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芝和父親在春夏之交的時候去餘姚看望母親,把碧萱也叫上了。半年多以來,一家四口第一次團聚,讓人既幸福又傷感。
餘姚是個典型的江南小城,姚江穿城而過,滋養了千年古韻。飛簷、拱橋、黑瓦、白牆、紅漆門、青石板......每一個轉角的美景都是碧萱和碧芝兩姐妹美好的童年回憶。小時候她們最喜歡到外公外婆家遊玩,閑閑地住上一兩個月,吃盡早春的竹筍、初夏的楊梅,入秋的白玉蟹和隆冬的黃魚麵...... 戰火未到的日子,是那麽純淨美滿。
在龍泉山南麓,毗鄰姚江,有一個龍泉寺,離開章文岱的祖屋不遠,是章文岱一家祭拜天神的地方。這個寺廟不大,但是據說有龍脈的風水,所以香火一直很旺。
一家人拜了佛,吃了齋飯,在江邊看了風景,準備回家。碧萱和碧芝決定去鎮子上的集市走走。她們倆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度過姐妹獨處時光了。
天氣暖暖的,柳絮輕盈飛舞,時不時飛到兩姐妹的臉前探頭探腦,然後又急急地翻身而去。碧萱有時候會拿手去趕那些柳絮,碧芝就側過頭來笑。她伸手拿掉碧萱頭發上的一枚柳絮,捏在指尖,看著它出神。她想起來小時候和碧萱“抓”了很多柳絮,塞進布袋子裏做洋娃娃。其實,柳絮和枕頭裏的棉花是不同的,裏麵有一粒粒的小種子,那潔白蓬鬆的,實際上是種子的“翅膀”。
碧萱對妹妹打手語:又到了飛絮的季節了。
碧芝:嗯。你看,這一團柳絮實際上是好多兄弟姐妹啊。他們團在一起,分享共同的命運。
碧萱:也許,還是會被分開呢。
碧芝沒有接話,而是問:你自己在上海還好嗎?
碧萱:還好。你......和Dusty,還好嗎?
碧芝微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碧萱:你們會結婚嗎?
碧芝愣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一前一後的腳尖和優雅擺動的裙角,然後回答:也許吧。
碧萱的眼淚在眼角閃光:祝福你們。
碧芝拉住姐姐的手,讓她麵對自己:希望你不要怨恨我們。
碧萱:不會。沒意義。我說過,祝福你們。
她們倆最終也沒有去集市,而是在姚江邊坐了下來。看著岸邊的一團團原本潔白無瑕的柳絮,落在汙泥裏,讓人有一種無力救助的心痛。也有的柳絮飄到了江麵上,浮浮沉沉地堅持了一會兒,還是被波濤席卷,被江水裹挾著一去不回頭。
幾日之後,碧芝和父親回香港,母親留在餘姚陪伴年事已高的外祖父母,碧萱則回上海繼續讀書。一家人,如飄浮的柳絮一樣,隨風四散,不知道還有沒有再次相聚的那一天。
Dusty和Tom在香港開始工作。他倆離開大陸,卻漸漸看清了一些形勢。解放軍在大陸的攻勢摧枯拉朽,國民黨潰不成軍。美軍的軍艦很多時候在幫助他們運輸撤退的士兵。美國看樣子是不打算卷入中國內戰了,也不希望因為在中國的行動導致和蘇聯的直接對抗。但是,美國對中國的軍火禁令在逐步放鬆。駐紮在天津等地的海軍陸戰隊也有一些軍事設施和軍火交予國民黨軍隊使用。1948年9月起,國民黨軍隊主力在解放軍接連發動的遼沈戰役、淮海戰役、平津戰役中幾乎被殲滅。
他們也日日關注上海的社會動態。1948年國民政府無力應對江河日下的局勢,破產、戒嚴、學潮、擠兌、逃亡,可謂是山窮水盡。為了抑製日趨嚴重的通貨膨脹、政治社會和經濟秩序,安撫民怨,蔣介石之子蔣經國致力於財政經濟改革。1948年8月開始,他立下了所謂“隻打老虎、不拍蒼蠅”的壯誌,鼓勵其下屬六親不認鐵腕執法。一時間上海台麵上的人物人人自危,有超過60個經濟界大佬被捕。經常可以看見投機倒把的經濟犯被當街槍決。
