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安達一家到達機場的時候,發現洛雪已經在那裏等著了。她熱情地走上來和每個人打招呼。幾日不見,Mary暗自驚訝這個女孩子真的越來越漂亮:她換掉了以往的寬鬆上衣和牛仔褲,取而代之的是優雅的職業套裝。也許是用心化妝了,皮膚顯得無懈可擊,一頭黑色長發盡顯健康嫵媚。關鍵是,她的眼眸是那麽的清亮,充滿了靈動和生機,還帶著說不出的俏皮,是這個年齡的女孩子能夠傲視的資本。
當初剛剛認識鄧安達的時候,他也由衷地讚美過自己的雙眼啊。Mary這麽一閃念,居然就心裏一緊了。
“鄧太太,我上午自作主張,給大家買了幾套休閑服。你知道......你們現在如果被公眾發現、拍照的話,穿著同款衣服,絕對是加分項。孩子們的也是同樣的圖案,隻不過顏色不一樣。”洛雪把兩個大大的購物袋交給Mary,補充道:“考慮你們忽然出發,也許來不及準備,我就買了些度假用品,希望能用得上。對了,這包是孩子們的零食點心。”
Mary接過沉甸甸的購物袋,立刻熱情地表達了感激。鄧安達這會兒走過來,接過東西,對洛雪一笑,說:“謝謝你!”
他的眼光是否多停留了一秒?他的聲線是否降低了半度?他的笑容是否放鬆而由衷?他那簡單的幾個字是否包含了不舍?Mary此刻想起來立初霜提醒她的話:“男人舉手投足的表麵之下,藏著隻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穀雨這會兒跑過來幫助大家把行李送上飛機。機長來和鄧安達打招呼攀談。Mary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希望把剛才那種無以言表的不適留在舊金山。她決定要把心裏那隻被立初霜和洛雪不經意間攪活了的“猛獸”鎖起來,專注於自己熱愛的人和時光,好好度個假。
他們一家悄悄到了夏威夷的度假屋,安頓下來之後,Mary把那包衣服拿出來準備去洗一下。在洗衣間溫暖的熱帶夕陽的金色光線裏,兩套同款的新衣服似乎都散發著海島的氣息。一套是椰子樹的圖案,一套是貝殼圖案。嶄新的衣料拿在手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敵意”,仿佛在對Mary說:“看看,新的就是不一樣......”
耳邊,立初霜帶著咖啡苦味的聲音又響起來:“年齡就是優勢啊。咱們這個年齡,真的比不了......”
Mary慌忙按住心口,想把那“猛獸”的鏈條栓得更緊些。忽然,Mary的手機響了。她”啊“地低叫了一聲,拿起來一看,是立初霜的短信:
“現在Adam是你一個人的,好好享受難得的二人時光吧。別多想!祝度假愉快!”
“親愛的,你在這兒啊!”鄧安達的聲音把Mary嚇得再次心慌。
她回頭笑笑說:“噢,我把新衣服洗洗,明天可以穿。”
“好。還是你想得周到。”鄧安達湊過來看Mary手裏的衣服,笑著說:“Snow還挺會挑的哈。顏色不錯,花樣也好。明天咱們一家多拍幾張好照片,多好的宣傳材料啊!”
鄧安達退了出去。很快,Mary就聽見他和孩子們的嬉鬧聲。她把幾件新衣服丟在洗衣機裏,加入洗衣粉,轉身看見了一桶漂白水。想都沒想,Mary就往洗衣機裏倒了一些。然後她開啟洗衣機,臉上掛著委屈、憤然和說不清的挑戰欲:明天誰也別穿!
晚飯後,Mary把衣服洗了第二次,確保沒有漂白水的味道。然後她宣布:“衣服質量太差,褪色了。”
在鄧安達驚訝的眼光裏,Mary把衣服一股腦兒地塞進了垃圾桶,轉頭對丈夫說:“明天我去再挑一套。”
“噢,好。咱們一家一起去!”鄧安達笑著說。
Mary扭頭進了廚房,隨便抓起來一個杯子在水龍頭下衝洗,眼睛有點被淚水迷蒙。立初霜的聲音和流水競爭著衝進Mary的耳朵:“有時候女人不鬧,男人就以為可以混過去了。但是要鬧,男人又有了指責的借口。鬧與不鬧,都是死路一條......”
