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夏建勳周六下午一進門就呼喚他的寶貝女兒。
“爸爸!”露露本來在桌前畫畫,聽到爸爸的聲音,丟下畫筆,衝到門口,一下子躥上了爸爸的懷抱。
夏建勳抱著女兒,抬眼看見從房間裏出來的青蓮,衝她笑笑打招呼。
“快下來,爸爸抱不動你了。來,露露,給爸爸看看你織的脖套。”青蓮說著,去門口把夏建勳的行李拿回屋。露露跑開去拿自己給爸爸的禮物。青蓮看著夏建勳說:“怎麽又黑又瘦的。吃不好?”
“農村挺苦的。以前都是肥沃的黑土地,大煉鋼鐵砍了很多樹,又盲目開山造田。唉,別提了。我想死家裏的飯菜了。”夏建勳說。“有啥好吃的?”
“晚上有榨菜炒豆幹,桂香給我寄了漢口的鹹魚,燒茄子吃。還有大米飯,知道你最饞這個。”
夏建勳眉開眼笑:"你真厲害,哪裏搞到這麽多東西?"
青蓮幫著夏建勳換掉仆仆風塵的外衣,說:“慢慢攢的唄。你這次可以在家待上一陣子了吧?”
“希望如此啊。”夏建勳搖搖頭:“別人不會下鄉那麽勤,我就難講了。說是帶隊的要多去.......”
“欺負人。”青蓮不滿意,可是也隻能嘮叨一句。
“下鄉有下鄉的好處,不去看院裏那些批判。可是,太想家了。也太辛苦你。”夏建勳話沒說完,就看到露露拿著禮物來獻寶------褐色的脖套裏麵還藏著一塊糖。
“謝謝你,露露。爸爸其實也有個禮物送給你。”夏建勳神秘地笑了,但是很快帶著充滿“罪惡感”的眼神看了青蓮一眼。
“搞什麽名堂?”青蓮佯裝生氣。
“爸爸,快拿出來,我等不及了!”露露跳著腳喊道。
“你們等著啊。”夏建勳轉身出門,從樓道裏拎進來一個籠子,放在廚房地上。露露見了就撲過去看,驚喜地叫道:“小鬆鼠!小鬆鼠!”
而青蓮也叫道:“老鼠!夏建勳!你瘋啦?”
夏建勳知道,每次青蓮生氣,就會連名帶姓地叫他。這是一個老鄉送給他的一對兒小鬆鼠,他知道露露會喜歡,但是有潔癖的青蓮會生氣,不過“女兒奴”的夏建勳還是一咬牙給帶回了家。
兩隻小鬆鼠是棕色的,背後有五條深褐色的花紋,大尾巴蓬鬆鬆地翹著,眼睛像是西瓜子一樣黑黑亮亮的。夏建勳告訴她們,這個品種叫“五道眉”。它們倒是自得其樂,一個在用細小的前爪梳理尾巴,一個在啃桃核。
“太可愛了!太可愛了!”露露又是跳,又是拍手,拎著籠子就往客廳跑,說是要放到她的小空間裏。
“不行!太髒了。我要把籠子裏裏外外都好好洗一下。臭臭的啊!”青蓮叫道。
於是,他們決定把鬆鼠先抓到一個紙盒子裏,然後由青蓮給籠子消毒。哪成想,夏建勳抓第二隻鬆鼠的時候,讓它狠狠地咬了一口。雖然戴著皮手套,他的手指還是被咬出了血。
“天!我看看。”青蓮拉過來夏建勳的手一看,口子還挺大,鮮血滴滴答答地。
“沒事,拿涼水衝一衝就好了。”夏建勳說著就往水池走。
“不能衝。”青蓮拉住了他:“萬一有細菌,水的壓力會讓細菌往更深層的皮膚組織走。你得去醫院處理一下。現在最好的就是讓血流出來。動物口腔裏的細菌多著呢,你真是會找麻煩。”
“爸爸,我前幾天也負傷了......”露露小聲說。
“你們倆啊,都讓人不省心!”青蓮說著拉夏建勳去醫院。在急診室的候診長椅上,夏建勳和露露並排安靜地坐著,臉上帶著歉疚和一種共同犯罪的快意表情,讓青蓮看了忍不住在心裏笑。
