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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立夏正相宜





發呆,“芳心是事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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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恐高》(二)裙子

(2022-03-04 14:19:32) 下一個

        目遙默念著那三句話:“......我有一個秘密,哈,還真是個秘密。” 想到這裏,她看看身上的胸花,笑了,然後,在走廊拐角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禮貌性地扶了一把目遙,說:“對不起!”

        抬頭看到一張陌生的麵孔,目遙沒多想,也說了句:“對不起。” 又匆匆地趕去拿資料,準備開會。

        目遙拉開會議室的門,赫然看見剛才那個人坐在桌邊,而他身旁的女士,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認識的朱太太。公司合夥人Pete今天來坐陣,看到目遙的表情,也注意到她和朱太太同款的胸花,愣住了,旋即開心地說:“看來你們和設計師有相近的品味呢!太妙啦。”

        演示如計劃開始,目遙覺得自己進展順利,幸虧昨天預演夠認真。朱太太一直盯著目遙看,滿眼含笑。朱先生則不是很專心,偶爾偷看一下電話,問一兩個並不關鍵的問題。目遙和Pete一看就明白,主要是朱太太拿主意,朱先生不過是來陪媽媽的。她悄悄地瞥了幾眼朱先生:有三十六七?保養得宜,應該平時也有鍛煉,身材結實適中,穿戴樸素整潔,表情有點嚴肅。和朱太太比,他似乎有一些東南亞的血統,眉眼輪廓比較深,皮膚有點黑,沒有媽媽那麽精致,但是也算周正。

        會議結束以後,Pete對目遙的表現讚許有佳,問清胸花的事情,更是開心目遙和客戶建立了不一樣的親密關係。他說:“我有一種預感,你交好運了。他們如果這次滿意的話,會有更多項目給你的。這家人底子很厚,聽說在Napa酒鄉有不少地產呢。”

        朱太太果真對目遙的設計方案十分滿意。她貼心地寫了一個長長的電郵,表揚了目遙把中國文化底蘊不露痕跡地埋進設計中,沒有用那些大家認定的圖紋、結構、色彩,而是把簡素、留白、平衡的理念巧妙地融入空間布局和建築細節的考慮中。末了,她邀請目遙周末去她在半島郊外的家喝下午茶,順便介紹潛在客戶給他們公司。這份郵件也抄送了Pete。Pete走過來說:“看看,我講的沒錯吧?好好幹啊!祝你好運。”

 

        周六一早目遙就起來了。她對於下午要去赴的約有點不安心。父母都回國探親旅行了,家裏就她一個人,有時候安靜得有些令人不舒服。看外麵陽光正好,她把簡單的早餐拿到自己臥室外麵的大露台去吃。

        在靠牆的一個小桌前坐下,目遙給Jay發了一個短信:今天該穿什麽?

        過了一會兒,Jay回了她:“洋裝啊!你要是去約會的話我也許有更多建議,因為我比你交過的男朋友多。但是你是去見一群老太太吧?自己看著辦好了。記住,不需要名牌,最好沒有任何品牌標識,質地要好,我的意思是純正。顏色要簡單,式樣要稍微保守一些。但是,記住,你還代表公司的設計品味呢。哎,你怎麽現在才來問這個問題!我今天一天都要陪Bob出去應酬,沒時間管你啦。祝好運。”

        Jay的同居男友是個律師,一到周末兩個人就忙得要命。目遙暗自慶幸一大早抓住了他。剛才別看他顛三倒四的,其實給出了很多有用的建議。他在很多事情上真的比閨蜜更有用啊。

        目遙一邊吃早餐,一邊看露台壞掉的一邊欄杆。爸爸媽媽走之前沒來得及修理,一個長長的梯子還架在那裏。目遙沒邊際地想,打死我也不會去爬那個梯子的。她曾經試著走到沒有欄杆的露台邊,整個人都難受得要命。雖然才是在二樓,但那種懸在半空的感覺已經讓她後背酸寒,頭皮發麻了。那種將要墜落的感覺,是目遙最受不了的。

        六年級的那天,目遙趴在敞開窗子的窗台上,把頭慢慢伸出去。她看著四樓底下的大地,有點遠,又不是那麽遠。在微風和陽光的鼓勵下,她把身體又向外麵移了移,直到大半個身子懸在窗台外麵。那時候目遙並沒有恐高,她就是想試試體會一下,那個叫家心的女孩子從四樓的窗戶摔下去之前是個什麽感受。

        家心和目遙同班,算是她比較親密的朋友。有時候她們放學一起走,去目遙家寫作業。家心功課不好,總是抄目遙的。她有很多目遙沒聽過的故事,比如死人的樣子,比如她暗地裏喜歡大院裏的一個年輕工人的模樣,比如她媽媽偷偷藏著的口紅,比如她會以大人的口吻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她會看一眼目遙說:“你這麽好看,得小心一點。哎,你真是什麽都不懂。”

        後來家心忽然沒來上學,很快就傳言說她死了,從四樓掉下去摔死了。有人說是被人推下去的,有人說是她跳下去的,說她不檢點,活該。

        目遙很害怕,老是記起家心說的“得小心一點”。小心什麽呢?她每次經過窗戶的時候都有種不安。她把大半身體懸在窗戶外,心想,也許家心是自己玩的時候不小心掉下去呢?

