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2007年8月下旬,舊金山競選各項事宜都順利推進,鄧安達和Diego在五花八門的民調裏都是排在前兩位,前者是典型的溫和派(Moderate),後者則傾向於激進派(Progressive),另外兩個激進派候選人5月底才宣布參選,勝算不大。
特立獨行的舊金山從2002年開始就實行了“排名選擇”投票製度(Ranked Choice Vote, 又譯為“排序複選製”)------民眾在幾個候選人裏按照自己的喜愛程度給他們排序,最喜愛的那個排在第一。計票時如果第一輪就出現某個候選人超過了50%的票數排在第一,那麽此人勝出;如果沒有,那麽第一輪排在最後的候選人出局,他所得的票數,依照開始把他排第一的那些選民在選票上填寫的第二、第三(依次如此)順序分配給其他候選人。依此規律每一輪計票都會產生排序變化,直到出現一個候選人排在第一的得票率超過50%。(*注1, 注2)
在這種製度下,以往的“焦土”搶票競選方式產生了變化。同時,每個候選人不但要爭取成為選民的第一排名,也要爭取成為第二排名,因為在幾輪計票之後,很可能最開始領先的反倒被第二名超過。這種投票方式沒有了以往的複選環節的再次投票,被一些選民認為簡單合理,同時被另外一批選民認為是違背了憲法規定的“一人一票”製度,而且那些“非主導性政黨”比較吃虧,很容易在第一輪就遭淘汰。
穀雨花了好大力氣才明白這種投票製度的所以然,也在助選過程裏發現了很多問題。比如,葉叔的勢力會在華人集中地區掃蕩老人票。他們帶小禮物去養老院和唐人街民居、活動中心探望老人,然後幫忙填寫郵寄票。而對手Diego據傳會在投票期間經常在西裔社區開大型派對,提供餐飲娛樂,然後用大巴士載選民來投票。很多人英文看不懂,對政情毫無了解,但是看在老少鹹宜的活動,又有吃有喝的份兒上,都會欣然參與。反正到時候有人幫忙填寫選票。
洛雪發現的問題是很多華裔選民根深蒂固地尊從一人一票製度,雖然RCV已經施行好幾年了,還是不習慣。有的整張選票就寫一個自己喜愛的候選人,有的在選票上五個順序都寫一個人的名字,造成廢票。於是,洛雪趕工製作傳單和聯係華語電視台和電台,給華裔選民做最後的普及。
立初霜幫助鄧安達籌建的非盈利機構也上路了。他們適時地開始宣傳推廣,效果不錯。目前的狀況是,鄧安達是大多數民眾的第一候選人,也是他的“票倉”之外的很多民眾的“第二候選人”。Diego則抓住了大部分西裔選民的第一選擇,但是沒有成為其他族裔的穩固的”第二選擇“。不過,在這種投票製度下,鹿死誰手還不好說,不到投票當日計票的最後一刻,誰也難以說勝券在握。
鄧安達老父親的健康狀態每況愈下,每次去醫院探望父親,聆聽他老人家殷切的期待,都會引發鄧安達又一輪的偏頭痛。藥物效果尚可,但是非常影響他的清醒程度。加上他很擔心公眾對自己的健康產生懷疑,所以哪怕忽然犯病了,在人前還要硬撐著。
他很懷念以前在好友Pete的公寓裏一起抽大麻的放鬆時光。可惜上次火災之後,Pete迫於壓力,把家搬到了北灣,盡量不再和鄧安達見麵。慢慢地,他們的電話來往也少了。看著友情的消散,鄧安達無能為力。
洛雪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無意中對立初霜透露了這個情況,立初霜眼睛一亮,如獲至寶般興奮地說:“小雪,你的機會來了。這樣,我幫你配點中藥花草茶。很溫和,你拿給鄧安達每天服用。效果會不錯的。”
“這個?”洛雪一臉狐疑不決。“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當然是幫他啊。”立初霜拍拍洛雪的肩膀,聲音充滿蠱惑道:“我幫你;你幫他。他在這麽關鍵的時候會記你的情義的。你可以說是我家的祖傳秘方,沒問題。我當初治療立夏的失憶症效果很不錯呢。”
