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非典病例日日攀高。四月下旬,北京一天的確診率由三四十翻升為三四百。中國衛生部長和北京市市長被罷免,另有全國範圍內的1000多名官員因為對非典疫情的懈怠而遭到懲處或免職。對於公寓、大學的封鎖在各地出現,僅用20多天,在小湯山建成了隔離醫院。一時間北京風聲鶴唳,倒賣口罩、板藍根的生意興隆。
姥姥因高血壓住院,不出意料被隔離了一個星期。相比上次夏露的狀況,姥姥可謂十分鎮定,在電話裏經常批評自己女兒的焦慮不安。這次適逢鬱邱出差,Pia也沒托別人,自己承擔起來照顧媽媽和跑醫院送東西等等瑣事。也許是她原本也有留在北京的打算,所以是心裏比上次更為安定一些。
鬱邱從日本打來電話問候,Pia什麽也沒多說。在MSN上,她也隻是對Chris和Dusty講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嗎?姥姥出院回家就嫌家裏好久沒有徹底搞衛生了。於是她拿出驚人的熱情投入到大掃除當中,帶著夏露和Pia疲憊不堪地做清潔。把陳年累月不用的東西翻出來審視一番,結果又不舍得扔,再換個地方(她認為是更好的地方)收起來。
清潔做好了之後,姥姥又覺得要變換更為合理的家具擺設,讓家裏的麵貌煥然一新。於是祖孫三代搬桌子拉椅子,把大床和大衣櫃拖來推去......一通折騰。Pia明白姥姥這是要讓大家覺得她們三人現在是生活的主導了。可是Pia也暗自覺得姥姥這也是焦慮症的一種表現。
記得姥姥以前跟Pia講過,小時候她在家就經常做這種“遊戲”。她的父親在抗戰剛剛爆發的時候失蹤了,母親不得不出門打工。姥姥就帶著年幼的弟弟妹妹在家收拾房子,變換家居布置,讓回家的母親大吃一驚,也算是苦中作樂。
清潔整風運動第三天的時候,鬱邱回來了。他打電話給Pia:“皮皮魯,很開心你這麽快就回歸祖國懷抱了。我給你們帶了點東西,晚上送過去?”
“謝謝啊。不過我家現在亂死了......”
聽著Pia有氣無力的聲音,鬱邱一陣子緊張:“怎麽了?又......亂了?皮皮魯你又亂啦?”
Pia有點哭笑不得地說:“唉,沒事兒。都亂過去了。現在基本好了。你出差還好嗎?我有個禮物送給你。”
鬱邱聽了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這幸福來得有點突然。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有......禮物給我?”
“對啊,不可以嗎?謝謝你前一陣子幫了那麽多忙。”
“喔,當然當然。要不我請你吃飯吧?然後你可以把禮物呈上來。”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
Pia也被他給逗笑了,於是約了第二天去吃飯。臨出門,姥姥看了一眼Pia的水洗藍牛仔褲和黑色絲絨機車夾克就怒了:“怎麽穿成這個樣子?人家是認真請你吃飯的呀。”
夏露探了個頭,沒說話。她最近都不太說話,覺得安靜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姥姥,我們倆商量好了,去吃蒙古烤肉,又不是什麽特別高級的餐廳。這樣正好啊。”Pia說著把頭發梳了一個馬尾。
“唉,頭發也亂七八糟的。你......我看小邱很不錯的。你......”姥姥還沒說完,Pia就跑了。後麵的話她不想聽。最近太累,她沒精力多想。
鬱邱和Pia在餐廳碰頭。他今天也是牛仔褲、長袖馬球衫,和Pia很是登對。
“皮皮魯,你瘦了。怎麽,在美國沒好吃的?”鬱邱一坐下來就問。
“沒時間吃。待了幾天又飛回來。在美國忙著收拾,回來又被我姥姥抓著收拾,我都快散架了。”Pia抱怨道。
“嗯,你......頭發長了,可以梳起來了哈。”
鬱邱忽然來了這麽一句,讓Pia摸不到頭腦。
“唉,頭發掉得厲害呢。”Pia歎了口氣。
“我知道一個做美容美發的地方,挺好的,我帶你去。”鬱邱說完見Pia眨眨眼沒說話,就發現自己這套追女孩子的招式,在皮皮魯這裏恐怕並不管用。於是他馬上又說:“你想好了沒有?在北京住一陣子?”
