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麗麗壓低嗓子叫了一聲。
“嗯?”穀雨正在利用午餐和晚餐之間的空檔擦玻璃。
“你要不然考一個地產執照吧?聽說經紀都發財啦!咱們有一個客人一年可以賺三十萬傭金呢。”麗麗說著就好像可以看見那三十萬堆在眼前一樣,兩眼忍不住放光。
“這麽厲害啊?”穀雨停下手裏的活,琢磨著賣房子似乎好像比賣餡餅要合算啊。
“你英文基礎好,我看刷刷題就一定能考過。對了,現在有那種地產考證班,聽說不會講太多英文的都能考出來呢。”麗麗轉動手裏的抹布,一圈圈向左,然後一圈圈向右,似乎是自己思緒的展現。
“不會講英文都考得出?”穀雨不明白了。
麗麗骨碌了一下大眼睛,說:“你不知道中國人多會猜題、背答案?反正我聽說隔壁粵菜館子的一個油鍋都考到了,她說以後三天油鍋,三天賣房,如果賣得好,就徹底脫離廚房的煎熬了。”
“考到以後不會講英文怎麽工作啊?”穀雨還是沒想明白。
“你真是榆木腦袋!考執照第一步就是銷售執照,sales person,你懂嗎?還不是broker。反正公司有broker罩著呢,銷售經紀把客人拉進來就行了啊。”麗麗歎口氣:“可惜啊,我沒有工作許可,在這兒也算是打黑工。掙不了幾個錢還累得要死。”
“嘿嘿,老子給工資,不是讓你們談情說愛的!”馮老板不知啥時候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大罵:“去金門公園談吧?沒幾步路。談好以後直接回家,我的廟太小,供不了你們兩尊大佛!”
麗麗衝穀雨吐了吐舌頭,轉身去收拾洗幹淨的刀叉勺筷盤碗杯碟,穀雨則趕緊接著擦玻璃。不過剛才麗麗的話不斷在他腦海裏回響。他倒不是想去賣房子,他覺得自己不是當銷售的料。而是那30萬刺激了他。
這些日子,穀爺爺又看了幾家店,可是都沒結果。其中一家差點就上了當:賣主和經紀人都把生意吹噓得天花亂墜,幸虧穀雨讓爺爺和媽媽去蹲點,觀察一下各個時段和每周各天的真實營業情況,才發現被虛報了很多。老板又不肯提供以往年份的生意稅務記錄,估計是很多時候都是收現金逃稅的。
最讓穀雨擔心的是,灣區專門賣餡餅的店還沒有先例,不知道是否有客戶群。餡餅不像是漢堡,外賣回家吃的話,口感熱度都會大打折扣;老美又不喜歡太燙的食物,據說麥當勞咖啡太燙,還被告了呢。
他們的資金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如果貸款的話,是可以更充裕更從容,但是商業貸款利率不低,他們沒有經營經驗和報稅記錄,估計很麻煩。
上個禮拜媽媽從教會回來,說一個地產經紀告訴她,現在地產飛漲,如果他們把開餐館的資金先投入到房市裏,尤其是買入破舊的房子,翻新一下再出手,一兩年就可以賺個盤滿缽滿,比開餐館要聰明多了。而且民居的貸款要多容易有多容易,連收入都不查,還可以不付首付呢。
一向素淡的鄭秋宜在複述這段話的時候都免不了兩眼發亮。而一向懷疑一切的爺爺則皺起來所剩無幾的眉毛,在額頭上畫了一個潦草的缺墨汁的八字。
“我做了一輩子餡餅,從來沒見過一群餅從天上落下來的。”穀爺爺搖搖頭,清了一下喉嚨裏的痰音,道:“還是踏踏實實做生意,雨仔等穩定下來也去踏踏實實讀書。以後踏踏實實賺錢娶親,給我生個乖重孫,才是正途!”
“爺爺,怎麽說餡餅又說到娶親啦!”穀雨笑著“抗議”道。
鄭秋宜手裏還抓著去教會的小坤包,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把小包重重地擲在料理台上,說:“你們諗唔到我今朝看見邊個啦。”
穀雨和穀爺爺齊刷刷看向麵色開始漲紅的鄭秋宜。
“我看到阿琪。她和一個男仔一起來接一對老夫婦。看起來是男仔家裏的長輩。阿琪和那男仔看起來好親密。”鄭秋宜看了穀雨一眼,問:“她不是去英國讀書了咩?”
