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立夏正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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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如絮》第一百零九章 西維吉尼亞-舊金山-1952-1955年 1 生根之處

(2023-04-01 09:41:10) 下一個

        Dusty又一次被人從酒吧後門給扔了出去。這次又是因為女人。

        其實,Dusty在酒吧喝酒,從來不招惹女人的。他的眼裏隻有酒。在修車行掙到的錢都花在了酒吧。一下班他就來報道,從薯條啤酒開始。慢慢地喝烈酒。等到入夜人多了,他已經半醉,和別人扳手腕、擲飛鏢賭酒,興致勃勃,忘卻所有的煩惱。不過,他對女人沒興趣。但是,總有女人招惹他。

        她們招惹他,一來看他帥;二來看他傻。他為了打發身邊的女人,就給她們買酒,給她們錢,讓她們滾得越遠越好。可越是這樣,越是有女人往他身上撲。直接後果就是在她們身後出現醋意十足的男人,找茬兒和Dusty打架。

        酒吧打架這回事對Dusty來講,就是個消遣。要是認真地打起來,估計兩三個大漢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從不打破酒吧規則-----不較真兒。隻要不要他的命,挨幾下打,正好可以讓他骨頭沒那麽癢。

        後來大家看出來了,要麽就不理他,要麽就合著夥地揍他一頓,然後把他扔出去,等他自己爬回來,或者等他老爹來收拾他。

        這次的起因,也是因為女人。一個追著他進入酒吧和他吵架的女人。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他照例不記得她的名字。她是他修車行的客戶,幾天以來都苦口婆心地勸說他振作起來。Dusty煩透了,卻怎麽也甩不掉她。今天她一路跟著他進入酒吧,囉哩囉嗦很久,直到Dusty實在受不了,要塞錢給她。但是她揚手扇了他一個耳光。Dusty沒還手,也沒動。她要扇第二次,被Dusty擋住了。可是力氣大了一點,她被擋“飛”了,摔倒在一個男人懷裏。那人開始對她動手動腳,Dusty見了就上去推搡。結果被他們一夥人修理。

        那女人被嚇跑了。Dusty在酒吧後門的垃圾桶旁邊醒過神來,和黑暗角落裏的一隻黑貓對視。他嘿嘿一笑道:“你有膽和我一起進去,我就請你喝酒!還......還有......妞兒由著你挑哈......都歸你!”

        他搖搖擺擺要站起來,卻摔倒在一排鐵皮垃圾桶上,砸翻了幾隻,把黑貓嚇得大叫,一躍而逃。Dusty又摔倒在地,一抬眼,看見麵前一雙穿著軍用皮靴的腳。他伸手拍了拍那雙腳,笑著剛要說話,卻一口把胃裏的酒都吐在了那雙靴子上麵。

        他跪在地上閉著眼睛,等著靴子的主人揮拳打他或者揚腳踢他,可是什麽都沒發生。隻見一個人影在他麵前也跪了下來,迅速張開手臂,把他攬入懷中。

        Dusty本想掙紮,但是被那手臂箍得緊緊的動彈不得。那人抱著他,開始哭泣,肩膀猛烈地聳動。

        Dusty懵了。

        半晌,那人握著Dusty的肩膀搖晃,說:“你這該死的家夥!看看,是我啊!”

        麵前那張有著意大利人深刻線條的臉龐熱淚縱橫,他黑色的雙眼充滿了渴求和熱望。“你醒醒!你這個膽小鬼,糟蹋自己算什麽?”

        “Tom?”Dusty疑惑地問。

        “你還認得我啊,感謝上帝。起來!”Tom伸手拉Dusty起身,駕著他去前麵的停車場。

     

        回到家,Dusty洗了個熱水澡,徹底清醒了過來。他鄭重而熱情地重新擁抱了自己的戰友,熱淚盈眶。William做了晚餐,三個男人在小桌子旁坐下吃東西。席間大家刻意回避艱澀的話題,隻是閑扯天氣、汽車、飛機、球賽、Tom的家鄉和未婚妻。

        “要結婚了嗎?”William問。

        Tom咧嘴笑了,點了點頭。

        Dusty一臉孤寂地說:“恭喜你!”

