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立夏正相宜
發呆，“芳心是事可可”
那日孫誌在咖啡店獨自坐了很久。他由傷心轉而氣憤。章碧萱的改變猝不及防，一定是最近受了那個大個子美國人的壞影響。他一定要查查Dusty，看看這個美國人到底是什麽來路。本來他打算第一時間向組織匯報情況的。但是他猶豫了，他不想拿章碧萱的後進退縮去告狀。他心裏還是護著她的。那麽就自己動手查吧。要是他能挖出來一個美國特務，章碧萱會看到他邪惡的真麵目，轉而投入自己的懷抱；而自己也算是立了一功，為革命除害。他想到了自己的堂叔在《申報》做會計，那就從《申報》查起。
“噢，最近阿拉報社裏廂進進出出的人多來兮...... 外國人也不少。都是混口飯吃。”堂叔擼了一下日漸稀疏的小分頭，夾了一大塊紅燒肉塞進嘴裏。“唉，交關日子沒格樣子吃肉了。儂伐要看每個月發的工資有磚頭厚，買米買油買小菜，給小句頭讀書，開銷老結棍的，手頭緊得伐得了。格通脹速度太赫寧了！”
孫誌在小館子請堂叔吃飯，希望拜托他去打聽一下Dusty的背景。“堂叔，有個大個子藍眼睛的攝影記者，儂曉得不啦？”
“哎，儂講的那個我還真的曉得。伊來報銷費用，單子都伐曉得哪能填法子。還是我教把伊的。”堂叔嘬了一口白酒，麵色紅潤起來。“伊出啥事體啦？”
“噢，麽事體。就是怕伊是特務啊。阿拉組織上要查的。堂叔這趟幫忙，堂叔就是立過功的人。國民政府會記得的。儂曉得我的意思伐？”孫誌和堂叔碰了碰酒杯，自己並不喝。他騙堂叔自己在給軍統做事，堂叔不疑有他。
堂叔一邊吃，一邊點了點頭。“儂希望搞點啥資料？”
“所有的。事無巨細，都重要。堂叔辛苦儂了。今後每周我請儂吃老酒，再外賣幾個肉菜帶回屋裏廂，好伐啦？”孫誌說。
“轄轄儂！晚輩當中數儂最靈光！”
“堂叔要當心，要保密喔！”
堂叔把口中的肉咽下去，壓低嗓子答應著：“曉得啦，曉得啦。” 拿眼睛瞟了孫誌一下，接著喝酒。
Dusty最近經常去章K，和碧芝探討攝影上色，陪她練習摩爾斯電碼。現在兩個人可以敲擊桌子，簡單對話了。有時候他們一起去街上散步，吃點小吃，安靜而愉快地渡過幾十分鍾。章文岱知道他們在交往，並沒有反對，也沒有聲張，隻是從旁看著。而章碧萱則對於他們的進展並不知情。偶爾看到Dusty，就抓住他聊天。孫誌最近沒有出現，他們似乎都鬆了一口氣。
一日Dusty在附近拍攝采訪，結束之後來影樓打個招呼，正巧姐妹倆都在。章碧萱笑盈盈地說：“《美人計》上映啦，要不要去看？”
“去哪裏看啊？”Dusty問。
“諾，就是大光明啊，不遠。我老早就想看了。”碧萱和碧芝熱烈地用手語討論著。然後齊齊看向Dusty。
碧萱說：“我倆有年票的，你去不去？要是去的話得自己買票。”
Dusty馬上說：“沒問題啊。什麽時候開演？”
碧芝看了看手表，催促大家快走。Dusty和她倆出了門，心裏疑惑，碧芝如何看電影呢？
在路上，章碧萱告訴Dusty，大上海那時候有幾家頗具規模的影院，很多歐美國家的電影剛剛上映不久，這裏就有了拷貝。電影商拿著拷貝在各大影院推銷，一旦談定，立刻上映。歐美電影有語言障礙，但是聰明的商人想到了中文翻譯的生意。買了翻譯服務的人會收到耳機，插入座位前麵的機器盒子裏，就可以聽到電影對白翻譯，成為“譯意風”。一般是一個聲音從頭翻譯到尾。遇到電影裏的歌曲時，那個聲音還會提醒觀眾：“現在請摘掉耳機聽音樂”。
像他們這些懂英文的人大可不必用“譯意風”了，不然電影裏麵其它的音響效果或者背景音樂一概聽不到。碧芝喜歡看電影，但是她真的比較可憐。她一般是先在電影雜誌上看介紹，明白大致情節人物，然後靠著看唇形，看明白七七八八。不過她喜歡看，幾乎所有美國電影都看過。單是《卡薩布蘭卡》，她就看過好多遍。這部《美人計》她在雜誌上看過介紹，那令人蕩氣回腸的愛情和無奈，早就抓住了她青春萌動的心。況且她還是英格麗•鮑曼的忠實粉絲。
電影院的人出乎意料的少，也難怪，現在物價飛漲，很多普通家庭都看不起電影了。於是三個人找了最好的位置坐下，Dusty在中間，姐妹倆一邊一個。
電影剛剛開始，Dusty在心裏就開始苦笑。“美人計”，一上來其實就是美男計。美國特工英俊瀟灑，趁虛而入換取女主角的信任和依賴。Dusty心想，自己是否也是個差不多的角色？其實這一段時間的風平浪靜，主要是因為自己沒有展開工作，根本是在躲著章碧萱。要是老王知道他時時放在心裏的是碧芝，一定要氣死了。
黑暗之中，人們的臉隨著幕布上的情節忽明忽暗，在方寸之間和角色一起經曆感情上的巨大起落，跟著他們快意情仇，一時不能自拔。Dusty悄悄拿眼角看全神貫注的碧芝，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眼睛亮晶晶的，好久才眨一下。看到不明白的地方，她會微微皺起眉頭，卻也一動不動。
