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每個月底領了津貼,就往郵局趕。這麽些年在東北讀書,她養成了把大部分津貼寄回老家的習慣。而她自己則省吃儉用,毫無怨言。夏建勳知道她的心思,總是默默地買些青蓮喜歡的營養品、日用品,生怕青蓮太苦著自己。幾個月下來,青蓮也居然讓夏建勳給養胖了一點,加上被愛情滋潤,讓她的氣色絕佳,更是漂亮,像是一朵被春風擁抱的蓮花一樣綻放。
不過,今天青蓮接到家書,臉上飄來一絲烏雲的陰影。
“大姐,別來無恙!家裏人都好,勿念!
“你寄來的錢都收到了。孩子們還收到了夏大哥寄的文具和零食,特別喜歡。你們兩人,是不是要成親啦?上次你說在交往中,讓全家人都高興了好幾天。我們對夏大哥的印象還是停留在大山裏,估計他如今更是優秀了吧?大姐看上的人,錯不了。盼望著早日吃到你們的喜糖。
“望春對青竹不錯,對家裏也很照應。他在工作上又上了一層樓,被調到區裏當了宣傳科的副科長。他們倆搬到單位分的房子裏去了。空出來的房子給了他哥哥住。他們家的人還是有些不上道,總覺得是青竹高攀了他們兒子。唉,算了,不提這些。
“另外,你們有沒有聽說《公私合營》的文件?據說好多地方的中型和大型私有企業已經開始合營了。有的老板不願意,就有工作組一天到晚去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反正不同意也得同意。當然,這些人還是有一點股份的。也被表彰將企業捐贈給社會主義建設。也聽說,有人的股份最終被吃掉。都是家族幾輩人的資產啊,說沒就沒了,還有人想不開自殺的......
“我不知道咱們家的小鋪子和小作坊會是什麽出路。要是合營的話,咱們能拿多少股份?擎坤升了三軌,忙得要命,大半時間要麽在長江上漂,要麽是單位政治學習。三個小伢都快不認識他了。
“姆媽總說頭疼,也沒檢查出什麽問題來。脾氣時好時壞,居然對望春最好。爸爸說郵局要把工作機會讓給更多的年輕人,他搞不好會提前退休。讓他在街道裏幹些雜活。他那個人你是知道的,別人捧著他,說他能幹手巧,他就來了積極性,搞發明搞改進都是好手;要是別人挑他毛病,他就撂挑子不幹,任憑你怎樣哄也沒個好臉色。這不,經常請病假在家。自己做牌九麻將,被派出所抄出來,說是賭具。沒事幹就自己做釣魚竿,倒是釣到很多大魚給家裏開葷。沒想到他又做魚竿去賣,被揪住說是違法亂紀、投機倒把,沒收了魚竿和錢。唉,他比家裏孩子還事情多。
“大姐,你要是畢業了會不會回武漢啊?你回來就好了,家裏都聽你的。我就算聲音再響,也搞不定這些老老少少。我現在就盼著擎坤能早點調去修船廠,家裏總是要有個男人才好。我總是覺得以後的運動會多起來的。好多事情我搞不明白。
“青萍倒是越來越可愛,她現在長得很像大姐啊,漂亮得很。
“不多說了,祝福你和夏大哥。盼望你們早日回來探親。
祝秋安,
桂香”
讀完桂香的信,青蓮心裏五味雜陳。自己參軍出來幾年,家裏的事情都丟給了弟弟妹妹。尤其是桂香這個弟媳婦,真的是把雜事都一肩挑起,家裏沒了她還真不行。信末桂香那一句“秋安”,讓青蓮驚覺快要到中秋節了。哈爾濱的八月底提早感到了秋涼,青蓮想著何家小院的桂花樹,應該開得正旺吧?
