人。”
陳律師點點頭:“事出反常。這個人比較狡猾。當初劉曉露一案他作為辯方律師,和Gary針鋒相對,平時和Adam的關係也不好。作為競選呼聲最高的候選人之一,對熱門社會事件完全不出聲,的確很奇怪。”
“據說他這幾年和警局裏的一些人走得很近。”Teresa自顧自地搖頭:“我也是瞎想的。最近累了,有點不嚴謹。”
陳律師笑了:“孩子,相信自己。天賦努力之外,運氣也很重要。直覺有時候是運氣的一部分。當然,學校不會這麽教你們的哈。”
Teresa疲憊的眼睛帶上笑意,點了點頭。
立初霜坐在哥倫比亞海邊別墅的客廳裏,捧著一杯咖啡,看立夏在遠處的海灘赤著腳散步,海風輕柔地鼓起她的白色棉麻長裙,一個墨西哥老婦人在不遠處跟著。藍天白雲在白色大理石地麵投射倒影,和一縷清晨的陽光交相輝映。
立夏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好,臉龐豐滿起來,帶著健康的紅暈,隻可惜視力還是較弱,隻能看見模模糊糊的光影。她現在已經完全嵌入了立初霜設計的人生格式中了-----她叫黎君影,名字來自她出生的五月花朵鈴蘭(flower of May ),又稱“君影草”。君影草,在英文裏被稱為Mary's Tear,Lily of the valley,生命力很強,帶著聖潔和一絲悲情的溫柔。立初霜覺得這個名字很美,很適合立夏。她告訴立夏,她的英文名字是Lily,但到了哥倫比亞這個西班牙語世界,就成了Lilia。
立初霜放下咖啡杯,推開玻璃門,走到立夏身邊。輕輕觸碰她的肩膀,把她嚇了一跳。她轉過頭,眼睛仿佛還看著遠處,但立刻掛上了笑意:“媽媽!”
“影兒,今天約了西班牙語老師,咱們進去吧?”立初霜說。
“好。”立夏下意識伸出一隻手臂,立初霜立刻握住,然後兩人慢慢向別墅走去。
“和媽媽一起上課看很有趣。”立夏半垂著眼睛說。
立初霜拍拍她的胳膊:“咱們一起努力。”
“好!”
自從在祝總的幫助之下帶著立夏來到哥倫比亞,立初霜就下定決心,這次千萬不能大意了。她們必須深居簡出,尤其不能像上次那樣讓立夏隨便接觸外界。在這個海邊莊園裏,她喜歡幹什麽都可以,但是不能離開半步,也不能和外界聯係,美其名曰是為了立夏的精神穩定。
Jeff今早來過電話,說穀雨那個家夥已經被整得七葷八素的,太好了。等他被判刑,就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出來的。時間可以重塑一切。
這次Jeff的事情辦好,要了一大筆現金。他似乎也成熟了一些,不急於冒頭,不急於站隊,而是踏踏實實在各個社區做備選活動。如果真的能把他一舉推上舊金山市長寶座,也算是立初霜的業績了。
不過,一向多疑的立初霜對於穀雨和David從墨西哥行動回來之後,警方與FBI都沒有什麽動靜,深感不安。真的是铩羽而歸,無功而返嗎?還是他們在等著一擊而中?不過,都沒人出手搭救穀雨這個倒黴蛋啊。看來他們也放棄他了,不想在民權運動的風口浪尖被貼上種族主義的標簽。
立初霜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覺得“種族仇恨”一定是檢方會玩的一張牌。
第二次開庭之前,法院大樓前聚集了很多示威者,高舉“反對種族歧視”的大標語,口號聲震天,一大批各種膚色的民眾把路堵了個水泄不通。相比之下,亞裔社區對穀雨的聲援就顯得勢單力孤了很多。
為了避開抗議人潮,鄭秋宜和Steve提早進入了大樓。站在樓上窗口,鄭秋宜抓著Steve的手,看著樓下躁動的人群,不可置信地搖頭道:“我真的不明白,怎麽有那麽多人支持他們?”
“很多善良的老百姓的同情心特別容易被煽動。畢竟是死人了,而且還是未成年,關鍵是很多人覺得輕判了那個捷運警察。”Steve歎口氣:“唉,真是老天非要考驗咱們啊。”
“那個警察是在把嫌犯壓倒在地,從背後開槍的啊,雨仔是為了解救民眾,不一樣的。”鄭秋宜不可置信地說:“怎麽這麽點道理,就那麽難理解嗎?”
“也是有人帶節奏啊。好多運動就是這麽被炒熱的。”Steve推了一下眼鏡腿,說:“別多想了。鄧先生昨天說他有新的想法,我覺得他是找到突破口了。畢竟在政治圈,利益排第一。從這段時間的狀況看,Rain的事情,也許原本就和政治脫不了幹係。”
“我很害怕。Steve,我今天感覺特別不好。”鄭秋宜一手捂住胸口,有點喘不上氣。但她很快加了一句:“我知道,自己要堅強。雨仔是個特別敏感的孩子,我一個眼神他就明白我的狀態。我不能讓他擔心。”
Steve摟了一下妻子的肩膀,說:“Tracy,你是個了不起的母親。我相信,Rain今天的庭審會有突破的。Teresa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還有陳老律師的幫助。與其擔心,不如祈禱。你我都是戰鬥成員,準備好了嗎?”
