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克文死了,千夏死了。這個慘痛的消息是錢光庭帶回來的。
自從借著給太奶奶送葬的機會,何家逃出了武漢,在錢光庭幫助安排的村子裏安頓下來,已經半年多了。這是錢光庭第一次來探望他們。
“費克文是抗日英雄。”錢光庭沉痛地說:“他的故事在漢口百姓中口耳相傳,一定會流芳百世。他......也是為了救我。我欠他一條命。”錢光庭垂下了頭,咬咬牙,卻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青蓮和家人呆坐在那裏,完全不知道如何消化這個消息。青蓮比大家最先哭了出來。她一早知道費先生是去執行任務的。但是她似乎從來沒有準備麵對費先生的犧牲。
她記得自己和費先生第一次到中村家的情景。他穿著儒雅的長衫,手裏提著青蓮的二胡,像是一個兄長一樣安慰嗬護著心裏瑟瑟發抖的青蓮。而純真美麗的千夏,則像大姐姐一樣疼惜自己。他們還那麽年輕,就死了?和太奶奶一樣,死了!
帶著緊壓在胸膛上的鈍痛,青蓮跑出了門,在一個石階頂端的大岩石平台上坐下,抱著自己的膝蓋,失神地眺望青霧繚繞的峽穀和含黛的遠山。早春的臘梅已經迸發出來一粒粒豔紅的花苞,好多樹木都迫不及待地呼出憋了一冬的寒氣,吐露嫩綠的早芽。春天要來了,可是費先生走了。他和舅爹爹一樣,曾經鼓勵過青蓮將來當一名醫生,一名西洋醫生。可是什麽時候,才可以從這大山裏走出去呢?
青蓮捂著胸口,問自己,你怎麽現在不哭了呢?不是應該號啕大哭嗎?可是她卻哭不出來。這幾年間,爸爸走了就沒回來,太奶奶死了,隻是在夢裏回來探望過自己幾回,費先生和千夏走了,再也聽不到自己的哭聲。她拿起帶在身邊的二胡,打算給費先生和千夏拉一支歌。
她調緊了弓子,轉了轉旋軸,試了一下兩根弦的音調,拉出來《送別》的第一句,一下子淚流滿麵。她停了下來,決定拉另外一首歌。那是費先生在送自己到中村家的路上跟自己哼唱的《四季歌》。這首老歌裏提到了東北的青紗帳,提到了修長城,屬於敵占區的禁歌。在大山裏,青蓮把她練熟了。她希望送給費先生和千夏:
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
忽然一陣無情棒,打得鴛鴦各一方
青蓮越拉越慢,曲調就從輕快的小曲兒變成了哀痛的悲鳴。終於,她抱著二胡哭出了聲。
青蓮快十六歲了。她的臉頰漸漸褪去了本就不多的一點點嬰兒肥,也是因為鄉間營養不夠,消瘦了很多,蒼白了很多,眼睛就顯得更大更黑。說實話,到鄉下的這半年多,青蓮覺得日子還是不錯的。這裏依山傍水,沒有大路通往外界,幾乎沒有被日軍騷擾過。村子裏民風淳樸,對外來的何家人特別友善,教他們種地、挖野菜、打獵物。何耀武閑來無事,和一個土秀才一起給孩子們開了個學堂,大大方方地教他們中華文化。青蓮則教給山裏的女孩子們做女紅,縫衣服、納鞋底,也很快有了幾個小閨蜜。
擎坤來到山裏的第一天就和村子裏的一個小霸王打了一架,順利樹立了自己的威望,成了孩子王。十五歲的他已是人高馬大,自己琢磨著天天“練武”,帶著高高矮矮的“隊伍”爬樹掏鳥窩,下水抓泥鰍,進山打野味,忙得一天都不見人影。
這次舅爹爹來,說是經過馬口鎮,見到了吳先生和開淼。他們的生活基本有保障,隻是感到動蕩不安,有意遷往重慶。但是目前交通斷絕,想去大後方要翻山越嶺,實在困難。
青蓮聽到開淼的消息,心裏像是被人捏了一下,酸酸痛痛的。她很久沒見到他了,甚至已經無法想象他如今的模樣。舅爹爹說開淼已經長得很高了,是鄉間大家信任的小郎中。青蓮就暗自祈求,要是開淼也來山裏住就好了。
雖然這次舅爹爹帶來了不幸的消息,但是何家人在與世隔絕的大山裏見到親人,還是萬分欣喜。擎坤當天就帶著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去山裏打了兔子和野雞,給家裏開葷。何耀武拿出來自己用洋火和村民換的水酒,和錢光庭幹了幾碗。
