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轉世的理論很多,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那些花裏胡哨的描述:什麽奈何橋、彩虹橋、忘川的河、孟婆湯、閻王殿、小鬼無常......都沒有。人死之後就是一團能量脫離了穿了一輩子的皮囊,毫無自主力地升空,到達靈魂重新分配的空間站。
那種脫離桎梏的感覺特別輕盈舒適。最為痛苦的一刻就是從空中俯瞰自己的屍體,尤其是看到親愛的人的痛苦。不少死而複生的人都描述過看到別人搶救自己的情景。那的確是可能的。
那日,我和憶帆的最後一日,我的靈魂從身體裏騰空而起,看到我自己的身體和憶帆的交疊在地上的一片血泊之中。她黑色羽絨服的帽子上有一圈兒白色的毛,上麵一片殷紅。我們就靜靜地躺在那裏,我的一條胳膊還搭在她身上,和我們平時相擁而眠的姿態沒有太多不同。天空下著雨,似乎是想給我們衝刷怨氣。周遭寂靜無聲。後來有人發現了我們,救護車來了,他們檢查我們,很快就抬上了車。在他們把我和憶帆拉開的一刹那,我感到很疼。在那之後,我就舒服了起來。
空間站一片繁忙,到處是管道。我們按死亡時間進入管道。行進到一定岔口就有一種力量來詢問你一些問題,需要你做出選擇。有的靈魂選擇回歸自然,那麽他就將變成自然能量回歸地球,成為樹木、河流、雨雪......有的靈魂選擇回歸動物生命,那麽就要麵臨另一個岔口:是再次做人還是做其他動物。再次做人的,將會被抹去前世的大部分記憶,剩下的小部分記憶會被埋在靈魂深處;選擇做其他動物的,可以選擇抹去記憶,也可以選擇留下記憶。選擇留下前世記憶的一部分靈魂要麵臨更加多的條例規則,通常會拖延投胎轉世的時間。
我極度猶豫,想著憶帆會怎麽選擇。如果繼續為人,我們是否有緣再相見。如果再見,能不能再續姻緣呢?但是如果什麽都記不得,那又有什麽意義呢?不過,如果前世的痛苦都可以抹淨,也許是一件好事吧。
如果選擇做個記得前世的動物,我們需要尊從的條件是無法說話表達。這樣的話,我能不能發現前世未發現的秘密,能不能想明白前世沒想明白的問題,我能不能為自己和最愛的人報仇?最為關鍵的是,我還能不能見到前世有緣的人?我沒把握再見到憶帆,因為她也許會做出別的選擇。但是我會不會再見到憶江?他還活著吧?我會不會再見到我的父母?他們還健在吧?
我的猶豫不決造成了身後一排靈魂的擁堵,有幾個擠過我身邊,跑到前麵選擇岔口了。我飛速計算著可能的排列組合:
我繼續為人----憶帆繼續為人,我們也許相遇,也許無緣,但是恐怕永不相認,因為我們沒有前世記憶。
我繼續為人----憶帆成為動物,我們相遇時,她能認出我嗎?就算認出,她如何告訴我?
我為動物-----憶帆繼續為人,我們能相遇嗎?我就算認出她來,但是無法表達,不是很痛苦?
我為動物-----憶帆也為動物,這個好像沒什麽意義,都認不出彼此了,頂多成為一對兒小動物。
情急之下,我做出了第三個選擇。我期待我們能再次相遇,我可以認出她,我可以安靜地看著她,就算無法表達,我也心甘情願。
我在一個岔道口繼續滑行,在下一個路口選擇了貓作為來世的形體依托。我記得憶帆說過,她喜歡貓咪。她說等我們結婚了,先不要小孩,但是一定要養一隻貓。可惜在美國的出租房是不可以養貓的。她經常在街上碰到野貓,那些貓咪很奇怪,都對憶帆特別友善。我們有時候會拿著食物去喂它們。現在想想,也許在另一個前世,我們和這些貓咪有緣份呢?
那麽我和憶帆的前世一定是有緣的。高二那年,我們住校生重新分配食堂餐桌小組。那時候一個圓餐桌有八個學生。吃飯的時候是四個大搪瓷盆,大家分享裏麵的菜。開學第一天我因為和老師開了個小會,中午飯去晚了。到食堂的時候,我發現我的餐桌旁隻有一個女生。她梳著一個蓬蓬鬆鬆的馬尾,穿著和我們顏色不同的校服,坐在那裏看書。我確認了一下餐桌號碼,走過去。她抬眼看著我,問:“你是畢遠空?趕緊吃飯,我走了。”
我恍然大悟,她坐在這裏,是怕我還沒趕到,菜就被收掉了。心裏充滿感激,我期待著晚餐和她再次相遇。然後我們成為了朋友,成為了戀人,成為了夫妻。這種緣分,應該是前世修來的吧?
以前聽人們說“投胎是個技術活兒”。其實呢,轉世可以選擇,投胎基本隨機,不少投胎到前世有緣的人那裏,也有就是隨便選了一個。這麽一想,我真是幸運。我出生在一個和美的家庭,貓奴對我和媽媽特別照顧。但是世事難料,我最終流浪街頭,經曆了不少磨難。可是如果這種種磨礪,是為了把我帶到憶帆的身邊,我又有什麽可以抱怨的呢?
就算是隻能和她有短暫的相遇,我也在所不惜,哪怕是獻出自己的生命,哪怕我就算是在她身邊,卻隻能夠默默遙望。現在我覺得找到了憶帆,而且和她還能經常見麵,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點,而且也有機會一直見證她的幸福。都說愛是和占有欲捆綁在一起的,多多少少是自私和利己的。我想我也不例外,但是我不求占有,隻是祈求能生活在憶帆身邊,那就是大大的“利己”了。我要的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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