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e靜默地坐在監室裏,不理會同房間的一個渾身臭氣熏天的家夥正蹲在角落裏哭天搶地、渾身發抖------一準兒是犯了毒癮。
他今天和自己的辯護律師-----法學院的好友Peter Zhang會麵,仔細分析了一下檢方手裏證據,並作出相應的對策。
Peter是個奇才,會說五種語言,記憶力、分析能力和邏輯推理能力驚人。他出生在舊金山一個貧苦的家庭,上學時和Mike一起在西餐廳打工。他們倆自嘲:白天翻法典,晚上翻肉餅。翻著翻著,就成了律師,從而終於翻身自立......
畢業之後,兩個人卻漸漸冷卻了友情,倒不是有什麽衝突或者不和,主要是各自忙碌,無暇他顧,隻是逢年過節打電話聊聊天。Peter已經結婚成家,剛剛當了爸爸。
Peter五短身材,臉色泛紅,頭頂已經有點禿了,臉上總是有幾粒飽脹著能量的青春痘和個性噴張的胡茬子。此刻,他正瞪著大大的、帶著血絲的金魚眼,一眨不眨地盯住老朋友的雙眼,半天才緩緩吐出一句話:“你最好別騙我。我真心要幫你。這個代理費用的折扣是我們老板特批的,說一輩子給一次,下次我爸犯事兒了,我都拿不到的。”
Mike平靜一笑,推了一下眼鏡腿,說:“當然。我沒騙你。”
“清白?”
“你說呢?”
“那你必須說服我,或者至少讓我了解真相。”Peter歎口氣,說:“咱們現在可不是mock trial,Mike,性命攸關啊。”
“要不我找你呢。”Mike坐直身體,靠近老友,盯著他的眼睛說:“咱們再搭檔一次,絕對比當年的mock trial要過癮。”
Peter伸出食指,虛點了一下Mike,“嗬嗬”了兩聲,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Mike不疾不徐地把他那天還東西給Patrick的過程又講了一遍,然後加了一句:“你記性好,不會再讓我重複了吧?我說來說去一樣的東西,都快吐了。”
“你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不耐心的?這種事情,就是把謊言也好,真相也罷,重複一萬遍,然後成為既定事實,不是嗎?”Peter臉上的表情詭異,讓Mike一時無法判斷他的態度。於是,Mike保持沉默。
“你覺得是什麽致命的發現,他們決定逮捕你?”
“你不是都已經看到他們的證據了嗎?我相信你的專業能力。”Mike說得風淡雲輕。
“關鍵證據應該是Patrick夾克衫紡織物纖維在你家中兩處發現,其中一條沾染他的血跡。請你解釋一下。”Peter貌似隨意地掏出來筆記本,打開放在桌子上。
Mike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的衣服上沾他自己的血跡,再正常不過了,要是沾了我的血才奇怪呢,不是嗎?或者是我的衣服沾了他的血跡,對吧?”
“Patrick車裏和你自行車後座下麵都有海邊那種帶刺的小植物種子,叫California Burr? ”
“那又怎樣?他車裏有我指紋,因為我幫他倒車進車庫的。”
“背包呢?怎麽目擊者看見的是你的背包在他身邊?”
“這種背包很常見啊。”Mike不屑一顧地笑了笑。
“你背包有那種種子的斷刺。”
“我以前去過海灘啊。”
Peter點點頭,在本子上寫了幾筆。然後突然抬起眼睛,問:“你知道讓你最不好看的是什麽?”