周一的時候,青蓮照常上班。猝不及防看見蔣曉紅和丈夫來送錦旗,說是表揚何大夫跑大老遠去告訴他們喜訊,不然懷孕當炎症來治,搞不好孩子都保不住了。本來青蓮沒有聲張的事情,一下子搞到科室裏都知道了。連醫務部的陳主任也跑了過來。
侃菊那天回家已經對陳海說了發生的事情。陳海安慰她說:“沒造成病人損失,沒事兒。再說,何青蓮不說,沒人知道。我去提醒一下她。馬上要推薦去北京301醫院實習了,她是最佳人選,不會不珍惜這個機會的吧。”
而青蓮那天聽了陳海的話,心想:好在沒出事。但是能去301,是她的夢想。這件事這麽了結也不錯。她知道醫務部的態度:沒損失,不算醫療事故。況且陳海話裏有話地說:“你們侃主任覺得你給她化驗單的時候搞錯了順序,是不小心。誰也不會永遠不犯錯,是吧?她不怪你。”
青蓮是徹底沒的說了。但是,如今錦旗揭露了事情,看看他們怎麽收場?或者要找自己當替罪羊?
陳主任接過錦旗,遞給青蓮,對大家說:“要向何大夫學習,有錯就改,病人的利益永遠在第一位。現在我宣布,下個月去北京進修的名額,給何大夫!大家鼓掌祝賀!”
沒想到,陳主任幾句話,大家一陣掌聲,這事兒就過去了。青蓮有點懵,但是能去301進修,是她的夢想啊。還可以去看看潘慧雲呢!她太高興了。
下班回家,見青竹帶著錚錚來看鬆鼠,夏建勳已經在廚房準備晚飯了。青蓮洗了手,眉開眼笑地告訴大家好消息。
“太好了。我爭取不出差,這一個月在家,全力支持你!”夏建勳說。
“你咋爭取啊?到時候還不是不得不去、說走就走?青竹,恐怕到時候又要麻煩你們了。不行的話,還有鍾常玉他們呢。”青蓮說。
“媽媽,你要去一個月?我不要!你們都走了,我怎麽辦啊?”露露撅起了嘴。
“露露,媽媽的機會不容易得到,咱們支持媽媽。困難都能克服的啊。”夏建勳端出來一盤菜放在桌子上,一眼看見青竹的臉色有些奇怪。
青竹抬眼看見姐夫注意自己,抿了一下嘴,說:“大姐,姐夫,我們決定了,還是回黃陂。老家應該容易生活一些。這次,我恐怕幫不了你們了。”
她話音未落,露露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二姨你別走!”媽媽要走,爸爸可能下鄉,二姨再搬走了,對露露來講就是要失去三個最親近的人。
她一哭,帶著錚錚也咧開嘴哭:“我不要去黃......皮子,我要來看鬆鼠。”
三個大人手忙腳亂地哄孩子,忽然聽到樓下有人喊:“何青蓮電報。”
青蓮跑下樓,取回電報,哀傷地看著大家,說:“爸爸去世了。”
商量下來,青竹和青蓮立刻回漢口奔喪。考慮到青蓮馬上要去北京進修,而青竹要返回哈爾濱開始搬家,夏建勳請了假,帶著露露去漢口,幫著處理後事。他們計劃讓露露在漢口舅舅家住一個月,到旁邊的小學借讀,等青蓮進修結束了再接她回家。露露開始不願意,但是看到漢口的表兄妹和小姨一天到晚都在一起玩,作為獨生女的她很羨慕,於是也點頭答應了。
送青蓮上火車的時候,桂香說:“大姐放心,露露在這裏會得開心的。沒想到啊,爸爸走得這麽急,就是個感冒呀。”
“唉,怪不得別人,他自己不願意去醫院。我看,他是心死了......”擎坤說。
“勞累你們了。不過,露露還算好帶。”青蓮一臉的不舍,讓夏建勳看了不忍。他幫青蓮把行李放好,在她耳邊說:“等我事情處理好,回哈爾濱途中在北京停兩天,去看你。放心吧。”
青蓮在301醫院的宿舍住下,當晚就接到潘慧雲的電話,迫不及待地要見她。兩個昔日好友促膝長談到大半夜,潘慧雲才騎車回家。青蓮在小小的床上躺下,久久無法入睡。
