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一大早就被電話鈴聲吵醒。“媽?你們回北京啦?”她迷迷糊糊地問。
“小雅,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不告訴我?”夏露的聲音帶著哭腔。
Pia徹底醒了過來。“媽,我......你們電話不通。我實在是沒精力也沒心情......我......”Pia抱著電話,把頭蒙在被子裏,哭出了聲。
夏露在遙遠的新加坡,聽著女兒肝腸寸斷的哭泣,也止不住流淚。她和周老板一起去山區旅行,沒有接到Pia的電話。回到酒店看見新聞,才知道Chris的飛機出了事情。本來沉浸在甜美戀情裏的她,心情瞬間降至冰點。
Pia抽抽嗒嗒地把所有的情況都講給媽媽聽,末了一句:“我該怎麽辦?”其實是在問自己。過去的幾天Chris腰腿的情況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而他總是很安靜,甚至很客氣,不抱怨不急躁,讓Pia覺得更是難過。她似乎是看到Chris像是駕駛著一艘出了問題的船,正在緩慢地、哀傷地往後退,雖然萬般不舍,還是要離開溫暖安全的港灣,獨自去麵對未知的風浪。跳上船,和他一起航行,是Pia的本能。可是作為船長的Chris卻明顯地做出讓她留在岸上的姿態。Pia不知道該怎麽辦。她不知道自己如果留在岸上,能不能為他導航,能不能成為照亮他周邊漆黑海麵的燈塔。
“孩子,孩子,媽媽知道你心裏的苦。可是急也沒用啊。我想你們都得冷靜一下子。其實不急著做決定,時間會慢慢過去,事情會漸漸明朗的。這段時間你就用心照顧他好了。我回北京以後馬上來美國,媽媽來幫你。”夏露聽起來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自信,讓Pia暗自吃驚。媽媽這是找回來自我了啊,真好!
“媽,謝謝你!你......真的認為Chris能接受我的照顧?”Pia顫抖著說出來自己的疑慮。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Pia聽到媽媽歎了口氣:“孩子,放在以前,我很可能會勸你要想清楚,及時止損。我想天下的母親都害怕自己的女兒吃虧。可是,自從我和你周伯伯開始交往,我才發現可以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給一個人,需要很大的勇氣,但也是很大的幸運。那種感覺是我從來沒有的。那種徹頭徹尾的安全感,讓我有新生的感覺。”
“媽媽,我替你高興。可是,我還是......我自己願意,我不覺得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但是,Chris好像有點......我說不清。”Pia拚命擦眼淚,卻越擦越多。
“小雅,媽媽能明白你的意思。他的思想波動是人之常情。其實他這麽想,也是因為把你看得很重。孩子,能找到一個重感情的人,不容易。就媽媽的經驗,或者說教訓來看,那比任何所謂的能力都重要。”夏露的聲音輕了下去,讓Pia聽了心疼。很快,夏露提高了嗓音接著說:“你們好好商量。你也多鼓勵他。真的,媽媽可以來幫你。”
“媽,其實你來也沒啥特別的忙可以幫我的。姥姥已經在幫我了。Chris的護理也不錯。你在北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Pia的眼淚又沒來由地滴落下來。這些日子憋得厲害,索性現在一起發泄吧。
“對了,小雅。你周伯伯昨天看到新聞以後,說以後時機合適,可以讓Chris試一試針灸。如果需要,他會去托人找專家。”
針灸?Pia心裏一亮,說:“對啊,也許針灸也會有幫助。嗯,我會告訴Chris好好考慮一下的。舊金山應該也能找到針灸師。”
“嗯,別灰心。你自己多小心身體。也小心姥姥的血壓。”
夏露掛了電話,Pia坐起身來,看到東方既白,又感到對未來有了一點點希望。她打算今天早點去看Chris,和他好好聊聊。
Chris每天醒得很早。一來天天躺在病床上,其實根本不困;二來,他開始吃固體食物之後,有了排便的需要。他希望越早處理越好,免得Pia來時碰上。麵對事無巨細都需要別人服侍的局麵,他很不習慣。醫生說他很快可以試著坐起來了,如果可以用輪椅,那麽他的獨立行動範圍會大很多。到了那時候,也是他轉去康複中心的機會。但是走之前,他需要和Pia好好談談。他不能不顧Pia的感受掉頭而去,但是他也知道,那將是一場很困難而痛苦的交談。
Pia起床淋浴,在鏡子麵前看到了疲憊的自己,心裏吃了一驚。頭發已經長長了很多,快到肩膀了。好久沒有認真打扮自己了。她看看離探試時間還早,決定畫個淡妝。她慢慢地開始在臉上塗保濕液,打粉底,撲薄粉,修剪她天生就濃密的眉毛,畫上淡淡的眼影,然後她忽然想到Chris曾經說過:“你的眼睛不化妝的時候特別好看。”
眼淚撲簌而下,花了她的妝容。Pia傷心地開始卸妝,隻是在嘴唇上加了一點點蜜色的唇膏,換上了一身休閑服,開車出了門。
去醫院這條路她現在是閉著眼睛都能開到。進了病房大樓,她的心不知為何開始緊縮起來。她隱隱覺得,有一種東西在命運的十字路口正在默默等著她......
