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澡以後,Pia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打開了電腦。唉,最近還是掉頭發。在康樂城做的所謂護發真的沒用。剛做完的幾天頭發的確很滑順,但是並不能解決掉發的問題。
Chris在MSN登陸了。Pia發過去一條:起這麽早?
Chris:準備去跑步呢。你不在,我一天也沒落下。你呢?在北京有沒有跑步啊?
Pia:沒。北京空氣質量不好。據說跑半個小時比抽一包煙還糟糕。
Chris:哈哈,誇張了吧?那你就不運動了?
Pia:累。忙。煩。
Chris:這讓我擔心了。怎麽能幫到你?
Pia:掉頭發。有什麽辦法?
Chris:喔,這個我還真的有經驗。我上初中的時候留長發,結果有一陣子掉頭發很厲害。
Pia:然後呢?
Chris:我爸下狠手給我剃成了光頭。然後馬上就不掉了。
Pia:你!
Chris:我說真的,你要不要試著留短發啊?養一陣子。雖然我很喜歡你的長發。
Pia看著屏幕上的那句話,愣了一下。他用了love這個詞,而不是like。
Pia的一愣讓Chris也愣住了。他看不見Pia的表情,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是不是有問題。唉,離得那麽遠......
Pia:Mat好嗎?
Chris:他去姥姥家過暑假了。在Montana。
Pia:你一定很想他。
Chris:嗯。也很想你。這個夏天很寂寞。
Pia愣了第二次。
Chris又加了一句:不是因為寂寞才思念;而是因為思念才寂寞。
Pia愣了第三次。
Chris知道等不到Pia的那句“也很想你”,於是歎口氣,說:早點睡吧,休息好對頭發也好。
Pia:好。晚安。不對,早安!
Chris把車子開到以前每天和Pia碰頭的地方停好,開始跑步。他越來越喜愛晨跑,出一身汗,呼吸新鮮的空氣,讓他的頭腦都清爽許多。但是清爽不等於清醒。今天早上和Pia的MSN讓他更是糊塗。自己真的是陷進去了,始料未及啊。越是不能和Pia見麵,越是有一種想和她長廂廝守的模糊的感覺。
那到底什麽是長廂廝守的狀態呢?結婚嗎?這個無厘頭的想法讓Chris嚇了一跳,他腳下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都說不能讓同一塊石頭絆兩次。但是,Pia和Dianna絕對不是同一塊石頭啊。不對,Pia根本不是石頭。這種一上來就把對方看作可能是一塊石頭的想法真是大錯特錯。那麽,婚姻是石頭嗎?照理說,結婚的對象不同,也不應該一律都看成是石頭啊。
Chris看到另一個自己在身邊陪跑,不斷地和他唱著反調:要小心,別重蹈覆轍。可是他忽然很討厭那個家夥,他瞪著虛擬的陪跑者,警告他:別搗亂!可是那個“陪跑的自己”會掛上嘲諷的笑意回敬道:好了傷疤忘了疼?
不由自主,Chris跑到了墓地。他想反正Dusty白天不上班,不如去找他聊聊天。於是他一路跑到了Dusty的宿舍門口。
Dusty在煮麥片粥,看見Chris,問:“要不要一起吃早餐啊?”
Chris拿隨身帶的毛巾擦了把汗,說:“好啊,我來吧。”於是他接過來Dusty的廚具,在廚房裏鼓搗了一會兒,端出來咖啡、麥片粥、烤麵包和煎蛋。Dusty在大門口外麵坐著,招呼Chris和他一起在戶外吃早餐。
“瞧瞧,這個風景多好!藍天白雲,青山起伏,吃著你做的標準早餐,好像是在度假村裏一樣呢。”Dusty嘿嘿地樂了。
“還真是,你的生活最舒服了。”Chris在麵包上塗黃油,看著漫山遍野的白色墓碑,點了點頭。
“你的生活不舒服嗎?喔,對了,Pia要是在就好了。我還真的很想念那個丫頭呢。”
“她說還在寫你的故事呢。”Chris講。
Dusty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說:“嗯,有點韌性。你讀過嗎?”
“沒有啊。那不是你們倆之間的秘密?”Chris開玩笑。
“啥秘密?都是曆史。唉,最近給她回憶曆史,讓我很想念我的太太啊。老傷疤,還是疼。”Dusty送了一勺麥片粥到嘴裏,無聲地歎了口氣。
“人為什麽要結婚呢?”Chris都不知道自己為啥忽然這樣問。
Dusty意味深長地看了Chris一眼道:“不同人的目的不同吧。你當初為啥和那妖精結婚啊?才那麽年輕?”
