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回到家,心情灰暗,坐在車裏大哭一場才進門。Patrick真的沒了。她知道穀雨對她好,可是卻沒心情立刻投入一段新的感情中。她其實挺恨自己,永遠有狀況,永遠無法坦然單純地麵對自己心中的那個人。
立初霜從臥室跑出來,關切地問:“怎麽去了這麽久啊?我發短信你也沒回。”
“噢,對不起,小姨。我......腦子好亂。Patrick應該是......沒了。他們沒確定地說,但我能感覺到。”立夏忍不住要哭,被立初霜猛然擁入了懷抱。
“嗚嗚,小姨,我是怎麽啦?身邊的人都要倒黴,都......”立夏說不下去了。
立初霜拍拍她的後背,說:“別哭別哭,別把姥姥吵醒了。她等不到你,就吃了安眠藥睡覺了。”
立夏止住哭泣,說:“不知道他的屍體......這麽久了,在哪兒發現的啊?”
“唉,小夏,你不能這麽想。人走了,其他都沒意義了。隻有祈禱他天堂安息吧。”立初霜幫立夏擦了擦眼淚,說:“你要好好的,他才放心。”
“他真的是自殺?不會是有人害了他吧?”立夏抽泣道:“我很難相信他自殺,真的不可能啊。”
“算了,算了。別想了。來,我煮了雞湯,給你下碗麵,好吧?”
立夏點點頭說:“謝謝小姨。”
吃了熱乎乎的雞湯麵,立夏去睡覺了。立初霜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感慨萬千:小夏這次回來,因為Patrick的死,和自己又親近了一些。畢竟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啊......如果當年不做那番設計,會不會簡單很多?可是她立刻抓住了自己的錯誤-----不會。
而今,正是因為那些設計,自己掉入了祝總的設計之中,卻又根本看不到破解之道。
剛才看新聞,加拿大機組哥倫比亞販毒事件有了驚人的反轉。立初霜在網上看各方人士對此案件的解讀、評論和預測,大腦高速運轉,在事件的幾度起落之中,看見了計中計,看見了諜中諜,看見了狗咬狗,也看見了勢均力敵僵持不下的後果----講和。
正在琢磨著祝總和Sam的角力,電話鈴響了,說曹操曹操到。
“小立啊,沒睡呢吧?”祝總這種突然而至的關心總是讓立初霜雞皮疙瘩掉滿地。
“祝總好!沒呢。”立初霜的聲音裏暈開一層笑意。
“工作進展如何啊?”
“按計劃,挺好。我帶給Jeff的那幅畫已經順利被高價收購了。他很滿意,不過,胃口也就是這麽被喂大的。”
“哈哈哈,沒問題。這次劉曉露案件的辯護,讓他加油。打擊一下葉叔靠著鄧安達的氣焰。”祝總風輕雲淡地說:“這樣,以後給鄧安達找投資,他就更感恩戴德了,對吧?”
立初霜在心裏轉悠了一下,心想祝總還是想拉住鄧安達啊。也難怪,他估計也是帶著某種“任務”的------對美國政客的觀察、收買和掌控。不過,沒關係,搞掉鄧安達是自己的計劃,可以慢慢來。等把Jeff Green養壯實了再動手也不遲。如今明修棧道,他日暗渡陳倉,兩手都不耽誤。
“沒問題,祝總。你托人帶來的沉香我收到了,等一陣子給Jeff就好。收購沉香的買家我也搞好了。而且,我幫他太太開了個古董舊貨店,馬上可以營業,今後更是方便了。”立初霜對於自己的織網能力還是有信心的。
祝總愉悅地讚揚道:“我就是沒看錯人。”
“祝總,上次你說的對Sam他們的打擊,怎麽看著出了變數啊?”見祝總心情好,立初霜抓緊問問題。
“這個嘛,不是‘變數’,是廣東話的‘講數’。你是商人,你最清楚,隻有利益才做數。那麽講清楚數額就好咯。也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順便討一點版圖。能坐上談判桌的,都是有實力的啊。”祝總的話,有點太虛,立初霜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於是她拐著彎追問:“那麽在哥倫比亞,互有讓利咯?”
