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y在上海灘的第二天就被人在腦袋後麵給了一記悶棍。他回到自己的公寓裏,鎖好門,倒了一杯熱水喝下去,在濕冷的冬夜裏瑟縮不已,腦袋上的傷口開始突突地跳疼起來。
來上海之前,Dusty沒有料到這座東方都市會有這麽多的西式公寓,而且不少都造得極為氣派,內裏設施極為先進豪華,二十四小時熱水供應、取暖、電梯、娛樂室、餐廳、司機房、停車場......一應俱全。當然他是沒有那麽多經費住豪華公寓的。不過還有很多弄堂式公寓,一棟棟小樓,中間有花園綠地和停車位,也是很方便。
Dusty租下的這間公寓本是上下兩層。房東在上層加了一個廚房和一個小樓梯,把兩間臥室分租給了不同的房客。Dusty租下了帶有浴室的一間。他當時看上這個公寓,一來價格合理,地點方便,二來是因為臥室有一間很大的壁櫥,大到可以放一套桌椅。Dusty把壁櫥改造成了衝洗照片的暗房。
和他同層共用廚房的租客是一個法國猶太人,Levi先生,和家人一起曆盡艱辛從西伯利亞輾轉來到上海,落地生根,自己開了一個小的裁縫店。他告訴Dusty,現在大家都叫他李先生。李先生家裏人死散殆盡,剩下的在戰後回了歐洲,他則決定留在上海。他說上海人對他有恩。不像法國人,在納粹占領的時候,法國軍警和一些平時以為是朋友的老百姓等不及地把他們猶太人給推出去。
Dusty和李先生沒有太多來往,兩個人很少碰麵,偶爾會一起喝上一杯紅酒,聊聊天。每到那個時候,李先生光禿禿的頭頂就會越發地閃亮,金絲框眼鏡後麵有點突出的雙眼會出現淡淡的血絲。他遞給Dusty裝著小片奶酪和鹹餅幹的盤子,和Dusty輕輕碰杯,聊一聊巴黎往事,糾正一下Dusty的法語發音。
有一天李先生問Dusty可不可以給他的小店拍些廣告圖片,Dusty一口答應下來。李先生告訴Dusty,這一年多市麵亂,物價飛漲,生意越來越難做。以前一擲千金的人家,現在花錢也縮手縮腳了。更何況是小康家庭,每個月領薪水,一大疊鈔票要數半天,等數好了,已經貶值了。
“那你拍廣告照片還得請模特?不會很貴嗎?”Dusty問。
“還好。你不知道,總是有學生要打工掙零花錢的。而且不少學生還籌集資金,搞他們的主義和運動。目前就數反對你們美國人的運動最多了。哎,你說美國軍隊會不會撤走啊?”李先生往他自己的棉睡袍裏麵又縮了縮,問道。
“我也不知道呢。我反正就是全世界跑,哪裏有工作就去哪裏,無所謂。”
“我也無所謂。不管以後是誰當政,老百姓都是要穿衣吃飯的吧?裁縫總是要的。我單身漢一個,就打算死在上海了。”李先生看了一眼手表,說:“呀,這麽晚了,今天不聊了。明天下午兩點有時間去我店裏嗎?我正好約了一個模特來看看,你也來認識一下?合適的話,馬上就可以拍照。當然,要看你們有沒有時間了。”
Dusty點點頭說:“沒問題。我明天過去。我沒有什麽特別的安排,下午都有空。”
李先生從房間裏拿出來一張卡片遞給Dusty:“在霞飛中路。哦,對了,現在叫林森路了。很多人力車夫還是叫霞飛路的。明朝會。”他說了句上海話,和Dusty相視而笑。
以法國元帥Joffre命名的霞飛路(Avenue Joffre)是法租界裏著名的時尚大道,店鋪林立,人潮不息,有軌電車在寬敞的街道中穿行。1943年汪精衛政府接管法租界,將霞飛路改名為泰山路。到了1945年,又改名為林森路。1930年代,隨著白俄難民的到來,逐漸形成了富有異國情調的商業街。
Dusty坐了電車過來,一看時間尚早,於是找了一家咖啡店,打算吃個簡單的午餐。他在窗邊的桌子坐下,喝著香濃的咖啡,手指隨意地撥弄著古銅色精致的小燭台,抬眼看向窗外,一個背影映入眼簾:一個站在街邊張望的年輕女子,頭戴一頂暗棗紅色的窄簷毛呢軟帽,身穿一件同色的毛呢鬥篷,下麵露出來黑色毛料裙擺。雖然鬥篷寬鬆厚實,但是Dusty卻不由自主地可以腦補出來她纖細的腰身。
那個女子步態輕盈地穿過馬路,消失在一輛電車後麵。Dusty居然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他很快吃了貝果三明治,然後到馬路對麵李先生的裁縫店赴約。推門進去,隨著玻璃門上係著的小鈴鐺“叮鈴”一聲,Dusty愣住了,剛才那個女子正和李先生說著話。她聽到鈴鐺聲,回身一看,本是半張著的清亮的眼睛瞬間睜得好大。
