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鑫停好車,走上台階的時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昨日看到賀誠和那個女人坐過的桌子。那裏現在空無一人。早上糕餅店生意很好,宜鑫排了十幾分鍾的隊,才買到了最後六個馬芬。出門的時候,她發現那張桌子旁坐著一個男子,一邊喝咖啡,一邊在和手機裏的什麽人視頻。看著他甜蜜地笑著,然後飛了一個吻,結束了視頻。宜鑫忽然想,不如給賀誠送兩個馬芬過去吧。
公司就在不遠的地方。宜鑫拿著紙袋,慢慢走了過去。拐過街口,她遠遠地看到公司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賀誠西裝革履,和一個女人站在車前。宜鑫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然後,她看到賀誠擁抱了那個女人。拉開車門,那女人上了車。很明顯,她又把車窗打開,因為宜鑫看見她伸出手來,賀誠立刻上前握住了。車子開走了,賀誠還站在那裏,目送她的離開。他戴著黑色的口罩,宜鑫看不見他的表情,從姿態上看,應該是依依不舍吧。
宜鑫轉頭就走,順手把馬芬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車上,又是如何回到家裏,如何坐在廚房發呆,直到被提早放學的David驚醒。
“媽,你......還好吧?”
“喔,我沒事。你都放學啦?”
“今天是半天呀!”
“對不起,今天又沒買到馬芬。” 宜鑫想到被丟進垃圾桶的點心,忽然想哭。
“媽,沒事。昨天對不起!爸爸今早和我談了,我......” David扭著背包帶子,有點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也坐了下來。
“和你談了?談什麽?”
“他說覺得媽媽一直不開心,說我們倆都做得不好。我昨天因為Sarah的事情不高興,才......”
宜鑫腦子轉不過來,隻能抓住字麵的意思,Sarah是David的女朋友,她怎麽了?“Sarah?”
“我和Sarah昨天吵了一架。” David的頭垂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宜鑫聽到他聲音裏的悲傷。
“今天是國際擁抱日,我本來想抱抱她,也許能和好,可是她居然推開我,和我說要分手。我看到......” David開始掉眼淚。“看到她轉頭就去擁抱了別的男生。”
宜鑫半張著嘴,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人高馬大的兒子。她走到兒子身邊,抬起手,又一次退縮。但是看著他抬起頭來,臉脹得通紅,淚眼望著自己,宜鑫仿佛看到了孩童時期的David。她沒多想,把兒子攬入懷中。David僵住了半秒鍾,緊緊抱著媽媽哭了起來。這一哭,反倒是讓宜鑫差點笑場,心中不由得感歎,年輕真好啊!
今天賀誠也出乎意料地早早回家。宜鑫在廚房忙著做晚餐,沒有聽到他進門的聲音。等她端出第一個菜的時候,看到賀誠正把西裝掛進壁櫥,摘下領帶。他看著宜鑫,愣在那裏,表情複雜。宜鑫端著盤子,在賀誠的眼睛裏分明看到了悲哀。她心裏一緊,放下盤子,轉身回到廚房,不知下一步要幹什麽,就在那裏空站著。剛才David的話又在她耳邊回響“我們倆都做得不好”,到底是什麽意思啊?宜鑫從小就恨自己的被動和愚鈍,今天更是恨得無以複加。
賀誠走進廚房,走過宜鑫的身邊,把爐子關上,然後麵對著她站定,低聲說:“咱們談談吧?”
宜鑫跟著賀誠在餐桌邊坐下,看著他垂下了頭,和David剛才的樣子如出一轍。
“對不起。” 賀誠抬頭看著宜鑫說。他目光中除了悲哀,還有一絲別的東西。宜鑫定定地看著,發現那是“羞愧”。她默不作聲。
“這一年多我太忙,忽略了你的感受。工作上的確壓力很大,但是我......不應該......”
宜鑫抓緊了自己的圍裙,有點喘不上氣來。
“你還好吧?” 賀誠關切地問。
“她是誰?多久了?” 六個字,宜鑫可是用足了力氣才吐出來的。
“呃?” 賀誠一驚。“誰?”
宜鑫鼓足勇氣,看著他,以為可以看到他目光中的驚慌失措。可是,那裏什麽都沒有,除了一點驚訝和疑問。
“今天早上,你送她上車。”
“哈!” 賀誠苦笑了一下道:“你在那兒啊?這正是我想和你談的事情。”
宜鑫想,好吧,該來的快點來,一次過。
“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她是我們董事長的女兒Beth,你認識她的啊。今天她來是代表她父母開會。準確的說,是她剛剛忽然過世的父母。你知道,Frank和Ann對我有知遇之恩........” 賀誠說不下去了,又一次低下了頭。
宜鑫忽然羞愧難當。她希望粗線條的賀誠剛才完全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公司近兩年生意極具下降,他們倆還染上病毒去世了。現在可謂是樹倒猢猻散。我這一陣子都在忙著處理辭職的和需要辭退的員工。今天我臨危受命,扛下了總經理的擔子,希望給Frank和Ann的家族一個交代,起碼是渡過最困難的時期。”
賀誠伸手握住了宜鑫的手說:“我一直沒告訴你具體情況,是看到你最近兩年更年期症狀很辛苦,情緒又不好,不想增加你的負擔。可是我現在明白自己是錯的。我這周開始了心理谘詢,我需要你的支持。”
宜鑫看著賀誠坦然的雙眼,眼淚就忍不住了。她握緊了他的手,點了點頭。
“昨天下午我見了心理谘詢師。她聽說我們以前有過擁抱療法的嚐試,建議我們可以重啟。”
“昨天下午?在糕餅店?”
賀誠揚了揚眉毛:“你是FBI?”
這下輪到宜鑫不好意思起來。“我是去給David買馬芬的。”
賀誠顯然並不關注這個細節。他把宜鑫拉起來,慢慢地擁入懷抱。這個間隔了一年多的擁抱,越抱越緊,讓宜鑫透不過氣來。她感到賀誠把頭低下來埋在自己的耳邊,他的呼吸隱忍克製,胸膛起伏不定,似乎有很多話馬上要噴湧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賀誠鬆開宜鑫,給她擦了擦眼淚,笑著說:“無線充電真好。”
宜鑫也笑了:“你的醫生給你開的藥方是每天幾次呀?”
“無限。”
“太貪心!”
“噢對了,你知道嗎?今天不僅是international hugging day,還是national kissing day。” 賀誠目光閃亮地問。
“啊?真的?”
不等宜鑫反應過來,賀誠已經吻上了她的嘴唇。然後他笑著說:“這是power charge, 強力高效充電。這個可不能讓熊孩子知道,然後有樣學樣的。”
他倆哈哈大笑之際,David從樓梯上跑下來,大叫:“爸你騙人,我google了,kissing day是7月6日,有人說是6月22日,或者2月13日,肯定不是今天啦!”
“要不說你媽是天真少女呢。人家說啥都信......”
晚飯後,宜鑫收拾好廚房,在回收箱裏把早上的字條翻了出來。她把它展平,小心疊好,放進了自己的錢包裏。然後穿上外套,對父子倆喊了一聲:“我去看姥姥啦!等下帶馬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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