“哐啷”一響,Mary慌亂地發現玻璃杯碎了,自己的手指在流血。
鄧安達跑進來,握住Mary的手,急忙說著什麽。Mary聽不清。她的心似乎要爆炸。她攬住丈夫的腰,一頭紮進他的懷抱,哭了起來。
鄧安達右手緊握著妻子受傷的手指,騰出左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說:“你這些日子太累,太緊張了。沒事,沒事。咱們明天哪裏都不去,就在這裏貓著,好嗎?孩子們喜歡大泳池,咱們可以完全放鬆,不用顧及任何人的目光,徹底放鬆一下。”
Mary將鄧安達越抱越緊,泣不成聲。
而隔著太平洋,洛雪和立初霜在一個咖啡館裏坐著,一個哀婉安靜,一個躊躇滿誌。
“小雪,打起精神來啊。咱們的合作越來越愉快啦。你看看,這麽一段時間以來,你改變形象,增加和鄧安達的接觸,在他眼裏的分量重了很多呢,很快會成為他倚重的人。”立初霜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心滿意足地笑了。
洛雪垂眼看著麵前的那杯熱牛奶,沒有胃口,也沒出聲。
“你呀,太年輕了。這種事情,不能急。對了,我找人調查過,那個Pete真的是個同性戀。不過,我不認為鄧安達和他會有什麽曖昧。你那天看見他們倆的情景如何?”立初霜問。
洛雪搖搖頭,說:“離得遠,沒看清。”
“那現場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洛雪皺著眉頭努力回憶,然後說:“沒什麽啊。都是公寓租客吧。對了,有很濃的大麻味。你也知道,這在舊金山見怪不怪的。”
“大麻?”立初霜向上跳起來眼皮,目光裏都是興奮。鄧安達會不會抽大麻?他們那批伯克利加大畢業的學生,是不是沒有不抽的啊?按洛雪說的,鄧安達壓力大了就喜歡往Mason街500號那個小居酒屋跑,肯定不是為了吃一口壽司。如果是到後麵公寓裏,和好朋友抽大麻呢?
“Faith,你說......鄧先生不會真的是......同性戀吧?”洛雪最終說出來自己的疑慮之處。
立初霜笑了:“我看不像。當然,也有的同性戀是結婚生子好多年以後忽然發現自己的真實性取向,才出櫃的。不過,以我女人的直覺來看,鄧安達不是。”
“那,他似乎對......他好像也沒興趣。”洛雪臉紅了,低下頭拚命轉動手裏的玻璃杯。
“你呀,原本是個學生妹。現在優雅轉型成熟了很多,也得給人家一點時間啊。再說了,鄧安達是政治家,不會那麽不克製自己的感情的。他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不能見了可愛的女下屬就立馬分心,移情別戀。這樣的男人,你會感興趣嗎?”立初霜伸手拍了拍洛雪的手背,以母親一樣的推心置腹,說:“小雪,相信我。你比Mary更合適鄧安達。Mary雖然不錯,可是越來越焦慮,很快會成為鄧安達的阻力和負擔的。鄧安達這麽一個追求成功的人,最受不了這個了。”
“我也怕毀了他的形象。我壓力很大。”洛雪的眼睛噙著淚,嘴唇顫抖地說:“我......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我覺得自己要瘋了。”
“哈哈哈。”立初霜爆發出一陣大笑。她看著洛雪,搖搖頭,說:“這就是愛情啊。我幫助你,就是因為你有特別純潔的愛情。我是女人,我明白。”
見洛雪不出聲,立初霜接著柔聲細語道:“真的不在於這一時。很快競選就會過去,大家也不會拿著放大鏡看鄧安達的私事了。以後慢慢他就會放鬆很多,看得清什麽人更適合自己。”
洛雪默默地點點頭,眼睛望著窗外霧氣迷蒙的天空,找不到一顆星星。
太陽剛剛把一絲光芒拋到地平線上,Mary就醒了。看著身邊仍然熟睡的鄧安達,她心裏一片溫柔。這麽放鬆安靜的早上真的是久違了。
在半逆光中,鄧安達臉上那些歲月留下的印記都被掩藏,肩臂的肌肉線條還是很飽滿,讓Mary似乎看見了年輕的他。一晃快二十年了,他們都不再年輕。他們從兩個陌生而熱烈的個體,逐漸熔鍛成不分彼此的同一個生命,沒有縫隙,隻有完美的依存。
從什麽時候開始,不那麽“完美”了呢?Mary自己也知道,自從鄧安達從政以來,自己的神經也跟著他緊張,最近是越繃越緊,就快到了不信任他的地步了。可是Mary不允許自己不信任他。因為不信任他,就是懷疑了他們美好的婚姻,懷疑了過去十多年建立起來的強大的感情紐帶。但是,在很多說不清的瞬間,Mary的確是不信任他了。回望那些瞬間,讓Mary覺得懊惱,甚至可恥。
“親愛的......”鄧安達將手臂伸到Mary脖子底下,一下子將她拉進懷裏。“嗯......怎麽這麽早就醒了?”