鄭秋宜點了點頭,感激地笑了一下。
這次開庭,隻有幾個穀雨要好的警員同事來參加,沒有穿警服。華人社區的支持者還是不少,但數量遠遠比不上Bobby的親友團。他們依然穿著統一的T恤衫,雖然Teresa早已向法官提出抗議,說這會影響陪審團判決。他們的理由是上次穿的服裝印的是Bobby的頭像圖案,這次是Bobby和奶奶的合影剪影,不一樣。
Teresa提出抗議之後,無心戀戰,很快進入準備了庭審辯論的戰鬥狀態。今天將會有新的證據呈堂,也會有幾個證人出庭,雙方的辯論估計會比較激烈。陳律師多次提醒Teresa,不要被Henry的倨傲態度激怒,穩住自己的心很重要。另外,在陳律師的授意下,Teresa也和穀雨開會,提醒他控製自己的情緒。
雖然前天才見過穀雨,但今天看見穿著囚服,頭發被剃光了的穀雨,Teresa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痛。他在橘黃色的囚服下麵穿了一件長袖T恤。敏感的Teresa立刻明白,他這是要掩蓋手臂上被自己抓傷的痕跡。但是,穀雨頭皮、脖子上的抓痕還是一目了然。Teresa在心裏記下,今天一定要為穀雨爭取更好的監禁條件。
開庭之後,Henry火力全開,直截了當指責Teresa的辯護抹黑“被害者”Bobby。
“Bobby是個未成年人。他平時經常坐叔父Tony的車出去兜風。案發當日,Bobby曾經給自己的好友發過短信——請大家看屏幕——他對好友說,當晚他會坐叔父的車出去,那將會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夜晚。上次辯方律師提出,警方有完整錄像可以證明Bobby一直在車上,這是個謊言。事實證明,警方監控所顯示的車禍之後卡車行駛過程,有幾個空白時段。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停車讓Bobby上車也要不了多少時間。
“由此看來,辯方指責Bobby全程參與Tony犯罪,是沒有基礎的。他很可能不知道叔父參與的車禍,完全無辜地陷入了致命的局麵。”
Henry說完就坐了回去。Teresa站起來反駁道:“但是檢方憑借這一條短信,也無法證明Bobby是中途上車。他所謂的令人興奮的夜晚,也許指的正是預謀的車禍。我認為這條短信應該從證物裏移除。”
法官同意移除證物。
Henry向Teresa投過來銳利的一瞥,站起來接著說:“辯方所提到Bobby曾經在車上持槍瞄準警員Gu,並沒有有力的證據。都是警員Gu的一麵之詞。這條證詞沒有意義,應該去除。”
“同意。”法官發話。
接著就是和穀雨一起追擊Bobby的警員的隨身攝像儀的影像證物。可惜穀雨開槍時,那幾名警員的位置靠後,影像不清晰,聲音的收錄也很模糊,被奔跑的警員粗重的喘氣聲掩蓋了。
“下麵這條關鍵證據,足以證明被告射殺被害者的動機。”Henry得意地牽動一邊嘴角,說:“警員Gu開槍射擊之後,因為心裏壓力,自己癱倒在地。其他警員對他施以救助。在他被救護人員檢查之後,情緒失控,喊叫道自己給他的恩師報仇了。這個場景被他身邊警員的隨身攝影儀完整而清晰地記錄。請陪審團觀看,這就是被告Gu的犯罪動機。”
Henry按下投影儀的遙控器,畫麵顯示的場景和他敘述的完全符合。
“反對!”Teresa站起來,提高嗓門道:“警官Gu當時講的是中文,其語境和英文有所不同,必須由專業翻譯人員來翻譯和分析。但是,我作為一個擁有中英文同聲傳譯執業證書者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警官Gu的話,是對結果的感情宣泄 ,而不是……”
“反對!”Henry高喊:“你說過,要由專業翻譯人員來……”
Teresa沒有理會,接著搶話道:“他表達的並不是目的和因果……”
“此條證據暫時擱置。”法官定奪道。
Henry側頭一笑,說:“辯方律師,請遵守法庭秩序。”
Teresa的臉紅了,鏡片後的眼睛猛眨了幾下,鎮定下來,對著法官說:“是的,尊敬的法官。”
“休庭。”法官宣布午休,下午接著開庭。
Teresa在被告席坐下,感覺自己按耐著喘息。穀雨側頭看她,目光平靜而堅定地說:“謝謝!我信任你。”
Teresa鼻子發酸,但很快鎮定下來。她湊近穀雨的耳朵,壓低嗓音說:“下午出庭,把袖子推上去。”
穀雨驚訝地看著她,隨即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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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穀雨的突破口在警局,這下看來脫困有希望了:)
為了霸占立夏,讓她中毒成這樣,立初霜實在太惡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