是她嗎?巷子裏昏暗間的一瞥雖然很匆忙,但是Dusty覺得自己經過訓練的眼睛不可能認錯人。不過麵前的這個女子妝容精致,頭發也卷曲得恰到好處,讓她看起來好像年長了幾歲。她慌忙垂下眼睛,轉身不去看剛進門的這個有過一麵之緣的大個子洋人。
李先生從櫃台後麵走出來,熱情招呼Dusty。
“布先生,這是章小姐,我請的模特。其實也是我的老客戶了。”李先生說,看他滿臉放光,顯然對模特十分滿意。
Dusty在驚訝中脫帽致意,章小姐頷首回禮。
“你好,章小姐,可以叫我Dusty,我是今天的攝影師。”Dusty用帶點四川口音的中文說。
章小姐臉上笑意一閃,旋即收住,用流利的英文回道:“很開心再次見麵。我的名字是章碧萱。”
三人很快商量了要拍攝的內容:基本都是冬裝----大衣、鬥篷、毛料洋裝和女褲,外加李先生最新打板的一條婚紗。拍攝地點在休息室。
休息室的布景是冬季街道雪景。Dusty很快拍好了一套,李先生招呼夥計換婚紗布景。Dusty向窗外探了探頭,問李先生:“樓上陽台可以用嗎?”
“可以可以,要上去拍?”
“可以試試看嗎?我覺得應該會有上海的味道。”Dusty問章碧萱,後者愉快地點頭同意。
於是他們倆上了二樓。Dusty從休息室搬過來一張紅色金絲絨靠背椅和一個白色小茶幾,吩咐李先生端一杯咖啡上來。章碧萱是天生的模特,馬上領會了Dusty想要的那種法式慵懶迷離的氣息。她解開大衣紐扣,露出穿著長筒絲襪的腿,端著咖啡,眼望遠方。背景裏是高樓和廣告牌,十足的都市情調。Dusty暗自懊惱:要是傍晚霓虹燈初上的時候就更美了。
“會抽煙嗎?”Dusty問。“不會的話,拿在手裏也行。”他說著掏出來一根煙,自己叼在嘴裏點燃了,遞給章碧萱。
章碧萱接過來,盯著Dusty,緩緩地把香煙送入兩片豔紅的嘴唇中,老練地吸了一口,優雅地吐出來煙圈。Dusty的相機快門不停地響起來。他知道會有幾張上乘之作。
“要不要休息一下?”拍好一組之後Dusty問。
“不累,但是口渴了。格個咖啡邪氣難喝。”她用上海話嘮叨了一句,Dusty沒聽懂。
章碧萱笑了:“有苦了伐?”見Dusty發懵,她咯咯笑著又說:“有可樂嗎?”
Dusty眼睛一亮,說:“我去買。”
結果,章碧萱手拿可樂瓶的幾張,成了Dusty最喜歡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衝洗出來。
樓下婚紗布景搞好了,Dusty下樓等著章碧萱換衣服。不一會兒,她一身雪紡婚紗出現在大家眼前,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在大家驚為天人的時候,Dusty忽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感覺:這個女孩不是陝西南路紅鳥攝影社櫥窗裏的那個。她們長得很像,但是有那麽一點點東西讓她們又截然不同。
完成拍攝,Dusty和章碧萱一同出門,他最終忍不住問:“你剛才為什麽說不可以到章K照相去衝洗放大?”
“我不想我爸爸知道我在外麵當模特。”章碧萱鬼鬼地一笑,大著膽子看向Dusty的眼睛,問:“你腦袋上的傷好啦?”
Dusty回過神來,摸了摸後腦勺,笑著說:“沒事了。你們......”
“有空再聊吧,我下午有課,先走了。”
Dusty看著她招手叫了一輛人力車,轉眼就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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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采心說的對,碧萱是個新派學生。
哇,今天好熱鬧,大家又蜜會在可可這裏,是約好了這樣過勞動節嗎,哈哈,好開心:)
我不想我爸爸知道我在外麵當模特。”章碧萱鬼鬼地一笑————看來碧萱是一位新女性啊:)
你把個人設置那所有的選項仔細過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