“真的啊?不過,鄧先生是個疑心病挺重的人。”洛雪低頭歎了口氣:“唉,我願意陪他抽大麻。可惜,現在他估計也不敢抽了吧。”
“那是當然。而且他以前是不是抽過咱們也不清楚,也不要問。你就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了。小雪,我看到了你的真心日月可鑒。我也年輕過,真的把你當自己孩子看。立夏現在談戀愛那個著迷啊。Patrick去上大學沒多久,立夏就像丟了魂兒一樣。所以,你的感受我明白。”
立初霜的大眼睛折射著戶外迷離的霓虹燈,每一眨都充滿了說服力。洛雪微微點了點頭。
於是,洛雪隨意地和鄧安達提出草藥安神茶的事情。出乎意料,鄧安達一點兒都沒抗拒。他謝過洛雪,笑著說:“我父母都很信中醫中藥的。沒想到立女士是個中高手啊。好,我試試看。”
立初霜得知消息,立刻回家翻看自己的筆記,去中藥鋪抓藥。她的第一味安神茶以多種藥材混合而成:杜仲葉、百合、酸棗仁、合歡皮、蓮子、茯苓、牛蒡、葛根、丹參、甘草,煎煮之後,每次給洛雪一小瓶。
早上鄧安達一到辦公室,洛雪就給他勾兌一杯淡茶,在裏麵加上蜂蜜和玫瑰花。鄧安達居然很喜歡這種帶著清淡藥香和花香的茶飲,尤其喜歡看那些暗紫紅的玫瑰花在金色的茶湯裏慢慢綻放,隨著蒸汽升騰起似有似無的芬芳。玻璃杯放在辦公桌上,下麵是洛雪自己用毛線編織的一個小熊頭的杯墊。九點鍾的陽光直率熱情地照射著茶湯,屢屢蒸汽嫋嫋婷婷,看得鄧安達不由自主掛上了舒心的微笑。有時候一抬眼,正好可以從門縫裏看見另外一間房裏洛雪婀娜的身影。
這時候鄧安達就會感歎:女孩子這個年齡真美好啊。這幾個月以來,洛雪成熟多了,優美多了。而且她越來越能幹,越來越體貼,真是......
鄧安達及時抓住自己的思緒飄渺,想起在北京的時候穀雨旁敲側擊要他當心。這時候,他就會搖搖頭笑笑,心裏說:“我怎麽會那麽傻?” 女人對於鄧安達來講,不是“賊心”、“賊膽”的問題,而是他的禁區。他為了自己的事業、理想和家庭,必須自律。
有時候他會想,自己很幸運,身邊沒有那些需要防範的女人。洛雪是辦公室唯一的女性,準確地說還是個孩子呢。鄧安達對她還是比較放心的。而且最近一段時間,有她在身邊,的確讓鄧安達有一種放鬆感。她的溫柔,她的純真,她的體貼,她的俏皮,都是鄧安達拚殺的殘酷世界裏的稀有元素。他想,也許,等自己當選之後,可以給洛雪安排一個市政府的職位吧?成為自己的班底。算是謝謝她,在自己最為緊張焦慮的時期帶來輕鬆和愉悅。這種感覺,是Mary無法帶給他的。唉,她真是越來越緊張了......
Mary的緊張表現在自己睡不好,沒胃口,體重下降,幹什麽都提不起興趣,記憶力也沒有以前好。她希望競選早日塵埃落定,但是又特別害怕看民調,害怕看新聞,甚至害怕和鄧安達聊競選的事情。
立初霜經常來家裏,和她聊天,是Mary又盼望又害怕的事情。盼望的是,有一個人能理解自己的焦慮------無論是鄧安達事業上的還是生活裏的焦慮源頭,立初霜都能明白。甚至是Mary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害怕鄧安達變心的擔憂,立初霜也能明白。而且,立初霜還會開導她,提醒她,幫著她分析......Mary總是聽得頻頻點頭。
可是,每次立初霜走了之後,Mary都會更焦慮。立初霜就像是一個技巧嫻熟、不動聲色的廚師,在燒紅的鐵板上烤魷魚。她的工作不是加熱,不是鼓風,而是給魷魚翻身。在翻身的那一刻,脫離鐵板的魷魚得以瞬間的輕快,但是很快另一麵就被灼燒了。無論怎樣翻動,最終的目的就是要把魷魚烤透,再欣然刷上一層醬料......