“嗯,想好了。先試半年吧。等姥姥和媽媽都穩定一些,我再看是去是留。”Pia說。
“那你得趕快找工作,然後換個簽證。要不然你每三十天要出境一次,太麻煩了。”鬱邱說著給Pia盤子裏放了些烤羊肉。
Pia吃了一口,直呼好味道。她開玩笑說:“不然我就黑下來。”
“哈哈哈,那叫三無人員。現在當三無是有生命危險的。”鬱邱笑了。
“你就嚇我吧,還生命危險?”
“你沒聽說過孫誌剛案?”鬱邱問。
Pia啃著羊排,抬眼看了一下鬱邱,搖搖頭。
“大學生,被當三無人員給抓起來,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就被打死了。”
“啊?在北京?”
“廣東。唉,你看看你,出門帶護照了嗎?”鬱邱意味深長地看著Pia問。
“沒有。”
“你也三無。沒工作,沒證件,沒......喔,你還是有住處的。”他頓了一下,說:“帶作品集回來了嗎?給我看看?談談來我們公司的可能性?”
Pia喝了一口奶茶,定定地看著鬱邱的眼睛,認真地問:“我要是不夠格,你會破格錄取嗎?”
鬱邱心裏咕嘟了一下,他掂量著該怎麽回答。如果說“會”,那麽皮皮魯的倔脾氣恐怕就不幹了;如果說“不會”,那聽起來真絕情。於是他拿出來談判桌上的柔軟身段,笑著說:“先看看作品集嘛。再說了,我公司會有設計總監來把關的。我一個人說了也不算啊。其實......我倒是想呢......”
“嘿嘿,你很狡猾!”Pia也沒客氣。
鬱邱想,這麽多年在商場打滾兒,“狡猾”可以是貶義詞,也可以是褒義詞。但是幾乎沒人敢當著他的麵這麽說的。皮皮魯啊皮皮魯,這是哪門子武功?西洋拳?他饒有興致地想:倒是要看看西洋拳是不是能和太極拳打個平手。
飯後,兩人在友好的氣氛中互換了禮物:鬱邱很喜歡Pia挑的畫冊,忍不住立刻翻看起來;Pia謝過鬱邱給她們祖孫三代的化妝品和補養品。
回到家,Pia把禮物拿出來給姥姥和媽媽看,卻在袋子最下麵看到一個小小的盒子。她沒有拿出來,隻是把禮品袋卷了起來,帶到自己房間,才把小盒子掏出來。打開一看,是一對耳環-----豔紅色細小的兩個小豆子。她拿起來仔細一看,是兩粒惟妙惟肖的紅豆。
緊跟著的一個周二,Pia穿了久違的套裝,帶著大大的作品集,再次踏入那個讓她五味雜陳的辦公大樓。鬱邱公事公辦,沒有在樓下等她,盡管他很想這麽做。
Pia在秘書小姑娘的引領之下走進了一個小會議室,在桌邊坐下把作品集放在麵前,不禁百感交集。她畢業兩年多,在兩家園林景觀設計公司做過,有一點點經驗,但是離資深還差得很遠。不過Pia是個有創意的人,因為有創意,也讓她有底氣。她始終覺得在設計界,有創意就是有職業生命力的保障。
麵前的這個作品集很大,暗棕色皮革封麵,上麵的簡筆山水是Pia用古銅色的金屬顏料筆勾勒出來的,顯得低調但是充滿質感。旁邊還有一個小的作品集,是Pia自己鍾情的亞洲園林設計概念和手稿,雖然都沒有付諸施工,但卻有更多創意表現。那個作品集是綠色絲綢包麵,用皮繩以中式書本裝訂的方式固定起來,右下角有Pia自己繡的一個草體的“雅”字。
會議室的門開了,進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卡其布褲子,黑色燈芯絨上衣,衝Pia點了點頭,就自顧自地在桌旁坐下。緊跟著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白色西褲,白色襯衫,渾身都是一股子精明和幹練的勁兒。Pia一看就喜歡上了她。
