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坐在證人休息室,等待出庭,抽空給立夏發短信:“明天是我最後一天病假,你想不想去射擊場?”
“想!你好久以前答應我的。嗯......應該是我去天津之前吧?”立夏回複道。
“是啊,其實才幾個月,好似一年那麽久。”穀雨剛剛回了這條信息,就聽見被傳喚,於是整理製服,大步走進了法庭,正好碰上出來的David。
看見David在擦汗,穀雨原本篤定的自信開始搖晃起來。
David拍拍穀雨的胳膊,說:“火力很猛,不過,真相就是最好的盾牌。加油!”
穀雨用力點頭,進入法庭,再次站在了證人席上。
Gary對他微笑點頭,穀雨也點頭致意,然後就看見Jeff Green喝了口水,鎮定地把瓶蓋旋好,然後慢悠悠地從辯方桌子後麵走了出來。
法官允許開始盤問,Jeff禮貌地頷首道:"謝謝,尊敬的法官! ”
他鷹一樣的目光投射到穀雨臉上,歪嘴一笑,說:“謝謝,officer!”
“我職責所在。”穀雨簡單回應。
Jeff清了清嗓子,抻了一下西服袖口,問:“你是去年十月份從舊金山警校畢業的,是吧?”
“是的。”
“警校訓練不到十個月,是不是?”
“是。”
“其中有關刑偵課程大致不到30個小時,是不是?”
“我不清楚具體有多少小時。”
“是不是不到30小時?”
穀雨猶豫了一下,說:“是。”
“你的功課都及格了?”
“是。”
“那不到30個小時就是你全部有關刑偵技術知識的來源,是不是?”
“不是。”
Jeff顯然有點吃驚,而且頓了一下,問:“還有什麽來源?”
穀雨知道,Jeff被自己打斷了“是”與“不是”問題的節奏,心裏有一陣快感劃過,但是他立刻集中精神回答道:“我自己完成了有關刑法、刑偵和證據分析的書籍,並且在舊金山州立大學和中半島天際大學修了四門相關課程。”在“講故事”的時候,穀雨牢記David的教誨,語速適中,並且麵向陪審員。
Jeff沒有理會穀雨的回答,直接問:“你一進警局就在David F手下工作,是不是?”
“是。”
“你這樣的實習警員很少直接跟著資深警探工作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
“是不是現任市長Adam Teng推薦你的?”
穀雨猶豫了。很久以前,在鄧安達家辦案的David第一次見到穀雨,當時鄧安達就介紹他們認識,而且後來多次提到會幫助穀雨跟著神探學習,不過,分配工作到底他有沒有幫忙,穀雨並不是百分百肯定。
“是,還是不是?”Jeff放慢語速,緊盯穀雨的眼睛。
“是。”穀雨不得不實話實說。
Jeff沒有馬上問下一個問題,顯然是希望陪審員把這句話聽進去。
“據我所知,”Jeff看看陪審員,又看看穀雨,說:“你剛剛接受了警局內部紀律委員會的聽證,是不是?”
“是。”穀雨心裏發緊,不清楚這個家夥哪裏搞到的信息。
“關於Patrick Johnson被殺案,是不是?”
“反對!”Gary高聲說。“與本案無關。”
“這是必要的信息,尊敬的法官。”Jeff得意地說。
“反對無效。請繼續。”法官發言。
Jeff回轉身子,得意一笑,接著問:“是不是?”
“是。”
“你是案件涉及人,所以沒有參與辦案,是不是?”
“是。”
“這次聽證是關於你泄露案件機密信息,是不是?”Jeff的鷹眼炯炯有神地發光。
穀雨暗自握住了拳頭,對這種“yes or no”的問題恨之入骨。
“是不是?”
穀雨餘光看見Gary伸手抓了一下鼻梁,麵無表情。
“不是。”穀雨立刻轉向法官問:“尊敬的法官,我可以不可以對關鍵問題做解釋?”