上海,這個昔日的十裏洋場,在全中國翻天覆地的背景下,風雨飄搖。而有些勢力借著混亂的世道,在做最後的掙紮。
江源翔太自從刺殺魏德邁行動失敗,就和田中明菜一起潛伏在上海周邊的郊區,強按心中的失落和複仇的怒火,伺機而動。1948年1月同濟大學部分學生成立選舉自治會,遭校方開除,五百多學生去市政府請願,軍警到學校逮捕上百學生,有很多傷亡,被稱為“一二九”血案。從4月份開始,大學生發起領導多次各界反對美國扶植日本經濟的大規模示威遊行。直到8月,“反美扶日”運動和政府有多次衝突。江源翔太和田中明菜混在人群裏,觀察民情,也意外地在同濟校園裏看見了章碧萱。他們跟蹤發現了她的住處,也發現了經常和她聯絡的同濟大學的喬教授和錢光庭。
他們兩人喜出望外,埋頭設計,希望能把這些人一鍋燴,最好加上那個搗亂的美國人。
與此同時,身在香港的Dusty接到新的任務,前往上海接觸和安排對美國有價值的脫共人士在大廈將傾之際前往美國。喬教授雖然一直沒有聯係他,但是Dusty還是把喬教授和她的丈夫喬隨風放在了自己的工作名單上。喬隨風在延安的工作經曆,尤其是有關共產中國的司法體係建設過程中的工作,引起美國相關人士的極大興趣。可惜,喬隨風本人不在上海。隻有多接觸喬教授來試探可能性了。Dusty知道要特別小心,不能引發共產黨對喬教授的懷疑。
碧芝得知Dusty要北上,心裏盡是不安。九月中的香港還是很熱,兩個人坐在街邊的小糖水店裏,握著手,依依不舍。Dusty來香港以後也學會了喝涼茶,而碧芝則喜歡上了澆者煉乳的冰鎮龜苓膏。
那日碧芝穿了一件白底小橘花的改良旗袍,一手握著Dusty的手,一手用青花小瓷勺從潔白的碗裏舀起來黑色透亮的龜苓膏,送入粉唇皓齒之間,垂著眼簾,掩飾自己的淚光。
半晌,她抬頭看著他,用手指敲擊出來一句:這次不會又要打打殺殺吧?
Dusty搖搖頭,拍了拍碧芝的手背。
碧芝:你要是能把碧萱給勸來香港就好了。
Dusty一怔,然後回答:你給她寫信吧?我帶給她。
碧芝點點頭:等下去影樓,我寫封信。還有一件香港新上市的紗織百褶裙,你也帶給她。
Dusty笑著點頭。他心裏感歎:碧芝真的是他認識過最善良,最會疼人的女孩子了。
兩人在黃昏之中走回影樓,碧芝寫好信,與一個小布包裹一起拿給在陽台上看街景的Dusty。霓虹燈在他淺色的頭發和白襯衫上演繹著光怪陸離的夜色,又好像是他體內竄動的熱氣的滲透和流淌。他將碧芝摟進自己火熱的懷抱,輕輕哼唱起來。貼著他的胸膛,聽力極弱的碧芝居然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好像是聽到古箏琴箱的鳴唱一樣。
“Day by day, I'm falling more in love with you......”
兩個人在狹小的陽台上,在汽車喇叭和嘈雜的人聲裏相擁搖擺。Dusty將臉埋進碧芝的秀發裏,深深地呼吸她的芬芳。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失神地望著川流不息的街道,用手慢慢地在碧芝背後敲打出歌詞。
碧芝在Dusty的耳廓上敲擊出那句她曾經藏在小粽子裏的話,似乎是對他耳語:我相信,我相信。
然後她笑著拉扯Dusty的耳垂,但她這調皮的行為很快被一陣熱吻所阻止了。在淚光中,她輕扣他的臉頰:你好好的,早點回來......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看著岸邊的一團團原本潔白無瑕的柳絮,落在汙泥裏,讓人有一種無力救助的心痛。也有的柳絮飄到了江麵上,浮浮沉沉地堅持了一會兒,還是被波濤席卷,被江水裹挾著一去不回頭。————情景交融而又再度點題,精彩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