Mike聳了一下肩膀,揚起眉毛看著Peter,沒出聲。
“你多次撒謊。”
“那是他們,噢,還有你的推斷。我沒撒謊,當然,隻有我知道。”
“是的,隻有你知道。但是在陪審員麵前這些東西會讓你看起來是個撒謊精。”Peter的聲線低沉起來。
“所以我需要你。你也可以讓警方看起來是撒謊精啊。他們急於找到凶手,是否受到了某種壓力呢?Patrick的父親可是在司法界有很多朋友啊。”
Peter猛地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於前胸,審視著Mike平靜的臉,半晌沒出聲。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說說你和Summer Lee。”
Mike把目光放到小小會麵室的角落裏,盡量收藏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你不是也知道了?我老板的女兒,我曾經輔導過的學生。”
“就這?”
“算是談得來的朋友。不常聊天。她有前男友----就是那個死者。”
“他們分手的事情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們在紐約分手,她媽媽告訴我的。”Mike頓了一下,加了一句:“似乎和Patrick的一個女同學有關。Doris。具體的我不知道。但是感恩節他們倆一起回到灣區,我正好在機場碰見了。那女生很粘Patrick。”
Peter在本子上奮筆疾書,頭也不抬地問:“那當時Patrick的反應呢?”
“半推半就吧。我隻是看見Doris去親吻他的臉,他沒躲開,不過也沒熱烈的回應。”Mike皺了皺眉頭,想加一句什麽,卻又忍住了。
“明白了。警方知道嗎?”Peter像是先前打瞌睡的沙皮狗忽然聞到了骨頭香,頓時來了精神。
“不清楚。但David很有經驗,應該會找到的。”
“他們沒在discovery階段提到她。如果是故意遺漏,咱們就是不戰而勝了。不過,我想大幾率是他們沒問出來什麽。好吧,我去辦。”Peter“啪”地一聲合上筆記本,說:“祝你我好運吧。這麽便宜的律師費,希望不要拖太久啊。老兄,我是要養家糊口的人。”
“小baby好嗎?有照片嗎?”Mike的眼睛帶著笑意,在鏡片後閃爍。
Peter得意地給朋友看小孩的照片。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仿佛是坐在大學宿舍休息室裏一樣。
“父母之心啊......愛子心切,有時候會昏了頭,對吧?”Mike悠悠地說。
“你是說Patrick父母會幹預司法公正?”Peter問,又打開筆記本寫了幾筆。
“我可沒說,是你說的。”
“嗬嗬嗬。”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Mike看著Peter收拾他的公文包準備離開,歎口氣道:“唉,我這個案子估計要拖上一陣子了。”
Peter沒停下手裏的動作,“嗯?”了一聲。
“David和Gary都在忙那個劉曉露的案子呢。”
Peter收好公文包,放在腿上,說:“那個才會拖好久。你這個應該還好吧。”
“你看新聞了嗎?什麽印象?”Mike問。
“沒什麽啊,應該是證據確鑿。”Peter顯得有點漫不經心。
Mike搖搖頭,說:“未必。Jeff Green可是夠厲害。今天作證的那個小警官你注意到了沒有?”
“呃......”Peter在腦海中搜尋信息,說:“噢,對了。有一個。法庭畫像的應該是女士吧?給他畫得很帥呢。平時的法庭畫像都跟魔鬼似的。”
“哈哈哈。那人我知道,是長得不錯。看起來很冷靜,不過,他這麽快就得到David重用,應該有Adam Teng的推薦。他曾經是Adam的競選助理。”Mike緩緩地說:“我估計,Jeff會抓住這個不放。”
Peter皺著眉點點頭:“有道理。Mike,你不搞刑事訴訟可惜了。”
“你那麽厲害,我可不想去競爭。我這樣不比你掙得少。”Mike站起身,握了握老朋友的手,說:“我這次出來之後,接著掙錢去。”
“好好!我努力!”Peter拍了拍Mike的肩膀,轉身走了。
Jeff Green趁夜色開車到了35號公路靠近Woodside市的一個林中小餐館,進了門,告訴領位的女生,說:“立女士訂的位。”
女生看了看記錄,說:“這邊請。”
Jeff跟著她向餐館深處走去,下樓,來到一個露台,上麵隻有三張台子,都點著蠟燭,旁邊立著傘狀的暖氣。
等了一會兒,立初霜款款而來。她穿著一件灰色薄羊絨的鬥篷外套,胸前佩戴著她的金梅花胸針,神采奕奕,笑容可鞠。
“Jeff,最近辛苦了。家裏人都好吧?”立初霜坐下就率先問候。
“都好都好,謝謝!”Jeff保持他一貫的皮笑肉不笑的禮貌麵孔。
立初霜推給Jeff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說:“給孩子們的。”
“太客氣了。”Jeff沒推讓,直接收好放進了提包裏。“不過,打擊鄧安達,卻從小小的警察入手,不是殺雞用牛刀啊?我在警局裏的關係可是不能常這麽用,太明顯了。”
“一兩次,沒關係。而且,對你手裏的劉曉露官司有幫助的。”立初霜的大眼睛充滿了誠懇的說服力。
Jeff笑了,搖搖頭,說:“我就不明白了。你女兒......噢不,你外甥女不是和那小警察走得挺近的嗎?”