“我唔知啊。”穀雨聳聳肩,笑著說:“媽咪,不管別人家的事吧。”
鄭秋宜抓了手提包,轉身去換衣服,暗自歎氣。穀雨這麽好的孩子,應該有個遠大前途,不能總是陷在餐館裏。要不,也去做地產吧?
“Hi,Rain!”一個大個子肥佬的叫聲把穀雨的思緒猛地拉回到餐館裏。
他慌忙迎了上去,給客人拉開門,問:“Bob,今天這麽早啊?吃點什麽?”
“炸雞,老樣子。還有春卷,要兩客!”Bob挪到桌子邊,穀雨趕緊把後麵一張桌子拉開一點,好給他更大的空間就坐。
“對了,要加冰的可樂。”Bob費力地在那相對狹小的椅子上落座,喘了口氣道。
“好的。”穀雨走去廚房下單,在走廊裏碰見麗麗。她癟了癟嘴,說:“這麽胖了,還專盯著油炸食品和甜飲料。這些鬼佬是怎麽想的?”
穀雨笑著搖搖頭:“少囉嗦啦,小心再被罵。”
“哼,馮老板自己股票輸了錢,就憎恨全世界!”麗麗丟下一句,扭頭去給客人倒可樂。
“哎喲,哎喲~”忽然前堂穿出來Bob的哀嚎。麗麗和穀雨立刻丟下手裏的東西衝了出去。
隻見大胖子Bob癱坐在地上,捂著腰,皺著眉頭大喊大叫:“你們怎麽搞的?地這麽滑?有水也不擦,摔死人啊。哎喲,哎喲!”
穀雨一聽嚇壞了,立刻上前要去扶他起來。
“別扶!”Steve不知啥時候站在了後麵。他半皺著眉頭,對穀雨搖搖頭,道:“萬一他骨折了,你不是專業醫務人員,也許越是拉扯越出問題。叫救護車吧。”
大胖子Bob的呼號嘎然而止。他扭頭看了一眼Steve,半張著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沒事吧?能自己起來嗎?”從後廚趕來的老板娘關切地問,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可是雙手緊張地攥緊了圍裙。她腦子裏極速運轉著餐館的保險條款------客人摔倒會保吧?賠償以後客人不會告我們吧?保險費會不會漲啊......
大塊頭Bob自己撐著地板慢慢站了起來,在椅子上坐下來喘了幾口氣,氣鼓鼓地說:“你們地板上有水,客人滑倒了,要負責任的!我可以去告你們!”他那大手互糊擼了一下沒幾根頭發的腦袋,瞪起來眼睛。
老板娘心髒突突地跳,心想:不管他是怎麽摔的,看樣子是訛上我們了。
Steve把腋下夾著的書放在桌子上,慢悠悠地坐下來,盯著Bob的眼睛問:“老兄,你真的確定是滑倒的?我進門的時候你緩緩倒下,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Bob一聽就急了,兩滴汗飆出來,辯解道:“你不要胡說八道。你看看,這不就是害我滑倒的水跡嗎?”
Steve看都沒看Bob指向的地板,而是繼續盯著他說:“你還好意思說水跡?演戲也該敬業一點吧?那點水跡沒有任何東西踩在上麵滑出去的印記,反而是你一屁股坐在上麵了。不信你讓我們看看你的褲子。”
穀雨伸頭一看,果然,地上一小灘水漬圓圓的,沒有滑出去的紋路。
Bob的臉頓時變得紅紫,垂下眼睛半秒鍾,然後嘟囔道:“你們合夥欺負人。”
老板娘這時端上來兩碟菜:一盤金黃色的炸雞,比平時足足多了四五塊,外加八條春卷(平時一客才三根)。她陪著笑臉說:“Bob,要不先吃飯?”
“吃不下了,氣死人!”Bob又來了脾氣。
“那我給你打包哈。”老板娘麻利地把菜裝好,遞給Bob,看著他一步一搖地走了出去,終於舒了一口氣。
“謝謝你啊,Steve。今天要不然就被他訛了。”老板娘陪著笑。
Steve歪了一下頭說:“沒事。我可以點菜了嗎?餛飩湯,京都排骨,炒飯。謝謝!”
穀雨心裏佩服得很:Steve真的臨危不亂,觀察力極強。自己怎麽就慌了神,啥也沒看見呢?