貼著丈夫的胸,聽著他的心跳,剛才那些狡猾濕冷的“不信任”都被他心髒和血液的脈動衝了個幹幹淨淨。那是他最為本真的生命的訴說。
Mary鼻子一酸,摟住鄧安達的腰,輕聲說:“舊金山時間,這就是每天起床開始投入戰鬥的鍾點呢。”
“是啊。平時都是你戰鬥。今天好好休息。唉,要是沒帶兩個小東西來就好了。”鄧安達看著Mary的目光迎合上來,於是拿胡子茬掃了掃她的臉,這是百試不爽的讓Mary開心大笑的招數。
“Daddy!”
“Mommy!”
兩個小家夥推開門,探進頭來。見鄧安達和Mary醒著,於是Lina和Leon跳上了大床。
“去遊泳!”
“去海灘!”
鄧安達騷Leon的癢,作勢要把他扔到床下,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不如上午遊泳,下午去沙灘?”鄧安達看著Mary說:“你覺得呢?”
“好!”Mary點點頭,然後又說:“我上午出去一下,買點牛奶果汁什麽的,你們在家玩。”
“你去自己逛逛吧。中午咱們一起去吃飯。”鄧安達做了決定。他率先下床,說:“今天咱們仨做早餐,讓媽媽好好休息,好不好?”
兩個孩子興高采烈地舉手讚同。
Mary洗好澡,吃了早餐,自己開車去了市中心,買了日用品,然後毫不猶豫地在服裝店買了一家四口的度假服-------一套帆船,一套海豚。海島物價真的貴啊,可是Mary知道這是必須的。他們需要一家四口穿著matchy-matchy的鮮豔服裝拍照,然後在媒體曝光。這是鄧安達的工作,她必須支持。
果真,鄧安達看見這些衣服很開心,立刻讓Mary洗幹淨,下午就帶著一家人去海灘拍照,然後傳給洛雪,讓她上傳網絡。傍晚的時候,Mary看見鄧安達拿著手機在遊泳池旁邊打電話,時而點頭,時而哈哈大笑,似乎心情亮麗。
稍後,他走進來,對Mary說:“Snow說上次和中國明星一起拍的宣傳片樣片出來了。效果不錯,等晚一點會發給我們看。”
“噢,那太好了。不過,看起來你們在說一件可笑的事情。”Mary還是忍不住問了。
鄧安達笑笑:“對。Snow說看了拍攝花絮,裏麵有很多可笑的鏡頭,包括我怎麽也說不清那句台詞。反正,什麽事情讓Snow一本正經地一說,就特別可笑。她還說我笑點太低。”
晚上的時候,他們倆一起看了短片和片花。Mary覺得的確好笑,但又笑不出來。看鄧安達再次哈哈大笑,她忽然就難受了。這是怎麽了?自己難道不再是那個可以和他一起敞懷大笑的人了?自己笑點太高嗎?
鄧安達笑夠了,轉頭看了Mary一眼,然後摟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這一天你夠累的,早點休息吧。”
“好。你......不睡嗎?”Mary問。
“我等下和Snow開個會。很快。你先睡吧。”鄧安達說著就從臥室走了出去。
“他們還沒下班?”Mary向來不怎麽問鄧安達工作的事情,這會兒聽見自己問,很是討厭自己。
“Snow下午說要和一個中國投資商開會,然後跟我匯報一下。這不是有時差嘛。你先睡,我很快就好。”
Mary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停看表。一個鍾頭快過去了,鄧安達還沒回來。她心裏一個自己在生氣,一個自己在鄙視那個生氣的自己。幾經拉鋸,她昏昏欲睡。
忽然,鄧安達推門進來。在昏暗的燈光下,Mary都能看見他臉色不好。
“怎麽啦?”Mary抬起身問。
“Snow進了急診。”鄧安達低聲說。“開會開了一半,她忽然肚子疼得要命。後來找穀雨送她去了急診。”
“啊?沒事吧?”Mary這下徹底清醒了。
“等了好久,醫生檢查說可能是食物中毒。Snow說中午吃了壽司,也許是魚生不太新鮮吧。應該沒事了。”鄧安達的口氣裏盡是心有餘悸。“唉,她一個小姑娘自己生活也不容易。”
“Faith呢?她能幫忙吧?”
