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隨鄧安達一行人回到舊金山,正趕上聖誕節。也趕上了他們家的一件大喜事:媽媽和Steve訂婚了!
鄭秋宜伸出手,帶著羞怯給兒子看那枚秀氣的鑽戒,語氣裏有一絲抱歉的意味:“我們......我也沒和你好好談談先......這個決定,有點,有點倉促。我就是......”
穀雨看見媽媽的臉上泛起來紅暈,決定逗逗她。於是,他誇張地歎了口氣道:“唉,我這輩子最最愛的女人被搶走啦!”
原本有點緊張的鄭秋宜抬手拍了一下兒子的腦袋,憐愛地看著他說:“衰仔!你自己的女神在路上嘞。我的乖仔這麽帥,這麽體貼,不知道誰家的女仔會有福氣啊......”
“何時擺酒啊?”穀雨笑著問。
“我們都不想擺呢。不過,這事要爺爺做主。”鄭秋宜一邊幫穀雨收拾行李箱裏的衣物,一邊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覺得自己還沒有完全做好準備。我就是難以想象搬到他那裏去住。住這邊可以幫助生意,照顧爺爺,也天天能見到你。”
穀雨把從中國帶來的土產禮物堆在了一起,站起身摟住媽媽的肩膀說:“要不,讓Steve做上門女婿,哈哈哈!”
鄭秋宜跟著笑,心裏想:嫁人之後,她就不再是穀家的人了。一時間,還真的不習慣呢。現在這樣挺好的,好像是延長了約會戀愛的階段,又有篤定的未來,既甜蜜又穩定。
看著媽媽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穀雨心裏生出來羨慕:戀愛真是美好的東西啊。希望自己的將來也能找到這麽合適的一個人吧。現在回頭看看,阿琪的身影越來越遠,她對自己感情的牽扯也越來越弱。也許,真的是到了可以再次戀愛的時候了吧?希望這次,也是“對的”那個人。
想到這裏,穀雨手裏拿著送給爺爺的一瓶祛濕油,若有所思地在沙發上坐下來。
這瓶油是他的發小阿強送的。這次回香港時間有點緊,但他還是打電話給阿強,希望能見一麵。阿強起初反應平淡,寒暄幾句,推說自己有點忙。穀雨講他反正要回老屋去看看租客情況的,不然就在家附近的茶餐廳坐一坐。
幾年未見,阿強比以前胖了一點點。他的嘴唇上蓄起來一小片胡須,有點老氣橫秋。他從茶餐廳那紅色的已經有點龜裂的火車座裏站起來,和穀雨握手,笑著說:“你還在長個子啊!又高了好多!”
“嗨咩?”穀雨笑笑,隨阿強一起落座。言談間得知阿強父親已經過世,實為震驚。
“Uncle幾時過世噶?乜病?你點都不話給我知?”穀雨回頭一想,應該是他們剛剛搬到美國的時候吧。
“腦梗。很突然。媽咪即刻犯了心髒病。”阿強的聲音很低,雙手不停轉動著咖啡杯。
“我可不可以去探望下auntie?”穀雨小心地問。
阿強抬眼看了看穀雨,搖搖頭道:“你的心意收到了。不過,唔使啦。媽咪去年生了癌,胰腺的。擴散了,手術幾次,脫了人形,不鍾意見人。”
穀雨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唉,以前uncle、auntie身體都很好啊,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那麽,阿琪......返來照顧auntie?”穀雨問。
阿強搖搖頭:“她嫁了人,不方便長駐香港。有我在就可以了。”
“任何我能幫到忙的地方,你出聲。”穀雨看見阿強苦笑著點點頭,心裏忽然很難過。他眼前都是和阿強、阿琪一起長大的畫麵。可是眼下不是懷舊的氣氛,於是他沒有提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隻是問:“你自己好嗎?還在警局吧?”
阿強點點頭說:“還好。都升了幾次職,收入也不錯。你放心。你呢?縱想著去警校?”
“我目前跟著一個舊金山市參事,幫他競選市長。然後去警校。”穀雨想想就開心起來。
“阿Rain,我好羨慕你。總是順遂開心。阿琪的事情,對不住啊。”阿強看著穀雨的眼睛笑著說:“你不會發愁揾不到女仔的。”
“強哥,你呢?”
