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得知Dan求婚之後,執意要請Frances一起來家裏吃飯。Frances開始的時候有點猶豫,她說:“我都不記得最後一次去人家吃飯是啥時候的事情了。哎,這麽多年,我們幾乎不怎麽和別人有深交。”
“媽,不是別人啊。”Dan小聲提醒了一句。
Frances溫暖地笑了:“對,是親家。”她拍了拍我的手說:“我時間自由,看你父母方便就好。”
於是我們在12月初在我家相聚。Frances和Dan事前特地告訴我,說讓我爸媽放心,他們倆已經在家自我隔離了至少十四天了。唉,感恩節期間舊金山采取了夜間宵禁,今年的旅行人數減少了近八成,酒店生意又一次慘淡起來。不過Dan似乎很有信心,覺得要是2022年能夠重新開放,那麽他們的忍耐就是值得的。
我們幾個人在客廳寒暄,雙方家長說了不少客氣的話。我爸爸很坦誠地告訴了Frances他們以前在北京也住在同一個院子裏。Frances事前知道,所以沒有那麽驚訝,但是開始的時候還是有點小尷尬。不過薑還是老的辣,我爸爸很快就“高屋建瓴”地說:“老一輩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現在是看著兩個孩子好,我們就開心了。咱們在美國,就以西方思維來處理一些問題也未嚐不可。給孩子們自由,給孩子們祝福就夠了。”
我媽趕緊加了一句:“孩子們需要支持和幫助的時候,我們也絕對會伸手的啊。我看不如趕緊生個小孩,反正疫情期間哪裏也去不了,在家帶孩子不錯。”
天呐,我的媽媽啊,你真的厲害。不過對於她的話,大家笑了笑就過去了。
“疫情恐怕要抬頭啊。”我爸爸說。
“應該是最近旅行聚會的人太多了。不過有了疫苗,希望能好起來。”France講。
“那你們的酒店生意是不是很受打擊?”我媽媽問。
“是啊,沒辦法。不過按照Dan當初的戰略,我們在疫情初期就做了很大的調整,應該可以應付個兩三年。”Frances看了兒子一眼,目光裏都是驕傲。
“那就好。姍姍,你今後什麽打算?”我媽媽轉而問我。
“我?沒什麽啊,繼續工作唄。我現在幹得挺好的。他們裁員了一次,我還被留下來了。不過也許就是因為我工資低吧?節約成本,嘿嘿。”
“你就是長不大。那麽Dan,你現在工作忙不忙?”我媽媽繼續發問。
“我不忙。所以,我和姍姍談過,我打算繼續學業,爭取明年申請PhD。”
“真的?年輕人有心向學是好事情。”我爸爸讚許地點了點頭。
我媽滿腹狐疑地看著Dan,問道:“你去學什麽呢?”
Dan笑了笑說:“東亞研究,藝術史相關的。”
我看到我媽愣了一下,我就知道她心裏在問:“這個工作好找嗎?”不過她沒出聲,笑著哈哈了幾下:“不錯不錯,以後可以當教授。”
Dan點了點頭:“那也是一種出路。我的初衷是搞明白一些事情,也做一些研究。”
我爸爸笑著說:“不錯,有想法有行動。可是,這世上很多事情,可是書本裏學不到的啊。很多東亞,尤其是中國的東西,史料都很有限,研究起來困難不小。”
Dan一聽就眼睛發亮:“我也發現了,像是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中心裏麵的華裔研究員,很多是台灣來的。中國對於我來講,是個特別神秘的大地。我希望能探究一二,能理解一些父輩的想法和理想。”他說著垂下來眼睛加了一句:“也許,我改變不了什麽,可是起碼我能理解。”
我在桌子下麵握緊了他的手,他也感激地回握了一下。我明白,趙憶江的事情就是Dan心裏的一根刺。不去拔出來,永遠隱隱作痛;可是去硬拔,連血帶肉傷筋動骨。他選擇了一條迂回路線,慢慢地靠近,小心地剝離。雖然也會痛苦,但是也有希望可以根除頑疾。
真的能根除嗎?我幾乎在幾秒鍾之內就懷疑了。隻要趙憶江一日沒有下落,他們母子二人的心病就一日無藥可醫。
就在我們茫然迷失在趙憶江若隱若現的身影裏時,蕾蕾的朋友帶來一個消息:那條留言的最深層出處在一個美屬小島。可是她也提醒我,這個和留言的人在哪裏幾乎沒有任何關係。Frances和Dan說不上是不是失望。但是我感覺得到,他們的心,似乎是被揪住了。我有時候希望那個留言的人能再次出現,有時候又怕他再來。唉,一切,隻能看緣分造化了。
12月底是趙憶帆和畢遠空的忌日。我們在一個冬季暴風雨的空隙再次駛向沙加緬度。上次墓地遇襲,這個地方就在我心裏留下了陰影。不知道他們倆是什麽感受,我的心隨著一步步靠近墓地而越來越慌。Dan今天也特別沉默。我們一行人慢慢地爬上緩坡,在濕漉漉的林地裏穿行,周遭一片寂靜,偶爾有一聲不知名的鳥類的長鳴。我看到Dan總是拿餘光四處查看,知道他也是有些緊張。