        目遙扣著窗框的一隻手打滑,差點讓她摔下去。她連忙抓緊了窗框,把自己拉回來,坐在地上喘氣,出了一身冷汗。這麽一來,她又認定,家心不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從那天開始,目遙有點怕高了。

 

        胡思亂想中,目遙吃好了早飯,她披上外衣,出門去一個菲律賓人開的點心店買了一盒特色點心,打算下午帶過去。又在花園裏摘了幾朵繡球花,拿絲帶綁好,心想,這也是別致的禮物吧。拉開衣櫃的門,目遙又琢磨了一下剛才Jay的“指示”,她拉出一件白色洋裝,覺得符合要求。

        這件純棉白色襯衫領傘裙洋裝是目遙在一個平價店一眼看上的。當時並不是因為便宜,而是因為它夠純,夠白。除了一條暗藍色腰帶之外,連紐扣都是白色的。目遙今天穿上身,換了一條黑色鏤空皮帶突出自己纖細的腰線,再陪了一雙黑色帆布麵魚嘴坡跟鞋。鞋跟是漂白軟木貼麵的,很別致。她在鏡子前麵左看右看,覺得自己的腰身被洋裝完美襯托,但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麽。Jay剛才說過,要表現公司審美品味的。這個有點太素了,雖然也有品味,但看起來更像是一塊不知道如何著色的畫板。

        對了,自己畫!目遙把洋裝攤平在桌上,拿出來深灰色紡織品馬克筆,在裙擺上勾勒出高高低低的現代都市的建築物。很快,白色的洋裝下擺出現了市中心的天際線。她退後一步審視了一番,又拿出淡黃色的馬克筆在畫麵上稍加暈染,很快就有了清晨第一縷金色陽光灑在城市上的感覺。目遙對整體效果很滿意,又在裙擺後麵的摩天大樓之間畫了一個極小的豔紅色的氣球。這是她和自己的小秘密,目遙不由得會心一笑,也有些淡淡的傷感。

        

        “紅氣球”是目遙和兒時閨蜜葉子都特別喜歡的一部法國電影Le ballon rouge。她們曾經跑到商店買了一紅一藍兩個氣球,掛在自己的窗口。葉子是那麽可愛的一個女孩子,笑起來眉眼彎彎,酒窩甜美。她在目遙赴美移民的時候送給她一包紅氣球。後來目遙得知葉子在大學交了男朋友。而且還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她。目遙覺得她一定很開心,但是她的來信和電話卻越來越少。最終有一天,媽媽說院子裏的鄰居講,葉子死了。她從一個很高的樓上摔下來死了。“她是不小心嗎?” 目遙渾身發抖地問自己。

        “她是自殺。留下了遺書。她說自己對不起很多喜愛自己的人......”媽媽這樣告訴目遙。“女孩子太優秀,紅顏薄命啊。聽說追求她的不乏條件特別好的。唉,高處不勝寒啊。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真是要小心。”

        目遙那天拿出來一個紅氣球,開始吹它。她不停地吹,感到頭昏眼花,看著氣球越來越薄,終於“噗”地一聲爆了。第二天,目遙又拿了一個紅氣球,去店裏讓人充氣。她把氣球帶到小公園,說:“你自由了,去陪葉子好嗎?”然後她鬆手,看著它飄遠。那天以後,目遙很怕高。很怕那種無憑靠無依托的高度。“高處不勝寒”,目遙恨不能時時都抱著自己的心,蹲下來。

 

        目遙按著GPS找到朱家,發現鐵門敞開,於是把車子開進院子裏。長長的車道兩邊是綠色修竹和一排淡紫色的繡球花。目遙停好車,猶豫了一下,沒有拿那把花,隻拿了點心,走上台階,按下門鈴。

        朱太太自己來開門,目遙一眼看見她在淡灰色的緞麵襯衫上戴著那個胸花。她把目遙讓進門,指著胸花說:“現在這個是我的新寵。”

        廚房旁邊的小客廳裏已經坐著幾個客人了。朱太太一一為目遙介紹,還不忘了推介他們公司,幫著目遙發了幾張卡片。沒想到任務這麽順利就完成了,目遙鬆了口氣,安心坐下來享受好茶和精致的點心。

        “對了,你們看看我這胸花,就是目遙自己在匆忙之間做的。”朱太太開心地說。

        “哇,我剛才看了半天呢,還在想是哪個品牌的新品?真的很別致,又雅氣。小姑娘手真巧。”一個auntie說。

        “沒有啊,這個是我們公司的Jay幫著做的。他的手特別巧。還會打毛衣,會自己織布呢!”目遙謙虛地解釋。看到朱太太要去換一盤點心,連忙上前去幫手。

        “你把茶壺拿來吧。”朱太太笑著說。

        目遙拿了茶壺跟去廚房。

        “今天我讓工人回去了,咱們幾個比較放鬆。”

        “喔,是呀。有什麽可以幫忙的盡管告訴我。”

        “好!現在的女孩子都不會做家務了。目遙一看就是在家會幫媽媽的,對吧?”朱太太一邊在盤子裏擺上新點心一邊說。

        “嗯,我會做一點點飯,也喜歡烘焙。”

        “那個Jay是你的好朋友?男朋友?這麽手巧的男孩子不多見呀。我們家默山就啥也不會,除了喜歡做菜。”

        對於這個誤解,目遙差點笑出來。“Jay是我的好朋友,他五十多了,是個gay。人很聰明,也很和善。我沒有男朋友呢。”

        朱太太把一壺新茶遞給目遙,笑著點了點頭。目遙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傻,對於朱太太接下來詢問她的年紀,也有一種不得不鑽進套子裏的無奈。

        “三十歲,我覺得是女孩子特別好的年紀。不那麽青澀了,但是還很有活力。你說呢?男孩子三十四五也是挺好的時候,默山今年三十五。”

        目遙這時候有點想逃走。今天的下午茶看來不僅僅是為了胸花的友誼。她暗自祈禱,那個朱默山最好不要回來。她完全不想和這樣的人家搭上關係。他們的高度不同,門不當戶不對,不要浪費時間。再說了,目遙不喜歡攀高枝,她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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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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