阿強搖搖頭,說:“精力不濟啊。再講吧。”
兩個人坐在嘈雜的茶餐廳裏,看見外邊在雨霧中的一絲夕陽,朦朧如灰色池塘中暈染的一抹淡金粉色魚尾,隻是一閃身,很快就被吞噬了。
從小到大,阿強都是罩著穀雨的“大佬”,可是如今,他的樣子頹廢無奈,讓穀雨看了覺得自己都充滿了無力感。穀雨自己沒有兄弟,要說這個世界上他最信賴的人,除了爺爺和媽媽,就是阿強了。當然,現在他又有了Steve。可是阿強呢?誰是他最信賴的人?誰可以承托住他的後背------如果他有跌落的那一日?
麵前的奶茶已經冷了,表麵漂著一層說不出的油膩,把曾經的溫暖和甜美都封在了下麵。
立夏在家裏看著玻璃窗上的一層霧氣,拿拳頭側麵和幾個手指尖在上麵印出來一個個如小腳丫的印記。這是當年爸爸教給她的小把戲。
這次在姥姥家旁邊的白樺林裏找到了當年爸爸媽媽和她一起埋下的時間膠囊,立夏覺得是上天的旨意。她在離開天津前的一天,把那個時間膠囊又埋了下去,裏麵添加了自己寫的一封信還有媽媽、姥姥和她的合影。
在信裏,立夏寫給未來的自己-----依舊是二十四歲:
“對不起,不小心提前打開了時間膠囊。二十四歲的你,在九年前經曆了失去父親的傷痛,也經曆了失去記憶的迷茫。還好,有媽媽一直在身邊。我相信,你比十二歲的你想象的要更加強大。
對了,十二歲的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在十七歲的時候就遇見了自己心愛的人。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
我是說Patrick。他說,他愛你;他說,你們永遠在一起。”
想到“永遠”二字,立夏就很傷心-------爸爸走了,小姨也走了。當初,他們也承諾過永遠吧?
鄧安達回到舊金山,李主任處理好了李小滿的離職。一想到李小滿可能帶來的破壞,鄧安達都感到後怕。自己這麽小心的人,居然差點被別人在身邊深埋一個眼線。於此同時,他對於穀雨的敏感很是讚賞。別看這孩子有時候看起來還像個媽媽的乖寶寶,可是智商和觀察力沒得說。隻是,李小滿一走,好多事沒人做,穀雨就算是天天加班也忙不過來。況且李小滿很多工作穀雨根本做不了。
就在這個時候,立初霜打電話過來,向鄧安達推薦一個女孩。
“鄧先生一定會問,我幹嘛不留著洛雪,是吧?”立初霜的聲音裏都是笑意。
鄧安達也笑了,心想:真是厲害!
“鄧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我一個客戶的侄女需要個職位,我不得不把她招進來。可是那孩子也就隻能放在前台。這樣前台人太多了。洛雪這孩子不錯,她大學讀了經濟學呢,還輔修了公共關係,懂電腦,會圖文設計。我覺得她在你那邊更合適。”
“我這裏的工資可是不高哈。”鄧安達回應道。
“差不多呢。前台能掙多少?現在經濟不好,工作難找啊。關鍵我覺得挺浪費人才的。希望將來她能跟著鄧先生在職場一路向上。這孩子真不錯,要不你試試看?”
立初霜沒等鄧安達回答,又補充道:“洛雪參與接待了很多華人投資者,其中不少關係鄧先生也用得上。將來她接洽也方便。對了,有兩筆捐款已經在路上了。我會和李主任接洽的。”
“謝謝你,立女士!我醜話說在前頭,我用人要通過自己的審查。我讓老李去辦,過了這關,就讓她來麵試,你看好嗎?”鄧安達鬆了口。
“當然當然。鄧先生算是幫了我的人情。這樣我也輕鬆多了!”立初霜真心的笑意透過電話傳遞到鄧安達耳朵裏。
鄧安達謝了立初霜,心想:這次要好好調查一下才放心。結果,李主任做了詳盡的調查,洛雪家境平常,社會關係簡單。鄧安達回了話,讓立初霜通知洛雪來麵試。
洛雪果真不錯。
麵試的那天,她站在鄧安達麵前,純真而坦然的模樣,真的如同一片初冬的雪花。
洛雪二十五歲,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成熟一點:她身材高挑消瘦,清湯掛麵的發型其實是經過認真打理的,很平滑整齊,如同發亮的緞子。她眉眼深刻,大眼睛帶著一點俏皮,嘴角線條有點硬朗,可是往上翹著,帶著謹慎的笑意。
鄧安達和李主任都很滿意。鄧安達心想:這次要觀察時間長一點。好在目前沒有什麽機密可談。如果洛雪真的幹淨能幹,將來是可以帶到自己的市長班底的。當然,如果自己能當選的話。
“明年初來上班。”鄧安達告訴洛雪。
洛雪展現笑容,忙說:“謝謝鄧先生!我等不及2007年了!”