“她沒接電話。”
“噢。”Mary沒再說什麽。
“好吧,睡吧。把你吵醒了。”
這一夜,兩人都睡得不安穩。第二天鄧安達一早起來就打電話去探問,得知洛雪出院了,才鬆了口氣。
Mary也跟著舒了口氣。他們按計劃出去玩。可是期間鄧安達幾乎總在電話上,對Mary和孩子們的召喚都隻是揮揮手應付一下。Mary的心裏像是有螞蟻大軍爬過一般,雖然不會踩壞所經之處,但是痕跡密密麻麻,讓人不痛快。
他們午飯後回到度假屋,Mary開始洗衣服。立初霜的電話適時地打了進來。
“你們都好嗎?”她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地充滿溫情。
Mary對著空氣點點頭,“嗯”了一句。
“唉,太不巧了。碰上Snow生病。我後來才知道。今天這孩子還是可憐巴巴地,就是要和Adam說話。就是不肯放電話。那樣子真讓人心疼啊......”
立初霜等了幾秒鍾,接著說:“也不能怪她,一個女孩子,身邊沒有親人,當然把Adam當成唯一的依靠了。誰叫Adam是那麽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呢?我想任何一個與他朝夕相處的女人都會有這種感覺的吧?都希望他能在自己軟弱的時候在身邊吧?這點你最清楚啦。是不是?好了,Snow最終聽了我的勸,沒有求Adam趕回來。不然,我看Adam真的可能趕回來的。你們好好度假哈,我就不再打擾你們了。如果生活有什麽需要,盡管告訴我。我朋友在當地有很多關係的......”
“謝謝你,Faith。再見!”Mary迅速掛了電話,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
鄧安達走了進來,笑著問:“明天去哪裏玩?我看這海島也沒太多好去的地方。早知道不需要計劃七天的。家裏還有一堆事呢。”
“你......急著回去?”Mary沒有轉過身來,咬著牙低聲問。
“那倒沒有。不過,昨天Snow生病,嚇了我一跳。她這麽一病,好多事都撂下了。李主任又不在。”鄧安達幫著疊衣服,隨意嘮叨。
Mary猛地轉過身來,急切地說:“你等不及你就回去吧。今天那心不在焉的樣子,連孩子們都看出來了。舊金山有牽掛,你不必在這兒難受。”
“Mary!”鄧安達低聲叫了一下,皺著眉頭看著妻子,無所適從。
“對不起。我脾氣急,沒有幽默感,笑得越來越少了,我......我還笑點高。你和我度假,是不是受罪?”Mary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說。但是話已出口,好像是不受命令的將領,自己就拔刀相向-----對著自己最珍惜的人。
“你......怎麽了?”鄧安達關切地盯著Mary的眼睛,問:“是不是最近太焦慮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及時注意到。我還是讀心理學的呢,太不應該了。”
Mary開始流淚。
鄧安達走近她,小心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沒事,沒事。咱們出來度假就是放鬆神經的。很多人都會時不時有焦慮,不用怕。我理解你的狀態,而且我覺得自己有責任。Mary......”
“你是不是覺得我有病?”Mary眼淚撲簌,聲音顫抖。
“不是不是。我不是說了嘛,每個人都會有情緒波動的。很正常。別怕,咱們一起麵對。我以前做的不好,沒有多花時間聽你說自己的感受。咱們這幾天可以好好談談。Mary,等競選過去,咱們的生活會恢複平靜的。來,深呼吸,一,二......”
Mary抽泣著照著做。鄧安達將她擁入懷抱,輕輕拍她的背,耳語道:“別忘了我們的誓言。我永遠在你身邊。”
這一句,讓Mary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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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這位初霜真是陰冷如霜啊。Mary 應該趕快讓老公辭掉snow,也讓立女士滾遠點兒,與老公找回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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