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克文那日發現了古建築和空襲的聯係,急於向自己的上線匯報自己的想法,也要一並匯報江源翔太的情況。他一大早就跑到緊急聯絡點----一個貧民區的小吃店。
武漢淪陷之後,費克文就沒來過這個棚戶區。以前這裏就是魚龍混雜,以髒、亂、差著稱。是大武漢這個全國第二大商業中心和第三大都市裏一個陰影之下的角落。戰亂之後,這裏更是破敗不堪。而沒落的環境,讓裏麵居住的人更加破罐破摔,對周遭事物毫無關心和愛護。於是像是個滾上了髒東西的雪球一樣,越滾越黑。
費克文穿著幹淨的皮鞋在汙水橫流的街道上高一腳底一腳地走,情不自禁地撩起了長衫的下擺。早上的貧民區人流驚人。趕著出門討生計的人焦躁而猛力地竄在街頭。刷馬桶的聲音,罵孩子的聲音、麻木的鈴鐺聲、過早的叫賣聲......交織成漢口貧民區特有的進行曲。
在街角處一個過早攤位上,費克文好不容易擠到擔子前麵。他憑記憶鎖定了那個攤販-----五十歲上下,禿頭齙牙,滿臉油光。
“一碗醪糟,一個麵窩。誒,你個碗好拉瓜(好髒)!”費克文說。
“你麽跟老子翻(別惹我)。好久沒來嘍。苕吃哈脹(吃很多)你不長肉啊!你屋裏拐子(哥哥)最近起簍子(發財)喲!”老板給費克文一碗醪糟,一個麵窩,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
“撮撮蝦子而已(打雜工),不如你個挖地老殼(擺小攤的)。”費克文喝了一口醪糟:“冇糖?”
“多加些糖?多加份錢。”老板講。
“屁!(小氣)。”費克文的暗號全都對上了,他拿了碗,走到路邊蹲著吃。過了一會兒,老板拿了一個大茶缸,用搭在脖子上的汙糟毛巾擦了把臉,也蹲在了旁邊。
“麽斯?”他簡短地問。
“我要見於小姐。”費克文答道。
“後天下午兩點,漢陽大富茶樓。十五分鍾冇見人就撤。”老板說完就起身走了,繼續去做買賣。
周日下午,費克文出門前就在臨街的窗邊察看了一下街道四周,沒有發現可疑的身影,才下樓走到街上。雖然作為中統的編外特工,他也接受過一些粗淺的訓練,但是還從來沒有什麽實戰經驗。就拿跟蹤和反跟蹤這個基本項目來講,他平時自己給自己訓練過很多次,在街上隨便找一個行走速度比較快的人,在合適的距離,不斷變換位置,走走停停,卻又能緊追不舍。他想到那人可能忽然拐彎,可能別進餐館酒吧,可能會在小攤上停下來側目觀察,也可能利用和人流逆行暴露出自己的跟蹤。
今日費克文踏上街道,自己便成了可能的跟蹤目標。江源翔太如果找人跟蹤自己,也不出意料之外。為了同誌的安全,他必須十二萬分的小心謹慎,絕對不能帶個尾巴過去。
費克文手裏攥著一條黑色的手帕,步履平穩地向前走。走了一會兒,摘掉眼鏡,把手帕放在鏡片後麵假裝擦眼鏡,卻是可以在鏡片的反光裏察看身後的情景。好,一片幹淨。他繼續向前。
他叫了一輛麻木到渡口,坐擺渡過漢水,來到漢陽。這裏原來是全中國最大的鋼鐵和兵器重工業中心之一。在日軍逼近的時候,大量機械和原材料被緊急撤離到湘西和四川,和從全國各地撤離敵占區的兵工廠、火藥廠、鋼鐵廠一起,成為抗日的兵工後盾。
費克文隻見過於小姐幾次。她原本在漢陽兵器廠當會計,現在是日軍控製的漢陽鋼鐵廠的出納員,四十出頭,為人幹練,似乎在武漢無親無故。她話不多,但是費克文能感到她是個老特工,應該手下管理著一個不小的網絡。不過費克文是個菜鳥特工,於小姐隻和他單線聯係,也是為了網絡的安全。
漢陽和漢口很不一樣,到處是工廠和破敗的民居。國民黨軍隊撤離的時候,放火燒毀了很多帶不走的設備和原材料,以一片焦土“迎接”日軍的到來。現在整個地區還是灰蒙蒙,暗淡淡的。在主要的商業街上,人們行色匆匆,完全沒有漢口大都市的感覺。