一晃就到了年底。跨年夜,鄧安達和Mary把兩個孩子哄睡了之後,在廚房裏開了一瓶紅酒,相互依偎,淺啜幾口,一掃近日來旅途奔波的疲憊。他們倆自打相識的那天起,從沒有一次不在一起跨年的。起初,是作為朋友;後來是作為戀人;再後來,是作為夫妻。每一次,當新年的鍾聲如約而至的時候,他們總是深情擁吻,全身心地投入到對彼此的渴望和感恩中。
一晃快二十年了。那是七千多個日子,上千萬分鍾。因為有了彼此,這些歲月被一句句話,一個個眼神,一次次擁抱所生動勾勒,默默填滿,溫柔記錄。他們以彼此為榮,他們為彼此而戰,攜手躍過一個個障礙,奔跑在共同的人生道路上,慶幸可以一路相伴相隨。
“新年快樂!”鄧安達眯起眼睛,抿嘴笑著看著妻子沉靜美麗的麵容,說:“明年是我的衝刺年。親愛的,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
Mary放下自己的酒杯,雙手環抱著丈夫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脖子上,感受他溫熱皮膚下麵血管的脈動,好像和他的字字句句一唱一和,成了一首旋律鮮明的進行曲。
“Adam,你知道的,我不在乎你的輸贏------當然我認為你完全會贏。我在乎你勇往直前的同時,身心健康。答應我,任何時候你如果想換一種方式追求你的理想,我都會百分百支持你的。請你記住,我是你最後那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無論你有什麽委屈、什麽煩惱,別瞞著我。”
“當然。”鄧安達也放下了自己的酒杯,把妻子緊緊擁進懷裏,在她耳邊說:“我們早就是一體了。永遠是。新年快樂!”
在熱烈的擁吻中,兩個人移到了廚房旁邊的書房裏,在沙發上相擁進入了那早已注定會風雨飄搖的2007年。
2007年在疾風驟雨和翻滾的烏雲之中悄然而至。舊金山灣區經受多年來最大的冬季風暴,狂風豪雨摧毀道路,折斷樹枝,帶來沿海地區水土流失,不少地方出現地陷和坍塌。
“臨水一方”的工地緊靠濕地,在陰雨中看起來就是汪洋邊的一座孤島,而剛剛打好的地基,則仿佛是島上的毫無生氣的小湖。因為道路泥濘,天氣惡劣,再加上聖誕假期,工程進度極大滯後。要是放在從前,立初霜的眼前,還是可以幻化出充滿現代感,倒映著藍天白雲的玻璃外牆的大樓,旁邊的臨水步道綠蔭濃濃,花香陣陣......
但是,那個帶著半生不熟京片子的“小溫州”,陰陽怪氣地在立初霜本來躊躇滿誌的新生命裏下了一場豪雨。於是,一切都有了坍塌的可能.......