        “什麽時候辦婚禮啊?”William問了之後,瞟了一眼兒子,有點後悔。

        Dusty沒等Tom回答,主動說:“我可不想當伴郎。那是個苦差事,你找別人吧。”

        “本來也沒想找你。你太高了。”Tom開玩笑道。“唉,我未婚妻的父親剛剛去世。婚禮估計要推到下半年了。你們都來喝杯酒吧,加州天氣好,可以放鬆一下。”

        “好啊,謝謝!”William看看兒子,覺得他目前的狀況,也許換個環境會有幫助。他自己從空軍退役之後在小鎮子上也沒有合適的工作,隻是在政府部門做一些管理工作。他已經查了很多飛行學校,發現加州的機會不少。不如和兒子一起搬去加州試試看。

        Tom吃飽了擦擦嘴,伸了個懶腰道:“還是家裏的東西香啊。在朝鮮的日子太他媽苦了。Dusty你小子是躲過去了。你都不知道,在戰俘營都吃什麽,整天的罐頭午餐肉,罐頭酸黃瓜,罐頭青豆...... 那批北朝鮮和中國戰俘也鬧得厲害,能有吃的就不錯了。”

        Dusty放下叉子,滿腹狐疑地問:“你去戰俘營幹嘛?”

        “主要是中國戰俘營的遣散工作,需要懂中文的人。更需要甄別可能自動要求去台灣的間諜。大部分中國誌願軍戰俘都隱藏自己在軍中的身份,包括部隊番號、級別和姓名。我們也希望從審問和觀察中找到級別高的軍官。你都不知道中國軍隊裏共產黨和國民黨兩派鬧到什麽程度。暴力事件不斷發生,在最後選擇遣散地點的時候,很多是被恐嚇以及被脅迫的。有割皮挖心的事件---- 國民黨的做法;也有暗殺、虐打的---- 共產黨那邊也不少。他們還綁架美國軍官,談判生活條件。我的上帝,那些GI都要瘋了。當然,他們幹的壞事也不少。Dusty,我想你要是沒負傷,搞不好也和我一起去幹那鬼差事了。” Tom抱著自己的雙臂,搖頭道。

        William歎口氣,給兩個年輕人倒咖啡,遞牛奶和方糖。他拍了拍Tom的肩膀說:“能從戰場上囫圇個地撤回美國,就沒啥可抱怨的了。你還要過去嗎?”

        Tom搖搖頭說:“不去了。我其實是因為得了傷寒,在戰俘營堅持不下去了,不然還不知道要耽擱多久才能輪休。回來以後我就辭職了。我又不是軍人,比較自由。”

        “那你今後什麽打算?”Dusty問。他喝了一口黑咖啡,心裏真的希望手裏拿著的是一杯威士忌。

        “加州工作機會挺多的。我叔叔在北加州有葡萄園,也許我會去幫他打理。”Tom神色落寞地說。

        “葡萄園?我不信你能在葡萄園待得住。”Dusty苦笑了一下。

        “你呢?喜歡修車嗎?”Tom的嘴角掛著戲虐的笑。

        “還行吧。和機器打交道比較好。”

        “你會法語、會中文,現在整天不說話,真浪費。”Tom拿出香煙問大家要不要,結果都不要,於是他自己點上一支,慢慢地吸起來。

        William插話道:“我有個老戰友,家裏是開飛行學校的,在北加州。他一直讓我過去看看。也許,我還是可以開飛機。哦,不對,應該說是教人開飛機。”

        “那你為啥不去軍隊的飛行學校?他們不是找了你好幾次了?”Dusty問。

        “退役了。這是我的決定。想過無拘無束的日子。兒子,隻要你能找回自己的方向,我就沒啥可抱怨了。真的,要戒酒。”William的臉在頭頂吊燈的光線下,看起來老了很多。他眉間的皺褶,發青的眼圈,深刻的法令紋,微微下垂的嘴角,讓Dusty忽然心疼起來。老爹真的老了啊。他才五十一歲,本不該顯得如此憔悴的。

        “Bill,對不起。”Dusty抬手揉搓自己的腦門兒,然後看向Tom說:“加州真的好?”