“可以,請繼續。”法官說。
Jeff顯然沒料到穀雨大膽要求解釋,於是眉毛跳了跳,抓起來桌子上的礦泉水灌了一口。
“這次聽證會是因為媒體泄露了案件關鍵信息。但是調查結果不認定是我的責任。我再次鄭重起誓,我沒有對任何人泄露機密。”穀雨麵向陪審員簡潔明了陳述聽證經過,看見有好幾個人微微點頭。
Jeff把旋開的礦泉水蓋子又旋緊,放下瓶子,繼續“進攻”:“你在12月25日上午出警,是第一個觸動屍體的人,是不是?”
“是。”
“這是你第一次檢查屍體,是不是?”
“是。”
“David F在場?”
“是。”
“他糾正你的錯誤?”
“是。”
“很多次?”
“不是。”
“你有錄像?”
“是。”
“有記錄?”
“是。”
“你的記錄回到警局做過修改?”
“是。”
“David F授意修改,是不是?”
穀雨現在完全明白了以前Gary對他說過,辯方律師問這種問題,都是已經在心裏知道答案的。他們的目的,就是在陪審員麵前營造他們希望的形象。今天他希望給穀雨營造的形象就是:年輕沒經驗不負責任,並且靠關係上位。
“是不是?”
“這個說法不準確。David輔導我的報告撰寫格式,並不是修改記錄內容。”穀雨記得Gary告誡他不要爭辯,但是他實在是憋不住。
“你隻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行。不過,沒關係,你是第一次,我明白。”Jeff偽善地笑笑。
然後他猛然換了話題:“帶你實習的中級警員Dan E在你們第一次出警就負傷住院,是不是?”
“是。”
“因為你的疏忽,是不是?”
“反對!和本案無關!”Gary說。
但是Jeff沒有理會,搶著又問了關鍵一句:“你的胳膊不是出警受傷,是不是?”
法官發話:“反對有效。”
Jeff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笑了笑,看了陪審員一眼。
穀雨明白了,這是要給自己安一個“魯莽”的形象。
“12月31日晚你一個人又去了案發現場所在的公園?”Jeff繼續發問。
“是。”
“碰巧遇見了目擊者?”
“是。”
“你們都講中文,是不是?”
“是。”
“你對他講述案情,幫助他回憶起當晚情景,是不是?”
這是個套啊,穀雨很清楚。在他猶豫的瞬間,Jeff又追問了一句:“是不是?”
“不是。我沒有誘導。他會在自己的證詞裏說明。”穀雨急切地說。
“你們利用南灣某公司做DNA畫像並沒有事先得到調查局認可,是不是?”
穀雨咬了咬牙,說:“是。”
“在那之前,你們已經按照傳統程序生成了嫌疑人畫像,是不是?”
“是。”
“那麽,DNA畫像就是為了鎖定嫌疑人族裔,是不是?”
穀雨愣了一秒,心想當時真的是這麽想的,可以縮小偵破排查範圍,但是如果這麽回答,就是掉進了Jeff挖的坑裏。不過,自己是發過誓的,而且他認定David也會照實回答。
“是不是?”Jeff逼問。
“是。”
“謝謝!”Jeff這一句謝,仿佛是給他自己的掌聲鼓勵。穀雨聽著著實刺耳。他咬了咬牙,控製自己保持平靜的表情。
“目擊證人提到當時在公園還有一個撞到他的白人年輕女性。你們沒有找她,是不是?”
“不是。是沒找到。”
Jeff又掃了一眼陪審員席位,然後掛上微笑,問穀雨:“你的中文很流利,是不是?”
“是。”
“你和被害人家屬溝通用國語,是不是?”
“是。”
“你說國語,你的資深探員David F聽不懂,是不是?”
“是。”
“對於你問話的方式和技巧他無法即時作出調整,是不是?”
穀雨心裏生氣,可是無法回避這個問題,於是說:“這麽說不是完全正確。”
Jeff歪了一下腦袋,繼續下一個問題:“你對被害人家屬抱有極大同情,是不是?”
“是。”
“反對!”Gary喊道。
“反對有效。不要誘導個人感情傾向問題。”法官說。
Jeff點點頭,繼續:“你是哪天受傷的?什麽時間?”
穀雨愣了一下,說出受傷日期和時間。
“醫治時用了麻藥,是不是?”
“是。”
“康複時服用止痛藥,是不是?”