“那怎麽個讓法啊。生意場上,你讓一步,對手就得寸進尺。小立,擴展思路!這麽說吧,你在灣區不需要進一步搞手術室了,目前的幾個也慢慢出手。這一塊我們進入的比較晚,就讓給葉叔他們去搞。但是在哥倫比亞,他們不得不割肉流血咯。”祝總誌得意滿。
“祝總,我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但是,我跟著您幹到現在,覺得有些事還是需要事先知道一些,才能作為思考和計劃的基礎。”立初霜慢慢釋放自己的好奇。
“嗬嗬,你是問手術室?好奇害死貓啊。不過,是時候讓你了解一點了。“祝總頓了一下,說:“那是人體生意,行走的、有生命的黃金買賣。你自己身上就植入了一塊續命的黃金啊。”
續命?黃金?立初霜頓時明白了所有,不由得脊背發僵,一股寒意化作無數條冰冷的小蛇,在她肌膚上蠕動起來。
“我明白了。這方麵的市場運作我......還真的沒有了解。”立初霜的聲音有點顫抖。
“我就喜歡你的聰明勁兒!響鼓不用重錘敲啊。你知道就行了,這個市場咱們以後不粘手。哈哈哈,沒血債,多他媽的幹淨!行了,你睡吧。”祝總即刻掛了電話。
立初霜握著手機,毫無睡意,她翻開手提電腦,上網搜尋,彌補自己缺失的知識儲備。一看之下,更是驚呆了:
這個叫做“blood market”的市場,販賣人體器官,利潤驚人,全球黑市利潤高達每年42億美金。一個腎髒售價從5萬到15萬美金,肝髒4千到16萬,角膜兩萬五,卵子一萬二,還有人體皮膚,每平方尺10美金......更不要說心髒和骨髓了。
這個偷運、非法交易、非法移植的產業鏈已經非常成熟,取得、運輸、交易、經紀人和手術團隊......是看不見的高效運行的血肉機器,甚至有的地區還開展了器官移植旅遊項目。更多需要移植的病人希望在自己生活居住範圍之內完成器官移植,所以各種地區都有市場。
而美國因為人口種族複雜,所以對各種器官來源的需求量都不小。目前,從東亞、南亞、非洲和南美洲都有偷運入境的。而75%的偷運器官是腎髒。單單2007年,就從巴基斯坦購買了2500個腎髒。
立初霜發現:中國在2000年之後減少了死刑犯器官摘除,市場供應量驟減。2007年又發布新法令,禁止外籍移植患者在中國境內得到人體器官。於是器官買賣和移植的一部分市場轉移到了海外。那麽葉叔他們是否看到了這個市場的蓬勃發展而迫不及待地搶占一隅呢?他們的貨源是哪裏?聽說有偷渡客不得不賣腎還債給蛇頭的。真是太可怕了。
自己當年決定移植之後,也是等了很久的......因為,她拒絕了晚秋的饋贈。
立初霜把臉埋進雙掌,深呼吸。沒想到啊,葉叔這麽狠。鄧安達應該是一無所知吧。這回好了,萬一有必要,可以把鄧安達推進去。一旦他雙腳踏入這個盛滿鮮血的泥潭,怎麽樣也洗不清自己了。
同樣在深夜孤燈下,鄧安達翻閱完劉曉露奸殺案的卷宗,揉了揉發澀的雙眼,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歎了口氣。
這個案子馬上要開庭了,今天在法院門口,華裔社區組織了示威活動,和一個阿拉伯裔的女人(據說是第二代移民,本身是個醫生)發生了激烈的辯論。一個華人媽媽尖利的嗓音不斷叫喊:“你不是死者的母親,你不是曉露的家人,你不懂!”
而那個女醫生則麵對麵地試圖說服對方:“這是孤立案件,不是種族衝突。不是移民問題。”
另一個華裔大叔立刻糾正她:“不是移民,是難民,是偷渡客!我們需要社會安全,我們需要司法公正,堅決反對保釋!”
他話音一落,“不可保釋、不可保釋”的呼聲震耳欲聾。
“這種人不配用公辯律師,不配用納稅人的錢!”
“難民也有社會權益和法律權益!”
“殺人償命!判處死刑!”
“他隻是嫌犯,還沒有出庭就不是罪犯!”
......
鄧安達幾乎可以看見Jeff Green坐在自己辦公桌後麵帶著詭笑的臉。這種出風頭的案子他肯定是摩拳擦掌,興奮不已。以前鄧安達在警局供職的時候,就有那麽幾次,抓捕的犯人在Jeff Green的辯護下得以逃脫牢獄之災。有時的理由是證據不足,有時是取證過程有瑕疵,還有時候是重要證人出問題......鄧安達冷笑一聲,知道以上情況在這次庭審過程中也許都會出現吧。
Jeff曾經收受了多少嫌疑人的好處,不得而知,也從來沒有直接證據。但鄧安達就是覺得他肯定不幹淨。當然,在法治國家,目前的狀況,鄧安達無能為力。
因為社會輿論壓力,鄧安達為了表明自己對亞裔社區的同情和支持,主動去劉曉露家探望了她的父母。
劉曉露父母很晚才生下這個獨生女,沒想到孩子走在了他們前麵,還死得那麽慘。兩個人如果不是抱著要看到嫌犯伏法的希望,根本撐不下去。他們看見市長來訪,沒說一個字,徑直地“撲通”跪下。沒見過這種場麵的鄧安達也立刻單腿跪地,雙臂抱住了兩個骨瘦如柴瑟瑟發抖的可憐人。周圍看客無不淚目。
扶起兩人,鄧安達也隻能給一個空乏的保證:“相信司法係統,相信人間正義。”
沒想到老實巴交沉默寡言的曉露爸爸,忽然眼睛冒火,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殺了那個畜牲!我一定要給曉露報仇!”