大家都以為潘慧雲嫁給領導,第二年就生了兒子,在301很快升職當上了主治醫師,可謂是事業家庭順風順水。誰知道,她的日子也有苦衷。他們倆都很忙,經常無法回家。原本有奶奶幫著他們看孩子的。可惜前年老人去世,一下子沒了幫手。
一次潘慧雲丈夫在外地出差,她發現孩子發燒,吃了藥哄他睡了。到了半夜,有急診叫她,於是她就把孩子鎖住家裏,自己去搶救病人。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她才急急忙忙趕回家,發現孩子快沒了呼吸。等孩子被搶救過來之後,腦部的損傷卻無法逆轉了。孩子爸爸從外地趕回來,勃然大怒,氣得不讓潘慧雲進家門。
潘慧雲在值班醫生休息室住了一個月,才被接回家裏。夫妻抱頭痛哭,可是於事無補。如今這個孩子就像是癡呆一樣,需要人照顧一輩子了。
青蓮在心裏歎息。她也想到了露露。上次隻是割破手指,要是出了別的事情,後果不堪設想。
過了一個禮拜夏建勳來了,兩個人商量之下,認為把露露留在漢口一段時間也許是個明智之舉。
“一段時間?多久是一段時間啊?”夏建勳剛剛點頭同意,一秒鍾後又要反悔了。
青蓮知道他舍不得,她自己也舍不得,但是為了孩子的安全,也許隻能這樣了。她拍了拍夏建勳的手,說:“一兩年?露露十歲了,就會好很多。”
夏建勳握住青蓮的手,歎口氣道:“唉,我就是希望這形勢不要一直這樣下去。整個社會秩序都亂了。你看看,哈軍工在幹什麽?有人好好教書,有人好好聽課嗎?都被一個個運動搞得疲於奔命。現在什麽都要參考一下紅寶書......我......”夏建勳自己打住了話頭。
他摟住青蓮的肩膀,說:“對不起,最近老是發牢騷。算了,過一天算一天吧。這兩天周末,咱們在北京逛逛。多少年了,咱們倆還沒有單獨遊山玩水呢。”
青蓮笑了:“你還有心思?”
“那怎麽辦啊?總不能坐在屋子裏大眼瞪小眼地愁死吧?明天去王府井,給露露和幾個孩子買點東西寄過去。”夏建勳說。“你也買些自己的用品,你看看,鞋底都磨破了。”
“我無所謂。”
夏建勳咬了咬牙,心裏難過:“我有所謂。本以為憑自己的努力,可以讓妻兒有安定富足的生活的。可是我沒做到。”
青蓮的眼睛濕潤了,她抬手摸了摸丈夫日漸消瘦的麵頰,說:“如今有幾個人做得到?我就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夏建勳把青蓮摟入懷裏,緊緊擁抱,說:“我們一定都好好的,咱們一家三口,好好陪伴彼此。不許任何人當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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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姓侃的兩口子都不是省油的燈哦。她老公竟然倒打一耙。我看青蓮留在北京算了,別再回去。
老人孩子,工作家庭,世路風波,人情冷暖,可可把那時代中年人的生活,寫透了:))
讚可可給出的家庭主題曲:《陪伴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