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一下,我們去給開淼掃墓吧?”早餐之後,夏建勳對青蓮說。
青蓮收拾餐桌上的盤碗,點了點頭,伸手幫夏建勳摘掉領子上沾的一小粒芝麻。“哎,我看你這幾天吃胖了呀。”
夏建勳笑道:“肯定的。這麽多年沒好好吃家鄉的菜,我就怕少吃了將來後悔。尤其是家裏的菜,真的香啊,讓我懷念童年。還有,就是咱們倆輕鬆了不少,那麽多人幫著照看小露露。”
剛說著,就看見八歲的青萍推著竹子做的嬰兒車走了過來,興高采烈地說:“大姐,大姐夫,把露露留下來吧?我會幫手照顧她的。”
新晉父母對視一下,搖搖頭,自然是舍不得的。
“我們會想她的。這樣,今天上午你們幫著照看一下,我們倆出去辦點事。”夏建勳說。
“好好,沒問題。”青萍開心叫道。
三月的漢口還是有點冷。烈士陵園的臘梅已經綻放,給肅穆冷硬的環境添幾許溫暖生機。青蓮這是第一次來給開淼掃墓,上次回來,墓地還沒有搞好。她按著手裏小紙條上寫的位置和數字,好不容易才在一排排墓牆上找到了"李三水"(開淼投誠之後都名字)。那牆上一個個名字背後,是一個可以存放骨灰盒的小龕。青蓮知道,開淼的應該是空的。
名字下麵有他的生卒年月,還寫著“中國人民誌願軍空軍戰鬥英雄”的字樣。再下麵是一行金字----“為國捐軀,丹心流芳”-----據說是吳先生寫的一句。
夏建勳退後幾步,給青蓮空間,讓她和開淼說說心裏話。他看見青蓮摘下軍帽,在手裏攥著,微微發抖。舉頭仰望著開淼的名字,淚水猛然洗刷著青蓮的麵龐。
“開淼,我回來了......”隻此一句,青蓮在心裏就說不下去了。半晌,她默默地問:“你冷不冷啊?”
看到青蓮低下頭,肩膀劇烈地抖動,夏建勳上前心疼地擁住了青蓮。青蓮默默地靠在了他的肩頭。
過了一會兒,青蓮自己站直身體。夏建勳上前一步,向開淼的墓碑行軍禮,然後摘掉帽子,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兩個人就這麽默默地站了許久,然後青蓮說:“咱們回去吧。”
剛回到漢口的那天,青蓮帶夏建勳和孩子去看望吳先生。吳先生喜極而泣,把一個紅紙包著的東西硬是塞給繈褓裏的孩子。青蓮拿過來打開一看,居然是一根金條。
“這個不行啊。我們用不到。你留著吧。聽說四哥要來接你去四川養老了?”青蓮問。
“是啊。就是想到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了,才想著給你們留個紀念。青蓮,你是我的女兒,夏同誌,你就是我的女婿。這就是我的外孫女,我想好好疼一疼她。收下吧。我留著才沒用呢。”吳先生一手扶著夏建勳的臂膀,看著他一身戎裝,想起從軍未歸的兒子,不禁老淚縱橫,看得青蓮和夏建勳也濕了眼眶。小露露則攥著吳先生的手指,咯咯地笑。
露露在漢口的日子可謂是萬千寵愛在一身,很快就又白又胖。大家半開玩笑地說:“把露露留下吧,我們這麽一大家子人,肯定把她照顧得服服帖帖的。你們放心去幹革命!”
