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漢光複的日子,開淼的到來可謂是喜上加喜。何耀武和吳先生合計著,這次要把這門親事給訂下來。他們其實早就給兩人合過八字了,很般配,會有後福。
武漢,這一個飽經蹂躪的大都市,在戰火平息之後開始深深淺淺地喘息著。市麵上可謂是百廢待興,也可謂是一片混亂。物價上漲,貨幣混亂,市政癱瘓,物資匱乏...... 這種情況下搞個婚禮太不現實了。兩家長輩的意思,是等局勢穩定下來,再給孩子們成親。不過,在開淼走之前,一起吃一頓訂親酒還是要的。
開淼在漢口機場協助日軍飛機和機場設備的交接工作,平時很忙,於是大家把定親酒安排在五天後的一個周日。何家上下其心,把房子收拾打掃一新,早早開始準備食材。青蓮翻出來太奶奶以前收藏的布料,給家裏人和吳先生趕著添置新衣。她日夜趕工,到了最後,才發現布料不夠自己的新衣服了。於是青蓮發揮了創造力,巧妙拚接,做出來一件雙色旗袍,穿上身讓青竹直喊比自己的新衣服好看多了。
本來考慮開淼有軍服,就沒給他做衣服。而且男士的布料本來就少。但青蓮心裏過意不去,想到自此一別,不知道何時再見。她一定要給開淼做點什麽。心靈手巧的青蓮把剩下的一塊薄毛料和拆開的自己的舊緞麵袍子一起,做了一件西服馬甲給他。她仔細地縫,認真地包邊,挑出家裏最合適的紐扣,做出來最為滿意的一件衣服。那一個個整齊細小的針腳裏,埋進去的都是她的愛意和祝福。
擺酒的前一天傍晚,開淼來了。他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舊便服,手裏是一個竹篾簍子。他開心地說:“剛才和朋友一起去河裏抓的鱔魚,明天可以加個菜。”
青蓮悄悄地把那件西服馬甲塞給他,說:“回去試試,不合適的話我明天給你改改。”
開淼則把青蓮拉到一邊,將一個小紙包放在她的手上。
“麽斯?”青蓮問。
“打開看看嘛。”
青蓮打開,發現是一根銀鏈子,上麵掛著一個小小的鐵皮打磨製作的飛機。她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漂亮的臥蟬上欣喜地跳躍忽閃。
“我自己做的。來,給你戴上。”開淼把小鏈子掛在了青蓮脖子上,扶著她的肩膀說:“我不在的時候,它陪著你。”
“你什麽時候走?”
“不知道。也不知道會去哪裏。青蓮,我會想你的。”開淼捏了捏青蓮的肩膀說:“不打仗了,我會常回來看你的。”
“嗯。”這一個字,和青蓮的眼淚一起落地,開淼想接都接不住。
他雙手捧起青蓮的臉頰,為她揩去淚珠,低下頭,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個鄭重的承諾。
開淼沒有吃晚飯就要走,說是晚上要集合開會。青蓮把自己家做的麵窩拿油紙包了讓他路上吃。開淼抱著新衣服,一邊跑,一邊回頭衝青蓮擺手。他青春的身影,在夕陽裏跳躍著,逐漸遙遠。青蓮的心被他牽扯,酸楚多過甜蜜,失落多過期盼,始料未及。
第二天才天亮沒多久,開淼又跑了過來。他一身軍服,把帽子抱在懷裏,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急切地說:“我們要馬上開拔。今天緊急起飛去昆明。青蓮,對不起。”
青蓮愣在門口,被開淼猛然擁入懷中。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開淼就說:“我會給你寫信的。我來不及了,再見!”