鬱邱最後進來,對大家笑笑說:“這位是我推薦的皮小姐。”
他話音一落,三個人表情迥異。那個女人和男人愣住了,齊齊看向Pia。Pia則忍不住笑了起來。剛才在前台就已經鬧了笑話。她今天才發現鬱邱一直以為她的名字是“皮雅”。當她對前台說自己是“古雅”的時候,前台小姑娘很是迷惑。
Pia這麽一笑,惹得大家也咧開嘴麵麵相覷。她趕緊跟大家解釋:“大家好!我叫古雅。英文名字是Pia。隨便你們怎麽稱呼都可以。反正我不是皮小姐。”
鬱邱忍不住又噗嗤一聲樂了,原來皮皮魯不姓皮。權且看看她還有什麽深藏不露的驚人之處吧。
那個中年男人自我介紹道:“古雅你好,我是羅天助,大家都叫我羅工。我負責施工和競標方麵的事情。”
那個女人說:“古雅你好,我是上官湜,我負責大部分的設計方麵的事情。”
鬱邱說:“來吧,給大家看看你的東西。”
Pia作品裏麵關於豪宅園林設計的作品正是公司目前的發展方向,所以幾個人聽得入神。而Pia的亞洲園林設計冊則讓鬱邱愛不釋手。憑多年經驗,他明白Pia的設計裏麵很多東西在施工方麵就是天方夜譚,但是她的理念和創意十分令人驚豔。
羅工則特別喜歡Pia的皮革作品集的封麵,當他得知是Pia自己做的時候更是讚歎:“我就喜歡自己動手鼓搗東西的人。現在的年輕人動手能力都太差了。好多時候不會動手的人設計出來的東西根本不接地氣。”
上官湜點點頭,看見Pia的手繪表達能力也不錯,很是開心。她自己是學純藝術出身的,手繪自然不在話下,目前公司裏麵幾個年輕設計師的能力也非常強。但是Pia的手繪很有特色,不講求精確,卻很是傳神。很好地表達了設計概念,對客戶應該更有說服力。而且Pia作品集裏麵的電腦製圖也很好,這正是公司培訓員工的短期方向。
鬱邱暗自舒了一口氣,心想:皮皮魯你可以啊,藏得夠深的。
他點點頭說:“古小姐,謝謝你。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們商量一下盡快通知你。”
上官湜瞪了鬱邱一眼道:“商量什麽呀?人我要了。先跟著我吧。”
羅工沒意見,結果Pia就立刻得到了這份職位。一個小姑娘帶著她做入職手續,很快就在上官湜辦公室門口有了自己的位置。待她坐定,鬱邱的電話就來了:“皮皮魯,挺厲害啊。晚上請你吃飯慶祝一下?”
“慶祝你得到好員工?”Pia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
“嗬嗬嗬。”鬱邱大笑:“也算是吧。我把地址發給你,到時候餐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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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圖片作者所有,看看就罷:)
可可真有才啊!喜歡你的設計風格,看著舒服美觀大氣
說實話在設計事業上我有很多遺憾,現在可以借著文字裏的人物稍作補償(過一把幹癮),很幸運。謝謝:)
晚點回來細讀啊:)
第一張是鉛筆畫嗎?可可是一枚妥妥的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