我倆走在前麵,Frances跟著。我們遠遠地就看到墓碑前有一束鮮花。我心想,一定是包老板他們送的,真是有心人。可是當我們走近,Frances卻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熱淚盈眶,說不出話來。
我和Dan看看她,再看看花,不得其所。這是一大束白色的菊花,隻有中心有兩朵顏紅的康乃馨,倒是顯得極為別致。Frances抬起淚眼四處張望,終於說了一句:“是憶江。” 她幾乎是撲向那一束花,急切地翻看著,似乎是要找到蛛絲馬跡,可惜,什麽也沒有。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Frances,轉頭看到Dan也濕了眼睛。他過去把媽媽拉起來,說:“媽,別找了。不一定呢。”
Frances還是舍不得把目光從那束已經被翻散了的鮮花上移開。Dan似乎是用了點蠻力,才把媽媽緊緊地護在了自己胸前。他低聲說:“媽,媽!算了。”
看著墓碑前散落的鮮花,我心裏一陣抽搐。我默默地蹲下身,把花重新綁好,和我們帶來的鮮花一起擺放在墓碑前,心裏暗自對趙憶帆和畢遠空說:“希望你們的靈魂得以安息,在天堂還是雙宿雙棲,和你們的孩子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也請你們保佑Frances和Dan,能夠最終得到平靜的幸福。要是趙憶江還活著,盼望你們保佑他快一點平安歸來。”
我在墓碑前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感到體內一種力量在湧動。那種帶著酸楚的溫暖力量似乎告訴我:幸福的任務在新的一世人身上。對,我有“任務”,我要用此生嗬護我愛的人,盡我所能,保其幸福。
在回程的車上,Frances久久沉默,快到家時,她說:“我想明白了。憶江活著,而且比以前有了更多的自由。他在以自己的步幅向我們靠近。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我今天很開心,終於聽到了他的消息,我知足了。”
我和Dan都沒敢接話。
我們在門口停下車,但是都坐在車裏沒有動。Frances頓了一下說:“你們別以為我受刺激了在胡言亂語。我告訴你們,這束花的樣子,是憶江特別的表達。豆豆,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其實我和你爸爸在我們決定出國的時候就離了婚。”
Dan立刻轉身瞪著他媽媽。
“一是為了申請簽證方便,二是......”Frances的眼淚撲簌而下。“是你爸爸堅持,給我自由。但是他也說,自己的感情會日久彌堅...... 他從來沒給我買過花,我們那時候不興這個。可是那天,他給我買了一大束白色的玫瑰,裏麵有兩枝紅色的。他說,萬花叢中,能夠和我相依,就是一生的幸福......”
難怪Frances看到剛才的那束花會那麽激動。這樣看來,真的有可能是趙憶江啊。那麽,槍擊那天,是不是他也在場?是他擊斃歹徒,保護了我們嗎?而他這些時日又去了哪裏呢?
Dan從駕駛座向媽媽伸出手,Frances顫抖地握住了。
“媽,我明白了。咱們好好的......安心地等著,爸爸一定可以平安歸來。”Dan聲音哽咽,讓我的心也澀住了。
小小的車廂被我們三人的感動和希望塞得滿滿的。外麵開始下雨了,車窗上雨水流淌。我不由得想,那是不是老天爺的眼淚?有沒有一點點慈悲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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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如趕緊生個小孩,反正疫情期間哪裏也去不了,在家帶孩子不錯。————太暖心了!讓人激動的是:憶江真的出現了,那一大束白色的菊花,就是他潔白、純碎不朽的愛啊:)
謝謝可可繼續撒糖,還是咖啡糖呢,非常提振:))
今天提早過來看,先占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