Pia進到病房,看到窗簾已經被拉開了,可是Chris還在晨光裏睡覺。他顯然刮過胡子,吃過早飯了,應該是累了吧?整天躺在病床上的疲倦,真的不是一個健康的人可以理解的。
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Pia安靜地看著熟睡的愛人。他的頭發長了,比以往的短發看起來更卷曲,鋪散在枕頭上,給他的臉帶來一種說不出的柔和感。那額前的一縷卷發更是帶著好像大男生特有的那種率真。
他不再是和兒子一起生龍活虎打球的父親;也不再是可以將愛人一把抱起來的男朋友;更不是肩負上百人安全的責任,帶著他們在藍天翱翔的飛行員。他如今是個病人,就算是有堅強的意誌可以忍耐肉體的痛苦,他的內心一定有軟弱無助、焦急恐懼的時候。他不習慣,對自己的狀態感到羞愧,是Pia完全可以理解的。
Pia痛苦地閉上眼睛,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才好。
“嘿......”Chris的聲音讓Pia猛然睜開眼睛。
“啊,你醒了?我還想打個盹兒呢。”Pia笑笑說。
Chris把床稍微調整了一點,成了半坐半臥的狀態。他拍拍自己身邊,對Pia伸出一條手臂。Pia在他旁邊靠了下來。
Chris的手摩挲著Pia的後背,輕聲說:“早上涼,怎麽不多穿一點?”
“還好,不冷。”Pia的頭抵在Chris的肩窩裏,貪婪地感受著他的體溫和他脖子上動脈的跳動。閉上眼睛,她還可以欺騙一下自己:什麽都沒發生過,這就是又一個相擁而眠,夢醒之後的普通清晨。
“我剛才做了個夢。”Chris的嗓子有點啞,他清了一下繼續說:“我們一起去爬山。春天,天氣很好。我們爬得挺高的。但是,我掉下去了......”
感覺到Pia在懷裏一抖,Chris摟緊她,接著說:“不過我沒被摔死,但是我需要好久才能爬上來。你在懸崖上焦急地呼喚,卻也無法幫助我。”
“Chris!”Pia含淚看向Chris的眼睛,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Chris把Pia的手拿開握住,接著說:“我不知道自己能爬多遠,也不知道自己最終能不能爬上去。當時的感覺很害怕,很傷心,也很愧疚...... 我違背了自己永遠守在你身邊,不讓你痛苦的諾言。Pia,你聽我說,我覺得這種狀態對咱們倆都不好。不如,你給我時間,讓我自己爬上來,好嗎?給我一點點尊嚴?我理解你希望幫助我,但事實上,誰也幫不了我......”
“不......我可以陪著你啊......”Pia要哭了。
Chris替Pia抹了一下眼淚,自己的眼睛卻被淚水迷茫。他深吸了一口氣道:“就一年,好嗎?也許我可以提前爬上來呢?”
他沒有說出來的是,還有其他可能。他現在不敢去假設。但是他希望在這一年中他們倆都能好好思考一下,安靜地審視那種可能性。
Pia猛搖頭,將自己撐起來,附身看向Chris的眼睛,道:“我不走,我去找繩子,找救援,一定把你拉上來!”
“哪怕有一分可能把你拉下去的風險,我也受不了啊。Pia,算我求你了,就一年,好嗎?”
Pia垂下頭,開始親吻Chris的嘴唇。他吃了一驚,很快投入其中。一個“挽留”和一個“告別”,在熱淚裏糾纏不清。半晌,Pia貼著他的臉龐說:“不要,我也求你,不要讓我走開。”
“Pia,理智一點,堅強一點好嗎?”Chris沒敢說出口的是,要走的那個人是他。
Pia坐直身體,嚴肅地問:“Chris,我認真地問你:你愛我嗎?你有沒有曾經想過和我融為一體,此生永不分離?”
Chris忍不住自己的眼淚。當然,他的誓言何止在腦子裏想過一萬遍?當他想象著把訂婚戒指套在Pia手指上的時候,心裏就是這樣對Pia說的。可是......
“如果在那場空難中,是我殘廢了,癱瘓了,你會怎麽做?”Pia顫抖著發問,覺得那問題像是一支箭先是穿透自己的胸膛,再正中Chris的心髒。
“Pia!”Chris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的腦子裏暴風驟雨,洗刷他原本的邏輯和決心,忽然就癱軟無力了。
Pia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再發一箭:“我問你,幾個月前,如果時間合適的話,咱們倆會不會結婚?”
Chris睜開淚眼,點了點頭。
“那婚禮上的誓言是什麽?難道我們就可以輕易放棄感情,輕易違背誓言嗎?”Pia越說越傷心,捂著臉哭起來。
Chris伸手把Pia拉進自己懷抱,哽咽著說:“對不起。我錯了。但請你相信,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真的是怕看到你痛苦。受傷以後我腦子好亂......”
Pia沒有說話,隻是抬起身來看著他。Chris伸手撫摸Pia的臉頰說:“別哭了。你的眼睛那麽美,別哭壞了。具體安排咱們好好商量。我們把性命都交給彼此了,其他的都好商量。”
Pia的睫毛沾著淚水,無力的依靠著彼此,眼角和臥蠶都泛著紅,更顯得單純而無助。但是她目光裏的堅定,是照亮Chris內心的一束光。Chris拚盡全力,想把這幅畫麵印在自己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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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先讚後補課,又帶了93號精油:))
讀得心碎。
這句話好感人!Chris和Pia互相為對方著想,把對方看做生命中最重要的,這份感情在現實生活中應該存在,但一定不會很多。雖然飛來橫禍,可他們又何等幸運擁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