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青蓮探望夏建勳,正是他最為痛楚不堪的階段。在半昏迷的狀態中,他聽到了青蓮的呼喚,感覺到她冰冷顫抖的手,可是自己卻動彈不得。
等第二天他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不見青蓮的身影,還以為那是一場夢。
“夏同誌,你醒啦!”小護士看見夏建勳睜開了眼睛,興奮地問。“你別動,千萬別動哈。我去叫醫生。”
很快,那個老醫生趕了過來,給夏建勳做檢查,問他的感覺,然後說:“你的身體狀況還不錯。不過第二次手術還是必要的。蘇聯專家會來主刀。年輕人,別灰心,很快你就可以出院的。”
夏建勳笑笑,忍住越來越嚴重的頭疼,問:“昨天有人來看過我嗎?”
“對呀,你知道?姓何的醫學院的女學員。”老醫生說。
“何青蓮?”夏建勳想確認一下。
“對,哈醫大的。”
青蓮上了哈醫大?夏建勳不敢相信,這真的是太好了。他原本擔心她會上戰場呢。她那麽小的個子,在戰場上太苦了啊。“那,她在這裏工作?”他還沒明白青蓮是怎麽找到自己的。
“實習。她說今天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不要激動,不要下地活動。”老醫生說完就去忙別的了。
想到今天還會看見青蓮,夏建勳的頭疼都好了七分。他覺得無論如何,自己和青蓮還算是有緣分的。這輩子,做個好朋友,也不錯。
不過等了又等,看日光回轉,天色漸暗,青蓮卻還沒有出現。於是他問小護士:“你們也是哈醫大的?認識何青蓮嗎?”
一個圓臉的小護士說:“認識啊。她家出了事,今天一早回武漢了。”
“出了事?怎麽啦?”夏建勳腦子裏一跳一跳地開始疼起來。
“唉,她的未婚夫在朝鮮犧牲了。”那個小護士說著就端起藥盤出了門。
夏建勳的頭好像被電擊一般刺痛,眼前一片白光。旁邊病床上的病號看見他滿頭大汗,呼吸急促,趕緊大聲呼叫醫生。
醫生護士跑過來,夏建勳直勾勾地盯著小護士的眼睛問:“你說的是真的?肯定嗎?”
小護士慌張地點點頭。醫生立刻訓斥道:“說了要小心他情緒激動的。你和他說了什麽?”
夏建勳咬緊牙關,擠出幾個字:“不怪她,不怪她。” 隨後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再次醒來,夏建勳已經做了第二次手術,身體虛弱得感覺不到四肢的重量。想到青蓮正深陷失去愛人的痛苦之中,他忍不住自己的眼淚。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自己?要是那樣,青蓮就不會這麽傷心了。
可惜,上天在安排生死的時候,不會提前谘詢相關人員。
開淼犧牲了,青蓮奔喪之後,還是會回來的。夏建勳了解青蓮,她肯定會忍住悲痛來照顧自己。可是這種時候,讓她去照顧另一個對她心有所屬的男人,太殘酷了。而且,要強的青蓮一定有很多功課要趕,不能再耽誤她寶貴的時間。青蓮現在最需要的,是全身心投入到學習當中去,在忙碌中慢慢療傷。
於是夏建勳做了決定:要求轉院。
“轉院?你這個級別被安排在這裏,是因為條件相對來說比較好啊。地方醫院就差多了,病房都是十個人一間的。能告訴我為什麽嗎?”老醫生問。
“我不怕條件差。沒關係的,我年輕,可以克服。”夏建勳的理由說不出口。
“是為了那個姑娘?”老醫生拍了拍夏建勳的胳膊,說:“她的事情我聽說了。唉,如果你堅持,我建議再等兩個禮拜。等你病情穩定一些。那時她應該還沒回來呢。”
“好,謝謝你!我在她回來之前走就行。”夏建勳決絕的目光讓老醫生看了暗自歎氣:年輕人啊,還不知道愛情沒有性命重要。
一月中,青蓮收拾心情,懷裏揣著吳先生的家傳玉鐲,回到了銀裝素裹的哈爾濱。好在她耽擱的隻是實習部分,領導體諒她,說是以後有機會再補,現在就安心上課吧。其實青蓮這些日子,也惦記著夏建勳的情況。第一天課後,她就急急忙忙地跑去醫院,希望看到夏建勳的情況有所好轉。
自從她十七歲那年認識夏建勳,他對自己的感情青蓮是清楚的。而他在得知開淼和青蓮的關係之後就基本上從青蓮的生活裏消失了,從未逾矩。這個時候去看重傷的他,青蓮的心是痛上加痛。
才傍晚五點,天已經黑了,軍靴踩在新雪上咯吱作響。昏黃的路燈給四周的一片蒼茫添了幾許安定,卻又讓內心孤單無助的青蓮倍感寒意浸骨。離重症病房的大樓越近,她的腳步越慢,終於在一個路燈旁停了下來。從漆黑蒼穹裏飄落的雪花,在燈暈裏翻轉而下,落在她的臉上,一陣刺痛。這時,一輛車從遠處開過來,車燈的光芒讓青蓮睜不開眼睛。她低下頭,跑了起來。
那輛吉普車裏,坐著夏建勳和護送他的老醫生。夏建勳的頭部被幾個枕頭保護著,向不遠處的另一家醫院駛去。轉了一個彎,他就在遠處的路燈下看見了青蓮的身影。有點兒遠,可是他不會看錯。她嬌小的身體裹在笨重的軍大衣裏,顯得有點滑稽。可是她仰麵朝天看著雪花的樣子,卻是那麽悲哀。