立初霜歎了口氣說:“唉,你孩子都小呢。到了他們談婚論嫁的時候,你就知道父母的擔心了。說實在的,我看不上那家夥。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像是Adam Teng身邊的獵犬一樣。”
“嗬嗬嗬。我倒真的希望自己身邊能有那麽一條獵犬呢。”Jeff笑了,把餐牌遞給立初霜,說:“今晚我請客哈。”
“謝謝!”
“葉叔這次看來要和Adam站在一起了。沒辦法,都是亞裔社區領袖。挺好的,希望Adam大力發聲,最後手伸得再長一點。”立初霜看侍應生過來,就住了嘴,開始點菜。
等他們點好菜,Jeff接過話茬:“你是想做實他幹預司法?”
“為什麽不呢?Mike的案子也是機會。就是你要辛苦咯。來,祝你一切順利。”立初霜拿起裝著石榴汁的酒杯,向Jeff致意。
Jeff舉舉杯子,笑得有所保留。
立夏原本想去旁聽劉曉露案件的庭審的,可惜因為有意願旁聽的民眾太多,需要電話報名排隊,而今後幾次庭審的旁聽名額早就沒有了。於是她隻好在家追著看新聞-----看了電視看網絡,看了英文看中文。最終,得知穀雨結束證詞,離開了法院,才開心地給他發信息:“晚上來吃飯!”
花了幾天時間,立夏的小窩已經整理得很是整潔溫馨了。她興致勃勃地去買了新的餐具,除了一整套六件之外,特別給自己和穀雨買了單獨的一套。當她把桌布鋪好,放下純白底色上繪著灰色和金色幾何圖案的餐具時,心裏一派寧靜。過去幾年淤積的迷惑、疑問和傷痛,都被此刻的溫暖甜蜜嚇退了。夕陽在細瓷餐具那金色鉤邊上閃耀喜悅的光,讓立夏多了一份勇氣-----徹底讓過往的痛苦消亡。她才20歲,人生還很長。如今有了一起前行的人,盡量往前看吧。
可是當她拿著細棉布擦拭玻璃杯的時候,卻想到了身陷囹圄的Mike。立夏迷茫了很久,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件事,也不知道是否該去看他。當然,據穀雨說,這個階段申請探視,有時候會等很久。小姨和Mike通過電話,他似乎情緒很穩定。Mike什麽時候情緒不穩定過呢?立夏好像根本記不得了。他就是那種人,無論如何,都把感受深埋心底。
難道,他真的有秘密深埋在心底嗎?立夏不敢,也不願多想。
“嘀,嘀~”烤箱的計時器響了。立夏放下玻璃杯,跑去廚房把烤箱裏的麵包拿出來-----刻著花紋的法式麵包焦香金黃,火候正好。爐子上的鑄鐵鍋裏燉著番茄牛腩,正咕嘟嘟地冒著噴香熱汽。生菜色拉已經準備好了,飯後的甜點是台式刨冰。為了這一餐,立夏研究了好幾天。
此刻,夕陽灑滿了小小的公寓,餐桌擺在靠窗的位置,可以遠眺一角金色的海麵。門鈴“叮咚”一聲,立夏打開監控器,看見了穀雨正後退半步,一臉溫暖笑意。
立夏開了底層鐵門,很快聽見穀雨的腳步聲在樓梯間響起。她跑去打開公寓的門,正好看見穀雨走了上來。
他一步兩級台階,聽見動靜,猛然仰頭,眼睛瞬間鎖定了倚門而立的立夏。樓梯間有個半圓形的玻璃窗,夕陽瀉入,將穀雨熱情擁抱。立夏急忙跑下幾個台階,拉住穀雨的胳膊,快步進門,仿佛吃了夕陽的醋,怕再多一秒,自己的心上人就會變那夕陽融化了一般。