“是。”
“我問完了,謝謝尊敬的法官。”
穀雨很想大喊一聲:“我就在當天吃了兩片啊。”
可是他看見Gary鎮定的眼神,於是頷首致意,走下證人席。
走進證人休息室,穀雨才發現自己滿頭大汗。法醫Sue正準備出庭。她笑著攤了一下手,說:“輪到我啦!”
“祝好運!”穀雨抿嘴笑笑,低頭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他順著法院有點擁擠的走廊往電梯間走,餘光發現有人對他指指點點的。嗬嗬,還一夜成名了呢。穀雨心裏窩火,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上了電梯,立刻有女生大膽問:“你就是昨天出庭的警官吧?哇......”
穀雨點了下頭,沒說話。
女生上下打量他一身警服,笑道:“好酷啊。”
穀雨尷尬笑笑,伸手按下電梯按鈕,在下一層就逃了出去。
“能要你的電話號碼嗎?”另一個女生在他背後喊。
穀雨頭也沒回,喊了一嗓子:“911。”
沒有理會背後傳來的笑聲,穀雨衝進樓梯間下到一層,快步穿過街道,跑到停車場,鑽進自己的車裏,才把憋著的一口氣呼出來。帶著沮喪,他開車去看爺爺,也趁機親近一下大狗Larry。
牽著大狗散步,穀雨漸漸平靜下來。昨天看見立夏那麽寵溺丁丁,穀雨忽然覺得自己對Larry不夠疼愛。現在他看Larry咧著嘴笑,就窩心地說:“我保證不會因為談戀愛冷落你哈。下次帶你去見那隻很凶的貓,給他點教訓。昨天把我的手都抓出血了。”
Larry吐吐舌頭,揚揚眉毛,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穀雨知道爺爺體力不好,雖然每天溜兩次狗,但Larry估計運動量不夠,眼看著就長胖了。於是穀雨帶Larry去了旁邊的運動場,給他丟球,陪著他跑動,自己好好出了一身汗。雖然吊著胳膊不方便,但也感覺周身舒暢很多。
他在長椅上坐下,拿出手機,打給立夏,簡單講了講法庭感受。立夏馬上心疼了:“這個Jeff真壞啊!”
穀雨笑笑:“也算是盡責吧。”
“誒?”立夏的聲音帶著思忖:“那咱們......如果被媒體拍到,會不會興風作浪說你因為我的關係,泄露案情進展?或者......天,Mike的辯護律師,會不會為了攪渾水,把你也列為嫌疑人?畢竟,你......和我......”
穀雨初一聽,有點想笑立夏的想象力,可是幾秒鍾之後就反應過來了,不由得不佩服她的敏感。“有道理啊。這樣可以繼續營造我的不負責任的形象,而且在Mike的案子裏,可以放個煙幕彈。”
立夏不出聲了。
“立夏?怎麽了?”穀雨問。但是話一出口,他就明白了立夏的難受----在眾人眼裏,是不是把她看成了導致Patrick、Mike和穀雨三人問題的中心因素?而實際情況,也就是這樣,雖然不是立夏故意所為。
“立夏,你別多想。”穀雨趕緊說:“我有個好玩的想法哈。”
立夏“嗯?”了一聲。
“咱們來個跟蹤和反跟蹤練習。以後出門約定地點,注意甩掉尾巴。”
“你真行。”立夏笑了:“我可不敢保證有這個本事,不過,聽起來挺好玩兒的。”
於是,兩人約定上網學習,有空的時候就試試看。
“明天帶你去靶場。”穀雨發出來邀約。
“真的?謝謝!”立夏很興奮。“我忽然覺得,司法刑偵也很有意思啊,我也要去選幾門課,沒準兒以後和你當同行呢。”
“同行是冤家。我可不想和你成冤家。”穀雨笑了。
“不是冤家不聚頭,嘿嘿。”立夏回答道:“對了,我打算現在就去登記排隊,希望在曉露案結案陳詞的時候能去旁聽。”
“嗯,好主意!可惜,我要上班,去不了。希望能有個公正的判決吧。”
晚上快十點鍾了,鄧安達還在伏案工作。Golden Tower的調查在他的極力推動下終於啟動了。這個特別調查委員會包括了市府找的建築工程結構分析公司、地質調研公司、法律顧問、鋼結構工程公司、市府經濟委員會、城市規劃委員會等等專家和市參事。今天聚集在一起,首次開會,第一步就是研究當年對地質分析和建築方法以及結構設計方麵的流程。
鄧安達發現,當年市政府的審核委員會包括兩個外聘專家,兩個市參事,包括當時在城市規劃委員會當主管的,也是葉叔的好友,Luis Alberto。這個南美西班牙後裔後來在建築審核部門任主管,已經於一年前退休了。