開淼在自己的淚水裏努力辨認歸途,飛快地跑回駐地。很快,他將要飛向藍天,飛離自己的故土。把愛人、家人和那一片尚未觸及的溫柔鄉都拋在身後。這一飛之後,山高水遠;這一飛之後,兩心牽掛。他在武漢的上空呼喚:“青蓮,等著我。”
青蓮也從家裏跑了出去,她一路跑到江邊,待了幾乎一整天。她仰著頭,搜尋藍天上任何可能是飛機的影子。她還真的看到了兩三架飛機從頭頂上掠過。她不知道開淼在上麵能不能看見自己。但是她知道,開淼一定可以看到長江。滾滾江水,綿延不盡,煙波之上,盡是哀愁。
青蓮悶悶不樂了很久。何耀武心疼了,對她說:“想去護士學校,就去吧。”
“還是先把家裏的工廠和鋪子搞起來再說吧。”青蓮搖了搖頭。
何耀武歎口氣講:“我到這個年紀,也是想開了。錢少掙一點,一家人能在一起,能心裏踏實就好。鋪子我們幾個可以照顧。工廠就等擎坤回來再說。你去吧。”
青蓮於是又一次跑去找陸醫生和羅大姐。他們這些日子一直等著她來。護士學校已經開課了。於是他們安排青蓮插班。青蓮有些醫藥基礎,很快上手,但是高中的課都沒有上過,很多知識需要盡快補上。正在她不知如何下手的時候,夏建勳托人給她帶來了高中課本。讓她自己回去看,等有空他會幫她答疑。青蓮感激萬分,一頭紮進了知識的海洋裏。平時去學護理,回家洗衣做飯的時候,書本都不離身。在路上更是背誦專有名詞,背化學元素表的好時候。
忙碌起來,果真也讓青蓮開心起來。很快她收到了開淼的信。隨信附上的是他穿著青蓮做的馬甲的照片。青蓮把照片夾在一本書裏,放在床頭,每天清晨偷偷地看了又看。她摸著項鏈上的小飛機,對開淼的照片說:“一定要平安啊!”
漢口的生活漸漸恢複了以往的節奏,但是卻一直無法恢複以往的豐厚。建築依舊破百,老百姓衣衫灰舊。即將到來的冬日,對很多人來講都是需要麵對的考驗:衣服、食品和住房都是挑戰。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原來盤踞在巷子口的那一群乞丐,又扶老攜幼地回來了。據說他們躲日本人,跑到了北邊。如今覺得還是在漢口容易討生活,就又遷回來了,並且添丁加口,隊伍日漸壯大。這批人有幾個去做零工,更多的是四處乞討。其中一家在何家躲避戰火蝸居大山的時候,還占了他們一間房。何耀武也就算了。
以前欺負青蓮的小乞丐,現在也長大了,瘦巴巴的。雖然不像以前那樣惡狠狠地咒罵青蓮青竹,可是這次讓青蓮更加不舒服的是,他的眼睛裏,居然又多出來對女孩子的垂涎。何耀武囑咐何保城每天送青蓮青竹出去,下午的時候,他就自己在巷子口等青蓮青竹回來。他有時候也會給乞丐小孩一點點食物和家裏用不到的衣服。他心裏很怕和這些人搞僵了。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無所謂,可是何家有門有院,有女眷啊。
有一次青蓮何青竹從外麵回家,碰上小乞丐帶著更小的乞丐戲弄她們,步步逼近,伸手要錢。青蓮給了一點點,拉著青竹避走。更小的乞丐在她們身後大罵:“漢奸漢奸!不得好死!”
沒想到,一向文弱的青竹氣急了,轉身瞪了他們一眼。那小伢乞丐叫得更響。青竹就說:“我姐夫是國軍的,開著飛機回來找你算帳!”
那個大一點的乞丐哈哈大笑道:“上戰場,不得好死!飛上去,摔下來!”
青蓮氣得臉色發白,她衝回家,撲在床上傷心大哭。那日開始,青蓮總是作噩夢。後來到了她不敢睡覺的程度。她的噩夢,不能跟別人講,也不忍心自己回望。她每次從噩夢裏驚醒,都會告訴自己:夢是反的,夢是反的。
冬去春來,青蓮的護士課程進展順利。高中的知識也補起來一點點。夏建勳隻在醫院門口和青蓮短暫地碰了幾次麵,簡短地詢問了一下她的功課。青蓮告訴了羅大姐自己和開淼定了親,估計夏建勳也知道了。他每次見到青蓮,比以往都客氣很多。青蓮知道他的工作也忙得要命,眼看著人就消瘦了。
青蓮不知道的是,以前夏建勳不敢去何家探望,怕的是自己的身份會牽連到他們。如今,青蓮定了親,他更是不能去。他把全身心都投入到為共產黨籌集物資的地下工作中去了。他早就給青蓮搞到了一把二胡,如今就掛在自己房間裏,靜靜地陪著他度過一個個安靜又寂寞的夜晚。他有時會自己苦笑,想:本來地下工作就是提著腦袋的事情,還是孤家寡人的好。這也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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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我現在都養成了仰頭看飛機的習慣,傻傻的LOL
可可別“都是命”啊,兩人的幸福還開始,手下留情啊:))
她一路跑到江邊,待了幾乎一整天。她仰著頭,搜尋藍天上任何可能是飛機的影子。————這段讓我想起先前章節中,Pia也一樣尋望天空,盼著Chris駕駛的那架飛機。。。
原來命運也會遺傳。無論是戰火紛飛還是和平年代,祖孫都愛著屬於藍天的那個人,讓愛情將自己的眼界提升到更廣闊天空,我都跟著敞亮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