當時鄧安達勸他要依法行事。但是剛才看過案件卷宗,那些恐怖的照片久久縈繞在鄧安達腦海。雖然從警多年,也聽說過很多可怕的案例,但是他自己還沒碰到這種奸殺女孩案。尤其是自己同為人父,他對受害者父母的痛苦感同身受。此刻,他都有了殺人的心。
曉露案件的檢方律師非常有經驗,是鄧安達信賴和熟悉的老朋友Gary Coody。同時,亞裔團體懇請資深律師陳禦仁代表受害者家屬,在整個法律程序中提供輔助。這些年陳律師一直積極參加Pro Bona Program,為那些無法負擔高額律師費的受害者及其親屬提供法律服務,而且因為語言溝通沒有障礙,曉露父母感到了極大的安慰。
可是鄧安達知道,案件一旦上了法庭,就不受控製了。而且鄧安達一直覺得Gary Coody這個人太正統,太紳士,和Jeff這種人交手,不占上風。好在這個案子是David負責偵破的,取證嚴謹,卷宗幹淨完整。Rain有這麽好的師父,真是有福氣。
不過,聽葉叔暗示,Rain似乎在追求立初霜的女兒?他們應該是那次爆炸救援的時候認識的吧?鄧安達那個時期自己一身麻煩,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有機會,還是要親自問問Rain的情況。這個孩子幫自己競選有功,而且真的是個好苗子,可別廢在不良家庭出來的女人手裏了。
鄧安達拿左手的中指和拇指按了按兩邊的太陽穴,決定趁天黑外邊沒人出去跑步。人到中年,身體不及以往,必須好好鍛煉。那麽多事情要處理,那麽多人要對付,體力跟不上,什麽都是空談。
他換好衣服和運動鞋,抓起鑰匙就出了門。夜晚的街區顯得比白天更有包容感。靜謐的路燈,溫暖的窗口,偶爾聽到的幾聲狗吠,再加上清涼的空氣和高遠的星空,都溫情脈脈地包裹著行走其間的人。
鄧安達順著路慢跑,很快跑到了Lina和Leon原來的小學附近。看著空蕩蕩的操場,他幾乎可以腦補孩子們的歡笑和色彩豔麗的畫麵。再往前跑幾個路口,就是一個小型購物中心,裏麵有雜貨店和他們一家都很喜歡的壽司店。壽司店的韓國大叔是看著鄧家兩個孩子長大的。自從孩子們轉學,鄧安達就再也沒去吃過壽司了。
四年,就幹四年吧。鄧安達此刻莫名其妙就放棄了連任的欲望。四年夠了,到那時父親估計也不在了,就讓光宗耀祖的事情成為履曆吧。
鄧安達又跑了一會兒,覺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口灼熱,於是停下來腳步。他擦了擦腦門兒上的汗,忽然,一陣奇怪的感覺向他襲來------這是哪裏?我在幹嘛?怎麽回家?
那隻有幾秒秒鍾的突兀感受,讓鄧安達僵在原地。很快,他明白了周遭道路,也知道回家的方向。於是他加快腳步,又跑了起來。剛才的感覺很短暫,但是太糟糕了。那種失控感和無力感,讓他恐懼。
他一口氣跑到了自己家的街口,停下來扶著膝蓋喘粗氣。一抬眼,發現Mary的車子停在了車道上。她怎麽今天回來啦?不是說好明天下班之後自己過去的嗎?
帶著說不清的欣喜和感動,鄧安達以幾乎衝刺的速度奔向家門口。
估計Mary是在窗口看見他的身影了,在他到達之前,大門就開了一條縫。
鄧安達跑進屋,隨手關上門,不顧自己一身汗,猛然抱住了門口的妻子,不由得鼻子發酸。
“我好想你!”鄧安達在Mary耳邊低語。他驀然想到剛才在黑暗街口的短暫迷失,把Mary抱得更緊。
“我也想你。孩子們烤了點心......”Mary拍拍他的後背,說:“一身臭汗,快去淋浴吧。”
那一夜,鄧安達睡得很沉。黎明時分他就醒了。想到等下Mary要早起趕回北灣去教書,他躡手躡腳下了樓,煮上咖啡,把Mary帶來的點心放進烤箱加熱。
在點心盒子上,貼著兩個孩子畫的畫和幾行字,說點心是他們和外公外婆一起烤的,希望爸爸喜歡。
鄧安達把那張畫小心地釘在書房的牆上,忽然就想起來前晚跑步在街口找不到路的一刹那。他暗自告誡自己:無論在哪個路口,都不可以迷失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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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可可,感覺這句很容易有歧義,我想了半天,沒明白。
在各路壞人的包圍下,鄧安達能順利渡過四年任期嗎?真是為他捏把汗啊!
小說很多都結合社會的弊端,特別佩服可可的視野開闊,大格局!
問荷姐好,今年打算回國嗎?
這篇很沉重。立夏得知Patrick的死訊後的反應很理解,抱抱立夏!立初霜怎麽會卷入這麽多罪惡的事情?感覺她玩火者必自焚的下場。鄧安達看來還是有自知之明,希望他能激流勇退,回歸家庭的平安幸福生活。
剛去處理了一些雜事,再回來,也許擠不上老鄉的沙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