周末的時候,夏建勳給青蓮帶來了一套新的秋衣秋褲和保暖的襪子,還有一盒月餅。“青蓮,有學員出事,需要哈軍工出麵到家鄉安撫。我明天得出差去貴州。起碼得半個多月,估計趕不回來和你過中秋節了。你和舅爹爹一起過節吧?這瓶酒你給他帶去。不過讓他每次少喝點兒。”
“好,謝謝你!舅爹爹好像挺鬱悶的。唉,他那麽有才華的一個人,整天在小機關裏喝茶翻報紙開會,怕是要憋出毛病來。”青蓮歎了口氣。
“嗯,要是我也要悶死了。不過舅爹爹是很有思想和自製力的人。你知道嗎?他一直堅持天天鍛煉。他的身體素質比很多年輕人都強呢。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過他。”夏建勳想到和錢光他扳手腕,居然輸給了他。
“你啥時候需要和舅爹爹打架啦?”青蓮開玩笑道。“謝謝你總是替我去關心舅爹爹。他告訴我你給他送了不少做模型的材料呢。”
“對啊,哈軍工的工廠有我的戰友,好多廢料沒人要,我就拿了舅爹爹開的清單,去收了一些。你去看過舅爹爹的北京城模型嗎?快做好了,太壯觀啦!”夏建勳很是佩服錢光庭的手巧。
“還沒看過呢。舅爹爹是很厲害。是個多麵手。你也厲害啊,還會做衣服,真沒想到。”青蓮有些害羞地說。
“應該還有你沒想到的。嗯,慢慢發現驚喜吧。”夏建勳拉起青蓮的手,說:“等我出差回來,劉副院長說請你去家裏吃飯。他是受陳院長之托,盯著我呢。陳院長要在北京工作更多時間了。估計以後見到他都難。難得他還記得我這麽一個小兵。也是對你印象深刻。”
青蓮笑了,眼睛下麵的臥蠶托起兩汪清水,看得夏建勳情不自禁,親了她的臉頰一口。青蓮拍了他一下,說:“你明天幾點的火車?我去送你吧?”
“一大早的,不要去了。你周日好好休息。”
“你頭發長了,去我宿舍,我給你理發。”
“嗯。”
第二天一大早,青蓮還是出現在了火車站門口,讓夏建勳驚喜萬分。他把行李丟給同事,一路小跑過來。“你怎麽還是跑來了?”
“喏,這個給你。”青蓮遞給夏建勳一個小罐頭瓶子。夏建勳一看,呆住了:裏麵全是去了殼子的向日葵籽。
“你這是哪兒搞的?都沒有殼子?”夏建勳問。
“知道你喜歡吃,我自己剝的。你......不嫌棄吧?我就是嗑了一下,然後手剝開的。”青蓮說罷,臉就紅了。
夏建勳左右看看沒人,一下子攬住青蓮的腰,低頭就吻了下去。
“哎,你這是幹嘛?讓別人看見多不好,你還穿著軍裝呢!”青蓮跺著腳,壓低嗓音叫起來。
夏建勳鬆開青蓮,得意地笑了:“我就是要告訴你,我怎麽可能嫌棄呢?”話音未落,他就心疼了:“你這要剝多久啊?”
“還好。可以一邊學習一邊幹。背了很多書。但是不比考試前熬夜更久。好了,你快去吧,誤了火車我可不負責。”青蓮推著夏建勳走。
夏建勳一邊向進站口跑,一邊親吻了一下手裏的玻璃瓶,笑著對青蓮揮揮手,快速融入了人流中。
青蓮下意識地摸了自己的嘴唇一下,似乎上麵還有夏建勳的餘溫。她垂眼抿嘴笑了笑,然後步行去車站,打算去看舅爹爹。
汽車上,青蓮先是從軍挎包裏掏出來書本攤開在腿上,然後掏出來毛線活,一邊背書,一邊織起來毛衣。那是她要送給夏建勳的禮物。其實她早就想給他織毛衣了,可惜買毛線的錢剛剛攢夠。
舅爹爹不在家。青蓮問了鄰居,說錢光庭每天出門鍛煉,周末會時間長一些,應該快回來了。於是青蓮在門口台階上坐下,一邊織毛衣,一邊等著。不一會兒,她就看到舅爹爹從馬路對麵跑了過來。
在晨光裏的舅爹爹身材顯得挺拔健康,踏著初秋的落葉,一邊跑一邊向青蓮招手。舅爹爹今年五十歲,夏天的時候青蓮和夏建勳一起給他慶祝了五十大壽。舅爹爹那天喝多了一點點,紅著臉開心地說:“沒想到年過半百,能有家人在一起給我慶祝。我好有福氣啊!”
