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立夏正相宜
發呆，“芳心是事可可”
一口氣吃得太飽，我又犯困了。這次我移到了靠窗的一塊有陽光的地板上，舒舒服服地臥了下來。一個小姑娘看到我，開心地走過來，她剛要伸手摸我，她媽媽一把將她拎了起來。“不要碰野貓！你不知道它是不是有病呀。貓也可以得狂犬病的。而且這種貓身上都是跳蚤。走吧，媽咪以後帶你去貓咖啡店玩好吧？”
小姑娘漂亮的藍眼睛和我對視了一秒鍾，裏麵盡是同情。還是孩子的眼睛最美。
“你們就讓野貓在店裏亂跑啊？要是咬傷人、抓傷人可怎麽辦？”那個不依不饒的媽咪對著店員小姐姐抱怨道。
“噢，對不起，它也不是老來的。但是它是一隻很溫和的貓。我們以後注意。”
溫和？哼，你們沒見過我大戰三四隻街霸的威風呢。當然，那是年輕的時候了。
“我看你們其實可以和SPCA聯係一下，他們可以過來抓貓的。然後讓人領養。不過，這麽老的貓，估計就是安樂死了吧？”
最毒老女人心！我有那麽老嗎？
我看到小姐姐的臉色不好看。她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送走了母女二人，然後充滿憐憫地看著我。我看她馬上又在電腦鍵盤上敲起來，知道她不會拿我怎麽樣的，於是幹脆閉上眼睛享受溫暖的陽光浴。很快，我就昏昏入睡了。
每次要睡沒睡的時候，前世的記憶就零零碎碎地像是膠片受損的黑白默片一眼在我眼前閃現。我看到趙憶帆把自己辮子上的皮筋摘下來，給我梳個衝天揪，在上麵拚命地插上花草。然後她就披散著頭發，在春風裏恣意地笑。她笑著滾進我的懷抱。我們仰麵朝天躺在草地上，看白色的雲朵高高地懸掛在天上。忽然鳥屎打在她手臂上，她驚慌失措，隨即大哭。我則笑得肚子疼。
我也看到我們倆和趙憶江坐在珠江邊，他目光深邃，望著江麵映照出來的晚霞，若有所思。他說自己累了，他說自己很失望。“但是，我無路可退。”他看著我們倆，語氣裏的悲哀像一滴濃濃的墨汁，把這段回憶暈染得烏跡斑斑。
我看到東南亞破舊但熱鬧的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潮裏隨時可能出現的殺氣騰騰的麵孔。我看到奶奶用顫抖的手撫摸我的臉頰，老淚縱橫。我看到咬牙切齒的律司墨充滿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有律司墨的夢注定是個噩夢。
我從這個夾生覺裏驚醒，聽到小姐姐在電話裏說：“你們收容所不會把貓咪安樂死對吧？哪怕他已經是老貓了？嗯...... 我想，六七歲？七八歲？我不是很肯定，不過他胃口很好，也特別友善。真的？有人喜歡領養老貓的？對，他經常來......”
這下我完全醒了，不行，她要背叛我。我知道她是好心，但是以前幾次收容所的經曆讓我再也不想去了。唉，看來我不得不放棄這個救濟食堂了。趁她還在電話上，我起身走出書店。出門就很快地拐了個彎。我要思考一下，今晚住在哪裏呢？
我打算還是回唐人街碰碰運氣。反正有的是時間，我一路閑逛著過去，看看街邊的小商店，逗逗被繩子拴著的狗狗，運氣好的話，會有在路邊小桌子旁喝咖啡的人給我一小塊點心。
在一個茶色玻璃窗前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說實在的，我的中年身材還是維持得算不錯了，一點都沒有油膩之態。有的家貓吃了睡，睡了吃，早就變成了“土肥圓”了。我的顏值還是中等偏上的吧？雖然不是名貴的純種貓，我是典型的美國短毛貓的花色，俗稱Tabby。但是我從鼻子一下到前胸有一大片純白色的毛，看起來就像是在白色襯衣外麵穿了一件對襟花毛衣一樣。
我把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四處看看。咦，旁邊這家店門口怎麽畫著這麽多貓啊？我好奇地走過去從玻璃門向裏麵張望。
真的是好多貓！人們在一邊喝咖啡吃點心，一邊擼貓！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那些貓的樣子讓我想起來什麽呢？什麽呢？好像是上輩子在廣東那些卡拉OK包房裏的陪酒小姐。她們的工作就是獻媚討好，哪怕是容忍客人的粗魯和上下其手。
記得我第一次去那樣的地方，是陪著領導們去的。他們白天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到了這裏卻搖身一變為衣冠禽獸，令我不敢直視。我那時和趙憶帆都還沒幹過太出格的事情。那時的我們多麽單純啊，尤其是她，似乎覺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按部就班地進入伊甸園一樣。我為了她的節奏，不敢跨越最後的雷池。
我坐在這群人之間，手足無措，頭昏目眩。我隻有跑前跑後地點歌、敬酒、端水果、點煙，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但是她們還是盯上了我，覺得這是戲弄小雛鳥的好機會。我唯有把自己灌醉，逮誰就吐誰一身。然後倒頭便睡，立刻無人再對我有興趣了。當然，第二天領導私下裏語重心長地批評了我。他摟著我的肩膀說：“小畢啊，你年輕有為，就是社會經驗太少了。要多曆練曆練，才能盡快成長起來，堪當重任呀。”
“謝謝您的栽培！不過我酒精過敏，喝了就暈。算是生理缺陷吧？”我狠狠地嘲笑了自己。
哪知道領導就是領導，比我狠多了：“那不算什麽生理缺陷。見了女人就暈過去才是呢！哈哈哈！都是可以鍛煉的嘛。”
“是的是的，我努力。”
“有女朋友沒有啊？不會真的是......”
“有了有了。”
“嗨，你就是想得太多。我們不都是有家庭的嗎？可是為了革命工作，也不得不作出犧牲啊。再說了，現在不是流行一句，什麽......把愛留在家裏，把情灑向人間嗎？哈哈哈哈！”領導看起來心情很好。我心裏五味雜陳。我想，也許這份工作真的不適合我。但是看看周圍，似乎很多工作都是在包房裏加班。這個世道！想到遠在北京的校園裏天真爛漫，纖塵不染的趙憶帆，我不禁很是心疼。
我很快地跑回了唐人街，在餐館店鋪的後巷尋找今夜的棲身之處。不少地方已經被別的貓占領了。我不想惹麻煩，於是在一個比較大，但是不太隱蔽的餐館後院裏停了下來。我運氣不錯，看到牆邊立著一個小床墊。我跑過去在背麵挖了一個洞，然後鑽了進去。嘿，又隱蔽又暖和。今天睡覺的地方也解決了。真是個幸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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