“光庭,你是英雄。我敬你!”何耀武端著碗,一飲而盡。
“不敢當啊,耀武兄,我今後恐怕來得少。你們多保重。這裏也不能說是絕對安全的。你們大家還是要提高警惕,在山裏麵物色好藏身之處。萬一鬼子來了,知道躲在哪裏。”錢光庭說。
“舅爹爹,你是去打遊擊嗎?”擎坤問。
錢光庭笑著說:“抗日也不隻是打遊擊啊。但是不排除這種可能。我還沒想好是北上還是去重慶。”
錢光庭說的是實話。這次從敵占區撤出來,他完成了國共雙方交給他的任務:既刺殺了漢奸,也拿到了情報。考慮到國民黨有更完備的軍事力量,他把情報交給了軍統。至於他個人的去向,他還要再考慮一下。這次在武漢周邊和遊擊隊一起戰鬥了半年多,對共產黨的抗日形式有了更多的了解。但是他也暗自覺得自己和打遊擊的戰士有點溝通不那麽順暢。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他尊重他們,敬佩他們,他承認在特殊環境裏,遊擊戰有不可忽視的特別優勢,但是又覺得很多時候他們的行動有勇無謀,缺乏大視野的戰略考量。他和大部分遊擊隊員也沒有共同語言。他們聽不懂他的表達方式,也不信任他。
當然,這不能怪那些戰士。錢光庭畢竟沒有太多切實的戰鬥經驗,也和他們的出身有很大差別。他覺得自己身上的優勢沒有發揮出來。但是軍統那邊的派係鬥爭造成的內耗也是讓人歎為觀止。錢光庭在敵後時間久了,沒有什麽靠山,有點插不進腳。他倒不是怕沒有升官發財的機會,而是怕沒有用武之地。他更擔心的是自己在兩邊遊走,到頭來哪邊都不信任他。
於是他請了假來探親,也是來了解在大山裏建立根據地的可能性。這次,他還帶來了兩隻軍事信鴿。“青蓮,擎坤,這兩隻鴿子就交給你們啦。它們可不是一般的鴿子。它們訓練有素,能夠識別既定的位置。這兩隻有不少飛行經驗,能飛到遊擊隊的根據地。如果有緊急情況,你們可以飛鴿傳信,比人走得快,也安全。”錢光庭對兩個孩子說。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他教給他們如何照顧信鴿,如何做日常飛行歸巢訓練。青蓮和擎坤都覺得自己有了“差事”,似乎也參加了革命一樣,興奮極了。擎坤經常趴在鴿子窩旁邊看鴿子,聽它們“咕咕”的叫聲,看它們優雅地提起爪子再優雅地落下,連出門撒野都沒了興致。
錢光庭走了幾日之後,他們第一次放飛,沒到兩天,鴿子就回來了,還帶回來錢光庭的紙條問候。一家人嘖嘖稱奇。幾次訓練下來,他們對信鴿的神奇能力深信不疑。不過大家都知道,希望沒有用到它們的那一天。
誰也沒料到,幾個月以後,信鴿就第一次真正地作為信使,騰空起飛執行任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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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為錢捏把汗,這樣為革命出生入死的英雄,即使能看到新中國,在後麵的運動中也大概率以悲劇告終。
寫戰爭年代的事情,不死人是不可信的。
我不喜歡寫死人的大虐文字,但是我也不怕寫。畢竟選擇了這個題材啊。
可可果真把費寫死了,記得你上次的文,關於這個話題的。
我專門去查了,現在還是有信鴿。那種大型儀式上放飛的,幾乎都能回家。
軍事信鴿特別的厲害。
采心真浪漫:)
他們第一次放飛,沒到兩天,鴿子就回來了,——以前知道信鴿可以送信,但沒想到這麽可靠。不知道現在的鴿子有沒有退化,幾乎都想養一個了,然後寫份情書給自己,讓它飛一圈帶回來,故意製造浪漫,哈哈哈。。。
沙發,給菲菲留一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