立初霜心情壓抑地從家裏開車出來,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工地。她停下車,坐在雨聲嘈雜的車子裏,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眼見雨刷不停搖擺,牽扯著她搖擺不定的心。為什麽?命運對她如此不公平?如果她這一步踏錯,結果不堪設想。她私下找人打聽祝總的背景,所到之處,每個人都有些諱莫如深。沒等她問出啥,就收到了祝總的電話:“別費勁啦。你這是不相信我的實力,還是不相信我的為人呢?你磨磨蹭蹭貽誤戰機,就算是違約!我希望你在今年鄧安達當選之前就能搞掂他。資金方麵,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定的支持。我早說過,咱們是合作,各取所需嘛。”
最讓立初霜不寒而栗的是,祝總話裏帶笑地講:“我真的是看好你的能力。當年李永元那麽強的人,別人沒辦法,你都有辦法。你非但聰明、大膽,而且富有創造力。我說的沒錯吧?我一早就看好你啊......對了,你和我很相像的一點是-----夠狠。”
李永元?那樣的陳年往事都有複活的時候?立初霜聽著汽車頂棚上大雨點的猛烈敲打,整個人都頹了下去。她抱著自己的雙臂,感到周身浸在了冰冷的冬雨裏。
不行,不能屈服,不能!不然就是萬劫不複。她要找到另外一個人去製約“小溫州”。但凡是人,就一定有軟肋。在中國找不到牽製他的人,那就在外國找。他不是號稱自己疆土遍天下嗎?“好啊,等你的手腳伸得夠長得時候,就是砍你一刀的時候。誰說斷了手腳不會死人的?”立初霜在心裏狠狠地說。
雨越下越大,灰色的天和灰色的地被雨幕無縫連接,不給陽光留一絲餘地。想起來小時候背誦的高爾基的《海燕》。她當時特別討厭這首詩。小小的她莫名其妙把自己代入了深陷風暴的海燕角色。她認為海燕呼喚的應該是太陽------扼製風暴的力量,而不是傻傻地叫著“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太陽,對,她要找太陽------一個有十倍於“小溫州”能量的人。可是,她的太陽在哪裏呢?
立初霜發動車子,可是輪胎打滑,陷入了濕軟的泥地裏------真是她有心無力的寫照。就在她氣急敗壞的時候,一抬眼,從倒視鏡裏看見Frank那輛路虎寬大的身影從雨幕裏衝了進來。很快,Frank把車停在了立初霜的車旁,撐起來一把大大的紅傘,走過來查看駕駛位上的立初霜。
他的眼睛充滿了關切和憐惜。立初霜在心裏的酸楚感動之餘,不由得歎了口氣:可惜啊,圍著自己轉的,不是那個太陽。Frank也許可以把自己從眼前的泥沼裏拉出來,但是他不能驅走烏雲。他無法保證那終將到來的風暴會消失在半路上......
Frank的大車把立初霜的小車從爛泥裏拖了出來。他看著坐在副駕駛位上渾身淋濕、瑟瑟發抖的立初霜,悲哀地搖搖頭,問:“Faith,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晚?”立初霜苦笑了一下:“我沒和別人上床,也沒和你上床。所以,那晚什麽都沒發生。哈哈哈......”
她蒼白臉上漾出來的笑,看起來淒苦而詭異。Frank把眼光放回正前方,卻除了迷茫的雨水,什麽也看不透。
“Frank,我在想......你還是專心做你的地產吧。做你的listing king。別和我的事情攪在一起。”立初霜終於鼓起勇氣,提到了這一點。
立初霜沒有料到的是,她的話好像細石入海,不驚波瀾。Frank半皺著眉頭,平靜地問:“我猜你是找到更合適的合作夥伴啦?沒問題,我退出。”
Frank的幹脆倒是讓立初霜大吃一驚。她原本以為她要解釋、要哄他呢。
仿佛是看出來她的心思,Frank伸手抓住了立初霜瘦弱冰冷的手,用力一捏,低沉地說:“和你沒有了生意關係,我反倒是覺得輕鬆了。我越來越希望自己是你生命中的另一種角色。我們之間,可以是單純、幹淨的、放鬆的存在。”
單純、幹淨、放鬆?這幾個字真的是久違了!立初霜苦笑著想:也許,自己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從來沒有過擁有這幾個字的福氣吧。如今,自己布了一個又一個局,沒有一個是幹淨單純的,談何放鬆呢?
既然一輩子都無法徹底放鬆了,不如當一個戰士,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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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嗯嗯,這一對兒我也比較看好:))
感覺穀雨回鄉探阿強,有點兒似魯迅見閏土的味道。一個人出生的家境對其後的人生影響太大了。立初霜讓人看得脊背發涼,都因可可塑造得太成功,代入感強……
盼望穀雨早些遇到“對的”那個人,忍不住喊一嗓子:穀雨立夏,快忘一起走啦:)
為鄭秋宜開心,在這個年齡遇到對的人,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