        Tom咧開嘴笑笑:“起碼天氣比較好。”

        “要不,咱們去看看吧。”Dusty看向父親,問:“你說的飛行學校在舊金山嗎?”

        William點點頭說:“不遠,在沙加緬度附近。”

        “好,就加州吧。”Dusty沒說出口的是------ 沒了碧芝,在哪裏不一樣?

        他的話一出口,就發現父親的肩膀似乎鬆弛了下來,而Tom的煙圈吐得也更圓了。

        那夜Tom在客房睡下,Dusty在自己的小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想當初,他給碧芝留下自己家鄉的地址,生怕和她失聯。無奈那地址還是被大火吞噬了。如今碧芝沒了,留守這裏也沒意義。

        他扭亮台燈,在枕頭下摸出來那朵皮革花把玩。每天摸來摸去的,這朵花有點被磨損了,邊緣開始發毛。他的指尖在尖銳的別針上輕輕劃動,體會它經年無損的鋒利。就像是某些記憶,無論過了多久,還是有刺痛血肉的能力。

        一不小心,Dusty的手指被刺破了。一滴血在燈光下黑亮黑亮的。他把手指放進嘴裏,吸了一下,然後拿拇指按住,仔細體會那微不足道的痛楚。

        他閉上眼睛,靠著床頭板,感歎自己居然還能感知這麽細小的痛覺。也許,時間久了,那原以為無法超越的疼痛也會漸漸變輕吧......

        想著想著,Dusty進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在餘姚熱鬧的街市上急切穿行,循著似有似無的古箏的音符,一路來到龍泉寺。浮屠塔不複往昔的挺拔,山門也沒了記憶裏的莊嚴。唯有參天古木,還靜靜地守護者一方禪意。腳下的青石板被兀自勃發的樹根頂得高低不平,好像在急切卻又結結巴巴地訴說著一別之後的遭遇。

        碧芝一定在堂前禮佛吧?也許在自己踏入禪院的一刻,她就會驀然回首?Dusty的心開始狂跳。可是,每個佛堂都大門緊閉。禪院裏都是枯枝敗葉,唯有風起的時候,會騰起一地的柳絮。

        天開始落淚,打濕墜落的柳絮。它們找不到青石磚下的土壤,落地生根成了空想,隻得無助地融化在雨水裏。

        就像他們的緣分一樣吧?有了種子,卻沒有生根的土壤。

        Dusty在夢裏的冷雨中身心茫然。他知道,孤守著這空蕩的龍泉寺,也等不來碧芝的回轉。那麽,不如去浪跡天涯,在煙火紅塵中的堅守,會不會容易幾分?

        他在夢裏閉上早已閉上的雙眼,不去回望往事,不去窺探未來。他化身一枚柳絮,隨清風而起,看著龍泉寺和古鎮在腳下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中國,那片曾經給過他無數真情切意的土地,也越來越遠,顯得越來越不真實。

        飄在空中,自由卻無依。尋一寸生根的土地,為什麽那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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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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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可能成功的P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阿芒' 的評論 : 阿芒說的對。不過,他會被深情所累,影響他後麵的人生道路。
阿芒 回複 悄悄話 經受愛情重創的Dusty開始放縱自己了,不過他對碧芝銘心刻骨,也是個好深情的男人。
可能成功的P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Jiangmin' 的評論 : 謝謝Jiangmin喜歡!你是勤於思考的讀者,不管結局如何,先送一朵小紅花:)
Jiangmi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同被這段描寫深深感動,才女妹妹寫的太好了,細膩又深刻!
看到Tom說戰俘營,難道開淼真的沒有犧牲,而是去了台灣?心裏又燃起希望啊!
可能成功的P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用針刺繡劇情”,采心妙語如珠啊!多謝鼓勵。我今天一個字都沒寫出來,希望看了采心的話,晚上能憋出來一點點LOL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他的指尖在尖銳的別針上輕輕劃動,體會它經年無損的鋒利。就像是某些記憶,無論過了多久,還是有刺痛血肉的能力。————這些小細節寫得多好啊,可可在用那根針刺繡劇情呢。不讚不走!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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