章碧萱看得也專注，全身心地捕捉每一個英文單詞。當她看到男主角居然給女主角下達去色誘他人的命令時，難免心裏一緊。“美人計”，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算不算美人計？她偷偷去看Dusty，他坦然地坐在那裏，表情放鬆，眼神清亮無邪。但同時，他身上散發出的一種氣息，卻飽含力量。章碧萱當下給自己鼓勁，要加緊完成任務，證明Dusty的清白。這樣一來，起碼不會把他放在對立麵，那麽以後的工作也就容易多了。
電影情節跌宕起伏，很多關鍵的東西，碧芝不明白。Dusty心疼之下，冒險做了自己都有些後怕的事情。他悄悄把手放在了碧芝的手邊，然後大著膽子，蓋在了她的手上。碧芝一驚，渾身一抖，卻沒有推開他的手。Dusty開始以摩爾斯電碼敲擊她的手背，告訴她關鍵的對白。碧芝放鬆下來，任由這種寂靜的把戲在影院裏上演。
一廂情願的Dusty，高估了碧芝對電碼的理解力。他認真地“翻譯”著，碧芝心情微酸地感知著。感到最鮮明的卻不是電影對白或情節，而是平生裏第一次類似暗地裏偷情的緊張和愉悅。她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時而垂下眼簾，連電影都沒好好看。
到了緊張的情節，章碧萱向Dusty靠了靠。Dusty側過頭看著她笑了一下。章碧萱也回報以調皮的一笑。而另一邊，碧芝的手一跳，Dusty就握了起來。他的心，跟著碧芝的手一同發起了抖。
電影的結尾，似乎是愛情戰勝了一切。但是這個結尾，對Dusty來講似乎天真圓滿得不太真實。他深度懷疑，在實際的特工戰爭裏，這樣的特工是不是早就沒命了。他想到自己的任務，給自己鼓勁，一定要快一點消除章碧萱對自己的懷疑，那麽今後的工作才能進一步展開。
出了影院大門，章碧萱看到妹妹滿麵緋紅，心裏想，今天她真是看得投入啊。平時她倆在從影院回家的路上，都會用手語熱烈討論，也給沒有看明白細節的碧芝答疑。今天似乎沒有這個需求。也許是因為Dusty在場，碧芝不太放得開？
“去吃些點心吧？我餓了，想吃鱔糊麵。”章碧萱說罷，立刻打手語問碧芝。
Dusty和碧芝都有一點點剛剛幹過壞事的心虛，於是他倆一起搖頭。Dusty說：“我還有報道照片要整理。你們去吧。”
“噢，這樣。那你走吧，我倆都好說。”章碧萱挽起妹妹的手，笑著和Dusty告別。
Dusty走在春風拂麵的南京路上，心情如街上的交通狀況一樣一言難盡：繁忙焦躁，有方向又沒方向。道路在麵前豁然開朗的時候，卻不敢冒進；車輛行人堵在那裏時，卻蠢蠢欲動。他從十八歲參軍，幾經輾轉，幾經戰火，卻從來沒這樣迷失而疲憊過。又一次，他想起了故鄉，想帶著心愛的人，回家。
不過，畢竟他是受到過專業訓練的特工。才一走神，就自己清醒過來，並且很快感覺到了身後的尾巴。這次，並不是章碧萱。那個遠遠低頭跟著他的人，似乎比章碧萱老練一點點，但是Dusty還是在不經意的側目中鎖定了他的身影。於是他時快時慢，和跟蹤者展開了張弛有度的遊戲。待到他猛然拐進小巷酒館，又從後門出去，再次繞回大道，出現在跟蹤者身後的時候，他看出來那不是別人，是孫誌。
Dusty心裏歎了口氣，無論孫誌是因為組織給的任務，還是因為私人恩怨，他對自己的關注，真的很討厭。
而這局勢膠著的大上海，也有點討厭。Dusty甚至覺得想上戰場，痛痛快快廝殺一番。他按下心裏的燥熱，轉身朝反方向走去，消失在被燈紅酒綠的夜色粉飾了焦慮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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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回複 '可能成功的P' 的評論 :
有的有的，你在厚積而薄發，挖坑之前，就已成竹在胸地虛擬著怎麽填平了：））
可能是因為“阿P正傳”是我半路而入的長篇，未能全讀，總感覺這部“如絮”，比上一部寫得更帶勁兒更從容更成熟呢！
謝謝采心。我在網上看到譯意風的描述，覺得特別有趣。以前大明星盧燕還做過那個工作呢！
這個孫誌一上場，矛盾更激化了，看得我心裏提溜著，但還是要為可可敢於激化矛盾鼓掌！
“譯意風”那段情節特別給力，有古風現場感，好喜歡！
發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