在身後關上門,投入穀雨單臂相擁的懷抱,立夏才覺得這一天最踏實的時刻開始了。
“你怎麽就穿了一件襯衣啊?不冷嗎?”立夏鬆開穀雨,問。
穀雨搖搖頭:“在法庭出了一身汗,嘿嘿。”
“我看見法庭畫像了。把你畫醜了,不過還是很帥!有不少報道提到警官作證呢。怎麽樣,還順利吧?”立夏拉住穀雨的手,讓他坐到沙發上。
“還好。David和Gary給我的準備很管用。他們真的很有經驗。不過,明天交叉盤問很重要,Jeff Green也不是吃素的。”穀雨伸手摸摸立夏的頭發,說:“你忙了一天?”
“你怎麽知道?”立夏垂眼嬌笑。
穀雨環視四周,說:“我的眼睛、鼻子都很靈敏,和Larry有一拚呢。一進門,就覺得進入了高檔私人定製的餐廳了。”
“我這裏可不是餐廳。”立夏佯裝虎起來臉。
穀雨用力點頭,說:“我錯了。世界上沒有任何餐廳,可以給客人提供這個等級的陪吃服務,讓人一輩子不想走。”
“討厭!”立夏拍了穀雨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說:“你去洗手,我來拌色拉。”
“好。”穀雨站起來。
一進到廚房,穀雨就被立夏的“藝術麵包”吸引了目光。“Wow,刻花麵包?”
立夏得意地笑了。她看穀雨單手打開水龍頭,便溫柔地說:“我幫你。”她拉著穀雨的一隻手,擠了一點洗手液,開始幫他洗手。
穀雨的手指長而不糙,立夏的手指細卻不弱,十五根手指在潔白的泡沫裏輕輕揉搓,直接將芬芳潤滑的情愫揉進了兩個人的心裏。立夏感到穀雨貼近了她,將下巴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別搗亂,快好了。”她打開水龍頭,衝洗肥皂泡。看著泡沫越來越少,卻也不舍得鬆手。在最後一隊肥皂泡蜿蜒而去的時候,立夏轉身投入了穀雨的懷抱,任由流水在身後嘩嘩作響。
他們濕漉漉的手,在彼此的後背迅速傳遞著掌心的溫度。被夕陽投射到牆上的兩個人影,很快融化到彼此的身體裏,變成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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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圖文原創,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穀雨的手指長而不糙,立夏的手指細卻不弱,十五根手指在潔白的泡沫裏輕輕揉搓,直接將芬芳潤滑的情愫揉進了兩個人的心裏“與可可夫婦攜手製作的刻花麵包有異曲同工的果效。可可的隱喻手法惟妙惟肖。高手。
小說寫得跌宕起伏,抓人心弦。我回頭補看了前麵的幾章,覺得不像是Mike幹的。
Mike越冷靜越有問題啊!
Mike 應該在撒謊,可能會枉費了好友律師的情誼。問好可可,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