青蓮的思緒讓腳步聲打斷。
“青蓮!怎麽這麽早啊?吃飯了沒?”舅爹爹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問道。
“沒有。剛剛去火車站送夏建勳出差。”
“走,去家裏我做飯給你吃。”
舅爹爹的宿舍在筒子樓,很小,廚房也是好多家共用的。青蓮幫著他打下手,很快做了武漢紅薯麵窩。
“怎麽樣?不錯吧?這個麵窩勺子還是戰友帶給我的呢。我平時都不舍得吃油,就是省下來炸麵窩,嘿嘿。”錢光庭笑得開懷,卻讓青蓮一陣心酸。唉,好多老革命複原回農村,或著像舅爹爹這樣,沒有混入官場的,生活很是拮據。夏建勳也說,更可憐的是那些負傷返鄉的戰友,拖著病殘的身體,憑一點點政府津貼,根本不夠養家糊口。相比之下,每每讓他感到不安。每個月他都會把自己一部分工資寄給他們。但是,他和其他戰友是不可能負擔本應該由政府負擔的福利政策啊。
青蓮也知道,自己畢業之後的工資馬上就和八級工一個水平了。軍隊的待遇好,難怪好多老百姓眼紅呢。
“青蓮啊,馬上畢業了吧?工作去向定了沒有?”錢光庭問,遞給青蓮一杯熱茶。
“我還在自學一堂課,明年跟著大家期末考核,通過了就算結業。不過,我已經在哈醫大醫院上班了。雖然還不算正式員工,但是,我也不是實習生啦。舅爹爹,當年你給我講什麽外科啊,手術啊,我才八九歲吧?沒想到自己真的當成了醫生。謝謝你,舅爹爹!”青蓮以茶代酒敬錢光庭。
“是你自己有福分。你也是棵好苗子。決定幹外科啦?”
“我其實喜歡婦產科。看到新的生命誕生,是特別美好的感覺。”青蓮開心地笑,讓錢光庭的小房間都亮起來似的。
“你和小夏,什麽時候辦喜事啊?”
青蓮害羞地抿了抿嘴,說:“應該是元旦吧。不過,要打報告先。”
“好好好,舅爹爹太高興了!我還等著四代同堂呢!”錢光庭低了低頭,然後眼含淚光看著青蓮說:“我真的有福氣!”
青蓮從舅爹爹家出來,趕回學校參加黨小組會議。在汽車上,看著哈爾濱漂亮的街道在金黃色的秋天更是迷人。售票員是俄國人,報站名都會先講一遍俄語,實在是有趣。車上沒幾個乘客,那個售票員居然和青蓮聊了起來。
“哦,美麗的小姑娘,周日也不約會嗎?”俄國大媽用俄語問。
青蓮笑起來:“愛人出差了。”話一出口,青蓮有些臉紅。她是第一次對別人稱夏建勳為“愛人”。
“他一定很帥,很優秀,才能配得上你這樣美麗的姑娘。”
“對,他很帥,很優秀。”青蓮說完正好下車。她對售票員招手作別,心裏一片甜蜜和驕傲。也許,正是和陌生人用外語聊天,才敢這麽坦率地吐露心思吧?
青蓮走向哈醫大的宿舍,忽然很想念夏建勳。他才走了沒幾個小時啊。可是,這無雲的藍天下,這秋意漫漫的城市裏沒有了他,讓青蓮的心有小小的酸楚。不過,她發現自己嘴角上揚,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原來,思念也可以是如此甜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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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剛剛補上一些過去的事,還沒補全呢。
從小就被放了腳的青蓮,有著幸福的坯子吧
這集好溫馨也質感很強。可可對於青蓮和老夏在一起的場景描寫,總讓我想起小時候見過的甜蜜戀愛的叔叔阿姨們。那時候物質匱乏,但源自於青春和愛情的幸福感,可不比現代人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