大富茶樓在商業街比較高的地勢上,二樓的包房有極佳的視野。於小姐坐在窗邊,等著費克文的到來。她的手下老四在門口警戒。於小姐認識費克文不少日子了。據她觀察,這個年輕人有思想有熱情,為人沉穩細心,不好大喜功,能屈能伸,是個做特工的好材料。但是他太缺乏專業訓練了,也許槍都拿不好,更別提拍照、竊取機密文件、竊聽、發報等等技巧了,他就學了個大概。但是任何抗戰的力量都彌足珍貴啊。希望他能在工作中快速成長起來。
費克文一步步接近大富茶樓。他從下了擺渡,就十分小心地迂回前進,仔細觀察周邊的情形,確保萬無一失。但是當費克文接近茶樓的時候,卻忽然感到渾身上下不對勁。他靈敏的神經告訴他,整條街道似乎都危機四伏。他的腳步越來越慢,然後在旁邊的書報攤子前麵停了下來,買了一份報紙翻看起來。幾個行跡可疑的人正從不同方向在茶樓附近集結。
約定的時間到了。費克文往茶樓對麵的小巷子裏走去,趁著扶正帽子的機會,抬頭看了一眼茶樓二樓的窗戶。他看見窗邊人影一閃,估計上麵的人發現了下麵的情況。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群人猛然向茶樓衝了過去。隨機槍聲四起,周圍的人驚叫著躲避。費克文閃身躲進門洞裏,驚訝地看到茶樓下麵一個中年人和一夥人人火拚但是很快被擊斃。那一群人衝上了茶樓。
槍聲遂即在二樓響起,然後一個人從窗口跌落。費克文看出來,那是於小姐。她躺在血泊裏,死在了自己的同誌身邊。費克文一陣頭暈目眩,把腦袋緊緊地靠著身後的門板,不忍再看。
停了幾分鍾,他從門洞裏出來,隨著人流逃離現場,跳上擺渡,逃回漢口。他沒有回家,而是在長江邊上的一個小公園裏,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捂著腦袋,大口喘氣,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絕望地意識到,一定是內部出了問題,要麽是有奸細,要麽是有人變節。於小姐犧牲了,也不能再去找那個賣醪糟的老板。那麽這樣一來,他就失去和組織的聯係了。除非有人來找他,不然,他就是一枚棄子。又或者,組織會不會懷疑自己是叛徒呢?
接下來該如何應付江源翔太?失去了於小姐的指導,他覺得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他該逃走嗎?還是認真潛伏下去?潛伏下去的目的是什麽?江源翔太會把他看得緊緊的。如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存和工作?
或者,認真當個漢奸,取得江源翔太的信任?如果沒有千夏這一層關係還好辦,可如今江源翔太就是希望除掉自己。可是他為何不痛痛快快地除掉自己呢?唯一的解釋就是江源翔太希望在千夏麵前來一場完美的表演,讓費克文死的很難看,讓千夏感恩戴德他解救自己。這是江源翔太樂此不疲的一個遊戲。算是他為大日本帝國盡忠之餘的一個“貓戲老鼠”的消遣吧。
想到這裏,費克文決定逃走。保存革命力量是最重要的,以後還可以慢慢尋找組織。主意一定,他就一邊快步趕回家,一邊謹慎地四處查看。沒有發現問題。他跑向自己公寓的樓門口,卻在門洞裏迎麵撞上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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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猜費見到的是錢?
灰常同意莎莎的評語:)
我也正想問菲菲一樣的問題。醪糟是什麽?麵嗎?
是武漢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