當時投票表決,本來是二比二,一個專家,一個經濟發展委員會的市參事投反對票。後來那個市參事在第二次投票中改為了讚成票,於是三比一通過了審批。
鄧安達不是地質和建築結構專家,但是從調研報告上,他看得出地基有很大問題。在舊金山這樣的海邊丘陵地質上,沒有把地基直接打到基岩(bedrock),是個大大的問號。當年那麽多專家是如何解釋的?牽扯到什麽樣的人際、政治和金錢利益關係?都是頗費思量的地方。
投資方?投資方大頭是哪裏?這是鄧安達需要繼續挖掘的東西。
鄧安達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和肩膀,將腦袋埋入雙掌,休息一下發脹的眼睛。不一會兒,他感到Mary的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開始輕柔地按摩起來。
抬起頭,拍拍妻子的手背,鄧安達才發覺屋子裏都是食物的香氣------一種特別熟悉又一時想不起來的味道。
“什麽好吃的這麽香?”他笑著問。
“我跟Leon同學媽媽新學來的中餐。你等著,我去盛給你嚐嚐。”Mary開心地轉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她端來一個淺白瓷碗,裏麵是一碗清湯,還有一個以前沒見過的青花瓷勺子。
“你煲湯啦?”鄧安達開心地接過來,喝了一口,立刻點點頭說:“真的不錯呢。什麽食材?”
“西洋參和鴿子。勺子好看嗎?可惜沒找到合適的碗。咱們家這種碗不適合中國湯。”她自己先笑了起來。
鄧安達也笑了:“湯好最重要。我們中國話,說湯美。你也喝一碗吧。”
“我不喝了。哎,新聞時間到了。”Mary打開電視,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來看晚間地方新聞。
劉曉露案件這兩天都是頭條,不但法庭辯論激烈精彩,更有不斷的示威和爭執給雙方助威。其中不乏抨擊警方使用DNA畫像技術,是帶有種族歧視的偏見和迫害。
Mary搖搖頭,說:“我覺得能幫助抓壞蛋就是正確的啊。”
“可是抓的時候不能確認是壞蛋。這個界限很模糊。不過,我覺得早晚這項技術會被納入常規偵破手段的。”鄧安達的注意力落在了今天休庭之後對Jeff Green的采訪。
記者問他的突破點在哪裏。Jeff誌得意滿地說:“無論如何,警方舉證不當,這個案子就不成立。”
“那是不是Ali今後不會以同樣的罪名被起訴了?”記者追問。
Jeff笑笑:“那是法官的事情。我隻是辯護律師。謝謝!”
“今天出庭作證的警官Gu給你的印象是什麽?”
“我的印象不重要,陪審團的印象才重要呢,不是嗎?”Jeff從人群裏擠出去,上車離開。
而後麵的受害人家屬的律師也被記者圍堵。老先生平靜坦然地說:“為人父母,都能感同身受。我相信法律可以維護正義的審判。”
市長辦公室今天其實接到了好幾個關於此案的采訪申請。不過,都被李主任擋回去了。他分析了李主任的簡報,明白了Jeff對穀雨大火力質問的動機。當然,Jeff一定會想,這事兒把鄧安達捎上再好不過了。
目前,不能隨便參與,不能隨便表態。
鄧安達關了電視,對Mary說:“你先睡吧。我再看一會兒資料。湯還有嗎?再來一碗?”
在湯水的熱汽裏,鄧安達感慨萬千:父母恩護,終將消散,還好,自己的愛人,回來了。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醫院來了電話,說他父親無先兆陷入昏迷,很快沒了生命體征。
父親走了?鄧安達猛地站起來,打翻了空碗,一陣頭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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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鄧的老父離世,他之後能輕裝一些?為他的身體健康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