穀雨上菜的時候,Steve說:“估計那個肥佬不會罷休的。敲保險公司一筆小錢是少不了的。”
“真的啊?這是敲詐啊。保險公司不會答應吧?”穀雨問。
Steve喝了一口熱湯,舔了一下嘴唇,說:“你們大廚放味精可真不手軟啊。那個保險公司嘛,當然有律師。不過有時候花時間精力做調查,打這種小官司不合算,有時候陪了就完事兒。當然,如果那家夥獅子大開口,或者是經常要索賠,上了黑名單,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他如果第一次很容易得手,估計還會再犯。我分析,如果他去索賠,應該是會說自己受傷了,會去看醫生,對吧?”穀雨還站在桌子旁邊舍不得走,雖然他覺得應該給Steve安靜吃飯看書的空間。
Steve笑笑說:“你喜歡分析這些事情啊?那你說說看,你從Bob身上能觀察分析出來什麽東西?”
穀雨撓了撓頭,閉上眼睛思考了一下,說:“Bob不用上班,因為他來店裏的時間不固定,而且一坐就好久。也許他吃福利?對了,我從來沒見到他開車過來。按說他那麽胖,行動不便,應該會把車停在店前。每次他來都走得氣喘籲籲的,哪怕店前就有空車位。公交車站也在門口,這麽說,他應該住在附近。他的衣著總是很邋遢,鞋跟磨得一邊低了下去,說明經濟條件不佳。他每次都拿免費的報紙做填字遊戲,做得很快很好,那麽他語言程度還不錯,而且是遊戲老手。估計花了不少時間在這方麵。他會不會是個單身漢?”
“嗯,分析得不錯。雖然有的地方沒有實際證據不能檢驗。我想他這麽胖,估計是算殘疾了。”Steve對穀雨笑笑說:“你觀察能力還是不錯的啊。”
穀雨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從小就想當福爾摩斯呢。可惜......”
“可惜什麽?年輕人,不到二十歲吧?去追求夢想吧。”Steve翻開了書,明擺著是不想聊了。穀雨識趣地退了回去。
一段時間風平浪靜,Bob也好久沒來。可是馮老板有一天忽然發飆,說前堂的人太懶,擦地不擦幹淨,留下水跡滑倒客人,現在保險公司的信來了------ Bob說他扭了腰,下不了地了,訴求醫療費和精神痛苦的賠償。
扭到腰啦?穀雨想到那天Bob抓過來外賣袋子,轉身出去跑得挺快的,怎麽就下不了地啦?會不會是在撒謊呢?他說扭了腰,要賠償,應該是有醫生證明的吧?那個和他熟識的叫做Dr. Wang的醫生,診所就在旁邊的街上,他是不是Bob的醫生呢?
好多日子沒見到他了,真的在家養病?還是說了謊不敢出門?不出門他怎麽生活?有人送飯?也許是外賣?他不來最喜歡的牡丹園,會不會去他第二喜歡的隔壁粵菜館?穀雨一邊跑進跑出地工作,一邊思考著,試著調取腦子裏存儲的觀察和信息,同時分析各種可能性。這成了他枯燥工作中的一大樂趣。到了快下班的時候,他暗自做了個決定:自己調查一下Bob,不為別的,就是好玩。
他手裏掃著地,心裏的藍圖已經鋪開:去隔壁粵菜館,偷看他們的送餐記錄,也許可以差到Bob的信息。去他家門口蹲點,看看這家夥去哪家醫院看病,然後看看他走路的樣子,是不是真的有傷。他的醫生是不是和他串通了做假的證明?穀雨越想越興奮。殊不知,要不是第後來Steve攔著,他也許就有大麻煩了。
餐館打烊,穀雨騎車回家,在濕冷的海風裏有點瑟瑟發抖,直到穿過金門公園,身子才熱起來。拐進他們住的那條街,正好看見對麵立女士的車子在門口停好。穀雨把自行車扛上了樓,在窗口看見她們母女二人從後備箱裏拿出來幾個購物袋。
那女孩子的一頭秀發在夜色裏飄動,暈染著銀白的月光,像是一麵被風鼓起的黑色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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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結尾的一句寫得真美啊,美得讓俺心動:))
人生若隻如初見————期待穀雨與立夏的相見如初!
期待穀雨和立夏的正麵相遇!
可可在鋪墊,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