離青蓮越來越近,夏建勳握緊了拳頭,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等待和她擦身而過的痛苦瞬間。當那一刻襲來時,他感到了宿命的殘酷鞭打,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車子在雪地上緩緩前行,經過一個又一個堅守在冰天雪地裏的路燈,昏黃的光線在夏建勳的眼皮上掠過。他不敢睜開眼睛。怕是一睜開,青蓮剛才在燈下默然獨立的身影就會隨風雪飄散。
認識青蓮快九年了。那年青蓮十七,夏建勳二十三。日子一晃就過去了,青春蕭索,人事蒼茫。多少思念和渴求都在遙望間被壓縮再壓縮,卻變得更加熾熱,更加濃烈。此時此刻,都化成了一聲隱忍的問候,一句純粹的祝福,卻也無法親口對她說。在青蓮痛苦不堪的時刻,夏建勳多麽希望自己可以好好擁抱她,給她一個溫暖的胸膛,給她一個哭泣的肩膀。但是,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他的存在,也許給青蓮帶來更大的痛苦和負擔。那麽,就讓自己消失在遠方吧。
他能做的,唯有在心裏對青蓮呼喚:“好好保重,我馬上回來。”
青蓮去醫院看忘夏建勳,撲了個空,失望之餘,聽護士說他已經出院歸隊了,又生出來欣喜------夏大哥身體無恙,是最好的消息。從此,她一頭紮進知識的海洋,拚命學習,也全力以赴參加各種課外活動。
開春的時候,家裏來電報:吳先生病危。青蓮無法回漢口探望,隻得把津貼都寄回家權作告慰。好在吳先生闖過了鬼門關,但是身體每況愈下。
這段時間唯一令青蓮開心的是,她有一個訪客。
那天她正在文廟圖書館讀書,鍾常玉跑進閱讀室拉她出去,說有人找她。青蓮收拾好挎包,出門看見了她久違的舅爹爹錢光庭。他鄉遇親人,讓青蓮熱淚盈眶。她拉著舅爹爹的手問:“這些年你去了哪裏啊?怎麽才來找我呢?”
舅爹爹今年已經四十八歲了。他的頭發開始花白,比以前瘦,比以前黑,還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鏡,顯得更是老成持重。不過舅爹爹還是那麽挺拔,臉上的笑容一如昨日般謙和溫暖,還沒開口,眼睛就眯成了一條線:“青蓮,我有去過武漢出差,就匆匆見了你爺爺一麵。這次來哈爾濱,也許會多待一陣子呢。”
“真的?太好了!舅爹爹,我請你去吃飯吧。”青蓮開心極了,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和擎坤一起隨著舅爹爹去長江邊看輪船,吃小吃。
“你帶路,我請客,好吧?我還是單身漢,工資雖然不高,可也花不完。”錢光庭笑了。
“那好,我可不客氣了。我帶舅爹爹去吃東北菜吧。學校門口有一家不錯,同學請客我去過的。他們的豬肉粉條最好吃。”青蓮一臉雀躍,讓錢光庭看了都開心。他早就聽說了開淼的事情,如今看到青蓮的情緒還算不錯,讓他放下心來。
錢光庭告訴青蓮,解放以後他如願以償開始了古建築的修複保養工作。這些年跑遍了大江南北,在北京的古城改造方案上和一些有權力有地位的人意見相左,結果就被“發配”到了東北。雖然不得誌,但他也因此發現了以前忽略的東北需要好好保護的近代建築。像是哈醫大裏麵的文廟,雖然不是那麽古老,但也是很有曆史的。還有建於1900年的尼古拉大教堂(俗稱喇嘛廟),沈陽小故宮, 鞍山祖越廟,都是不可多得的建築精品。更加幸運的是,他被發配到小地方,也沒太受到運動的波及。
“我前半輩子生活得比較緊張,現在覺得挺好,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很充實,很有意義。青蓮,你最終能夠學醫,也是命運的恩賜啊。我真的為你開心。”錢光庭眼前出現青蓮小時候粉嫩天真的小臉,那時候他告訴青蓮有關西洋醫學的知識,讓青蓮打開了眼界。這麽多年下來,經曆了戰火和傷痛,這個小姑娘終於長大了,而且堅定地走在了自己心心向往的人生道路上,真的是太好了。
“舅爹爹,謝謝你!你是我學醫道路上的第一個指路人。以後我治療的每一個病人,救活的每一條生命,都有舅爹爹的功勞!”青蓮的由衷之言讓錢光庭十分感動。淚眼迷蒙中,他點點頭,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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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沒辦法,最好是西方女人,我沒啥感覺。東方女人最好不要讓我看見。
天呐寫這幾個字我已經心跳加速了,壞可可
老中裏雖然對夏遠不如對淼有感,但是談到占便宜,還是要保護夏。
應該不會了,開淼再回來Pia的媽媽就不會姓夏咯:))
想到青蓮正深陷失去愛人的痛苦之中,他忍不住自己的眼淚————老夏這人高尚,心眼兒好,不過青蓮到底愛不愛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