Chris停下了咀嚼,呆住了。想了想,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說:“當時真的是迷糊了。但是,我本身還是個比較傳統的人,我爸爸也是。我從小看到父母恩愛,覺得婚姻是給自己相愛的對方很美好的一個禮物。那種承諾對年輕人來講,還是很有一種自我價值感的。”
“說的好像你現在不是年輕人一樣。”Dusty笑了起來。“我年輕的時候遇見我太太,其實和你當初也差不多大。在那種戰火紛飛的年代,對相守一生的渴求就特別強烈。雖然一個婚姻的形式也保護不了什麽。我們決定結婚的目的很簡單,因為相愛,也因為我要帶她回家。”
“那你帶她回美國了?”Chris禁不住八卦一下。
Dusty看看他,詭秘一笑道:“不告訴你。等Pia的小說寫好,你自己去看吧。”
Chris拿著咖啡杯和Dusty碰了一下,說:“祝Pia寫作順利,早日出版。我都等不及了。”
Pia關上電腦上床,卻怎麽也睡不著。Dusty和姥姥的故事一到夜裏就變得無比鮮活,裏麵的人物一個個都對著Pia呼喊。有時候她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那些人物卻在半夢半醒之間自己行動起來,那些情節,那些對話忽然讓Pia清醒,覺得簡直是太妙了。可是當她坐起來想記錄下來的時候,那些東西又轉身逃走,消失無蹤。
其實打攪Pia睡眠的還不止是小說。最近的設計工作也給她不少壓力。有時候半睡著腦子還在開工,自動冒出來讓自己驚歎的好方案。可是一旦清醒,那些方案又不具備真實的意義,甚至變成了一種嘲諷。
唉,看來掉頭發和睡眠不好是有關係的啊。也許應該聽取Chris的意見,去剪個短發?要不也剃個光頭?Pia想到這個不由得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這下好了,更睡不著了。
睡不著的時候Pia會覺得渴,於是她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去廚房倒水喝。站在黑暗的廚房,她看到窗外天邊的一輪明月。再看屋子裏,到處都是銀色的月光。“疑是地上霜”Pia想起來小時候背過的唐詩。剛才的那一句“因為思念才寂寞”,是地上霜,還是真實月光的映照?其實摸一下就知道了呀。Pia想著就伸手摸了一下月光下的大理石台麵,好冷。唉,距離啊。好遠......
她踮起腳尖準備回房間,卻看到媽媽房門地下一條燈光。這麽晚了,媽媽也沒睡?她走到媽媽房門口,用心傾聽,裏麵有動靜。於是Pia輕輕推開門,看到媽媽背對著門,坐在床沿上,手裏拿著什麽在翻看。
“媽,怎麽還不睡?”Pia問得很輕,卻也是把夏露給驚到了。她猛地回頭,看到女兒,柔弱地一笑,說:“你怎麽還不睡?”
Pia走過去,看到媽媽在翻看家庭相冊,忽然鼻子一酸。她在媽媽身邊坐下來,手臂環上媽媽的肩頭,說:“我睡不著,咱們一起看看。”
“嗯。你看,你那時候才五歲,這是你幼兒園最好的朋友。你們倆當時說是要結婚的。”夏露指著一個倔頭倔腦的小胖子,笑了。
“哈哈哈,有點兒印象。不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麽樣子了。”Pia對二十年前的“海誓山盟”還有一些印象。
夏露繼續翻看,在一組家庭照片的那一頁停了下來:“記得那時候咱們的家庭文工團嗎?”
“記得記得!姥爺吹口琴,姥姥拉二胡,媽媽唱歌,我跳舞,我爸是觀眾。”
“唉,你姥爺姥姥不吵架的時候,真的是神仙眷侶啊......”夏露說到這裏,把相冊合上了,陷入沉默。
Pia把腦袋靠在媽媽肩膀上,悠悠地問:“媽,你說人為什麽要結婚呢?”
夏露被女兒給問到了。為什麽要結婚?自己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呢。從前談戀愛的時候沒想過,相夫教子的時候沒想過,被人棄之如敝履的時候也沒想過......
她轉過頭看著柔和溫暖的燈光下女兒如皎月一般明朗純潔的麵龐,笑著說:“不結婚哪兒會有你呢?”她摸了摸Pia的臉頰:“你是我人生最高的獎賞了。”
Pia笑笑,想起來Chris說過,Mat是他人生特別美好的禮物。
難道結婚就是為了生孩子?這對Pia來講,可不是那麽有吸引力。
“小雅?”夏露叫女兒:“你走神兒走到哪兒去啦?”
“啊?媽你說啥?我沒聽見。”
“我是說,你今年二十五啦。該考慮個人問題了。姥姥說的那個什麽飛行員不行。那麽小邱呢?人挺熱情,也有能力,還是清白單身,條件夠好了。就是年齡大了一點點。”
“媽,你也跟著姥姥瞎操心。什麽就不行不行的。你們也不了解人家。”Pia對於自己這麽快為Chris辯護也吃了一驚。
“姥姥說了,那孩子人看著挺......嘿嘿,姥姥可好玩兒了,她的原話是說,一時挺醜一時挺帥,很不穩定。”夏露說著也笑了起來。
Pia也被姥姥的話給逗笑了。
“媽,我困了,我要跟你一起睡。”Pia撒嬌道。
“好吧。”
於是二人一起躺下。好久沒跟媽媽這樣睡在一起了。Pia滿心的舒適放鬆,很快迷糊了起來。
“很不穩定”,姥姥說他不穩定。可是人家跑步一天也沒斷,挺穩定的啊......
Pia想著想著,很快睡著了。
母女二人分享了殘留的黑夜,進入各自的夢鄉。在夢裏,她們繼續探尋著沒有答案的糾結,扭曲著自己也不敢承認的失望,暗藏著白天無法直視的祈求,做出一個個不需要為理性負責的決定......
能睡著,能有夢,還是挺溫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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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母女二人分享了殘留的黑夜,進入各自的夢鄉。。。結尾寫得傷感而意境幽遠,很讚!
Chris知道等不到Pia的那句“也很想你”————替Pia 著急呀,Chris 已經跨進很大一步了,Pia還猶豫什麽,還是小鬱的百般照顧起作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