Mary的狀況讓鄧安達不安,甚至是愧疚。他覺得妻子的一切不如意和痛苦都是自己引起的。所以他學會了到家以後絕口不提公事,盡量多陪陪孩子。開始的時候,他覺得這反而是件好事,能讓他從日常的緊張中暫時脫離。可是,鄧安達的個性就是敏感多疑,他不相信外人,他隻相信自己的親人。但是如今,對最親的人------年老病體衰的父親、避之不及的朋友Pete和焦慮不安的妻子-----他都不能吐露心聲,不能抱怨,不能因恐懼而發抖,不能因痛苦而呻吟。沉默以對,是普世認定的強者的統一表現。可是內裏的疲憊,無人可以訴說。
學心理學的出身的鄧安達希望Mary去看看心理醫生。但是他需要先和她好好談談,怕她心生抗拒,徹底拒絕。有時候,鄧安達倒是希望Mary和他吵一架。原本無話不說的兩個人,如今在家相敬如“冰”,讓鄧安達的骨子裏覺得有一種不忍抱怨的寒意。隻是希望,競選順利過關,今後好好過日子。
9月初,因為一間教堂拒絕同性戀伴侶婚禮訴求事件的發酵,幾個參選人都被推到風口浪尖,希望公開表態自己對同性婚姻的觀念。在舊金山這樣一個自由派可以橫著走的城市,標準答案當然是無條件支持。但是鄧安達的團隊研究之後認為,目前是一動不如一靜,起碼不能率先表態。
鄧安達上次和Pete在火災現場被偷拍的事件被再次提起,更多有關Pete同性戀身份的報道鋪天蓋地。對於鄧安達一直沒有公開表態,不少民眾指責他畏首畏尾,敢做不敢當,兩麵派......一直受到教區支持的Diego也處於兩難的境地。雖然他們倆都在觀望,可是最大的幾個教區公開了支持Diego的傾向,民調開始有反轉的跡象。
Mary一家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們能接納鄧安達這個非教徒,已經是做出來很多的讓步了。同性戀的問題一直是他們家的禁地。如今,在晚餐桌上,Lina和Leon會突然問父母:
“Gay是天生的嗎?”
“他們怎麽結婚生孩子?”
“為什麽我們班的Tom有兩個媽媽?”
“老師說人和人可以不同但是必須平等。”
“但是一夫一妻是憲法規定的。姥爺這樣說。上帝造人就是有男女之別!”
鄧安達和Mary與加州千千萬的家長一樣,陷入了迷惑和焦慮中。聽說新的推行同性婚姻合法化的題案正在路上,2008將會有定論,Mary對於鄧安達的遲遲不表態更是耿耿於懷。但是她不怪他。她明白他也很難做。
焦躁的鄧安達害怕一家在一起吃晚餐。於是遲歸的日子越來越多。晚飯要麽是叫上穀雨去小餐館吃,要麽是洛雪買便當。
每天當洛雪拿回外賣,再衝上一杯安神茶的時候,鄧安達才感到了片刻的輕鬆。
一拖再拖,拖到不能拖,8月底的一天,鄧安達終於公開宣布支持同性婚姻。Mary是從電視裏看到這個消息的。她馬上拔掉了家裏的電話,生怕她父母來興師問罪。
鄧安達反倒是輕鬆了些許,但是他在辦公室磨磨蹭蹭,不想回家。
洛雪是最後一個準備離開的人。她看見鄧安達的樣子,就明白了幾分。於是,她敲了敲他辦公室半敞開的門,輕聲問:“晚餐想吃什麽?我去買?”
鄧安達抬頭看看洛雪清亮的雙眼,聳了聳肩膀,笑著搖了搖頭。他今天已經自己泡了安神茶,正在看書。
“要不,我帶你去個地方?”洛雪神秘兮兮地說。
“哪家餐館?”鄧安達其實對現在跑出去在公眾場合吃飯沒多大興趣。
“不是餐館。當然啦,晚飯也是要吃的。咱們去買點吃的,然後去看星星怎麽樣?”洛雪的眼睛像星星一樣發亮。
“看星星?”鄧安達一時沒反應過來。
“對呀。我知道一個山頭,臨海,但是後麵有更高的山,擋住了很多城市燈光汙染。在那邊看星星,聽濤聲,特別棒。我去過幾次,整個人都特別放鬆。”洛雪一手握著門把手,身體探進門來,微卷的長發在肩頭跳動。
鄧安達的腦子裏放映出洛雪描繪的那個地方,有點向往。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會去,也不應該去。他其實更想知道那個地方的所在,然後自己偷偷去。不過,他沒問,而是溫和地說:“謝謝你!我沒事,你自己回家吧。我去葉叔那邊坐坐。”
“真的?”洛雪的失望漂在聲波裏,寫在了臉上。
“嗯,明天見!”鄧安達起身收拾東西,給葉叔打了個電話:“能來吃飯嗎?想念你的廚師做的涼瓜牛肉了。”
注1: 排名選擇投票製(紐約宣傳材料):
注2: 排名選擇投票製實例,可以參與投票體驗小遊戲:
https://www.rankedvote.co/demo
大家認為這樣的投票方式可取嗎?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開心又能和Jiangmin探討劇情啦:)
問好可可和采心。和采心一起坐可可家的沙發,哇,倆大作家耶,我何其有幸:)
這種感覺,是Mary無法帶給他的。————愛瑪,這老鄧越陷越深,隻怕沒當選,就淪陷了。洛雪,好詩意的名字,但也可能是帶給鄧詛咒的“落選”的諧音?無論如何,從立夏,立初霜,到洛雪,可可的名字起的真好,還抗琢磨:))
問好可可和蘑菇!
板凳吶,也不錯,沒坐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