青蓮真的有點動心。她平時上班很忙,而且經常有夜班。夏建勳雖說上下班比較規律,但是很多時候回家也伏案工作到半夜。有了孩子以後,雖然有媽媽來幫手,兩個人還是累瘦了。
“留下吧。你們兩個有精力再趕緊給露露添一個弟弟。”桂香哄著孩子,轉向夏建勳說:“也給姐夫家續個香火。”
夏建勳笑了:“男孩女孩都是香火。我倒是無所謂,都好。不過,青蓮身體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她太忙了,月子也沒坐好。”
“就是啊。根本沒月子。”吳鳳珍跟著抱怨:“才沒三個禮拜,就跑去醫院,說什麽急診缺大夫。還上夜班。洗頭、吹冷風......東北那麽冷,寒從腳下起,要是我的規矩,月子裏就不可以下地的。”
“姆媽,好啦好啦。那些蘇聯專家還有地方上的老毛子女人都不管這一套,還不是好好的。我們都覺得她們生孩子特別容易,一個連著一個地生。”青蓮笑道。
“唉,落下病根,老了就作孽呀。”
眼看要回哈爾濱了,青蓮知道夏建勳寶貝女兒,定然不會同意把露露留在漢口的,所以也沒提。倒是夏建勳覺察出來她的猶豫,主動和她商量:“還是把孩子帶在身邊吧?再好的照顧,也不及父母的溫暖。而且自己帶的,和自己親啊。我可以少睡覺,多做點家務,爭取不影響你的工作和休息。”
青蓮感動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就舍不得。咱們自己帶。不行就請保姆,大一點可以送去保育院、幼兒園。”
“請保姆?很貴吧?”夏建勳問。
“不便宜。不過,這次回來,我看大家的日子都過得不錯。你看看他們的自行車都比咱倆的還要好呢。小孩子的吃穿用度也寬裕。以後可以少寄點東西回來。咱們大人省一省,保姆的錢也就出來了。”青蓮算了一筆賬,覺得可行。
舅爹爹錢光庭這次回來,故地重遊,故人很多都不見了蹤影,讓他唏噓不已。不過,當初的親密戰友老劉如今當上了公安局副局長。讓錢光庭很開心的是,老劉從望春那裏聽說錢光庭來了,當晚就跑到何家小院,拉著他出去喝酒敘舊。
“難得啊,首長這麽念舊。”錢光庭開玩笑道。
“別瞎扯,你我哪來的什麽首長?”老劉眯起眼睛喝了口酒,滿臉的皺紋舒展了些許。“唉,經常懷念當年和你一起在漢口的日子。雖然艱險,可是目標明確,動力十足。我還是喜歡在部隊。在機關不適應。”
“你也快退休了吧?”錢光庭給老劉的杯子裏續了點酒,問。
“嗯,快了。我打算回河北老家。離你也算是近一點哈。對了,你就打算一輩子在東北窩著?”
錢光庭點點頭說:“挺好的。要不然,麻煩早就找到我頭上了。”
老劉歎了口氣,壓低嗓子說:“你真的不打算恢複自己的真實身份啦?”
“不就是個名字嘛?知道的人估計沒幾個了。這麽多年,我就是錢光庭啊。除此之外,別的事情組織上也都知道,都是當年為了地下工作之便。我也沒家人,真的錢光庭也沒有。正好。”
“也對。我都忘了你的真實姓名了。名字嘛,也就是個符號。同名同姓的也很多。我在公安機關做了一陣子,才知道有那麽多同名的人。你呀,就是錯失了當年清理檔案的時機。當時報了也就算了。到現在才報告,越描越亂。”老劉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我就是錢光庭。我為這個名字感到驕傲。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雖然他沒有勳章和墓碑,但是我用自己的生命天天都在祭奠他。”錢光庭一字一句地說,然後把酒灑到了地上。
“唉,有好多搞地下工作的,後來說不清啊。這麽看,你貓在哈爾濱,也是明智。”老劉搖搖頭道:“不少退下去早的老革命,待遇也不高。苦了他們呀......”
“算了,不說這些。說點開心的。青蓮真的爭氣,夏建勳也很優秀。看到他們,我就能看到中國的未來。老劉,咱們沒有白白拚命。”
兩人碰了碰杯。半晌,老劉加了一句:“你是青蓮學醫的領路人,也算是給錢光庭家報恩了。”
錢光庭笑了,點點頭:“都是緣份啊。我欠何家的太多了......”
老劉歎口氣,"漬"地一聲抿了口酒,皺著眉頭道:"當時組織安排的任務,你也沒辦法。"他和錢光庭碰了碰杯子,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也沒辦法。光庭,忘了吧。"
錢光庭原來從最開始出現在何家就是冒牌的,才女妹妹越寫越複雜,這是要為後麵的運動做鋪墊啊。感覺青蓮他們一家的平靜安穩好日子也快結束了。其實我很怕讀那場沒有人性的運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