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果累累》168

        Fred在婚禮一周以後住進了臨終安慰照顧病房，醫護人員盡量給他減輕痛苦，讓他在生命最後一程能有尊嚴地和家人在一起渡過。疫情緩解以後，醫院政策也寬鬆了很多，Naomi和小女兒可以換班在醫院陪著他。果真和John也每天去探望。果真堅持做一點好消化又可口的中餐帶過去。Fred吃得很少，但是很感激果真在最後的日子照顧了他的中國胃。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Fred對果真說感到很餓，特別想吃四川人冬天喜歡吃的羊肉湯麵，問果真能不能給他做，最好再有一點辣花椒油。果真聽了心裏一驚，告訴John：“ Fred的時間不多了，讓Abby也回來吧。”

        她馬不停蹄地去Costco買了羊腿肉，和白蘿卜一起燉了湯，自己煉了花椒辣油，又剪了一把青蒜苗切細撒在麵上。Fred看到這一碗湯汁乳白，上麵漂著紅油的麵，感動地流下了眼淚。他拉著果真的手說：“謝謝你，孩子！”

        果真強忍著眼淚說：“爸，您喜歡的話，我再做給您吃。”

        Fred點了點頭。

        這碗麵是Fred在人世的最後一餐。他在晚上安詳地睡了過去。葬禮之後，Naomi開始著手準備隨Sue的妹妹搬去Arizona。John和果真幫著他們收拾東西，安排賣掉房子。

        五月初，Naomi走了。看著人去樓空的屋子，果真忽然無比傷感。雖然天氣一掃冬季的陰冷，迎來了Oregon最美好的季節，可是果真的心情卻開始抑鬱起來。也許是因為前幾個月太忙，太多事情發生了，現在安靜下來，果真覺得身體上哪裏都不舒服。每個月的經期也變得不規律。那幾天果真會頭疼，腰背酸脹，腹部寒痛。最糟糕的是不論John如何小心嗬護，盡量找事情逗她開心，也盡可能地把雜事都攬在自己身上，果真就是放鬆不了，也開心不起來。

 

        “天！我這是這個禮拜第二次把買好的東西忘在購物車上了！真是老年癡呆了！” 果真在廚房一邊往冰箱裏放東西，一邊抱怨。

        “嗨，這種事情我經常幹啊。上次把眼鏡放到了冰箱裏，不是害得咱們找了好幾天？” John從電腦上抬起頭說，希望勇敢自嘲可以讓自責的果真心裏好受一點。

        “老啦，唉...... 對了，你有沒有發現大果昨天視頻的時候看上去無精打采的？他不是病了吧？不敢告訴我們？會不會是功課有困難？要不就是和Abby吵架了？” 果真停下手裏的事情，自顧自地嘮叨。

        “不會吧？至少沒有生病。他不是今天早上還說要自己做包子吃嗎？”

        “喔，對呀。你看看，我剛才就不記得啦！這記性真是的！”

        “他也沒和Abby吵架。你放心吧！”

        “Abby那天帶回來吃飯的男生看著挺不錯的。Abby不會......”

        “哎呀，那是她一起做項目的同學。不會的不會的。” John說著摘下眼鏡丟在桌子上，跑過來摟著果真的肩膀說：“親愛的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中午我們外賣午飯吧？”

        “你想念垃圾食品啦？”

        “不敢！不敢！” John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覺得你最近有點焦慮呀。睡不好，擔心多。你可別累壞了自己。”

        “孩子，沒什麽事，你這是更年期。我那時候鬧得更厲害呢！” Jackie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她拍拍果真的肩膀，說：“累了就給自己放個假。想哭就抓著他哭一場。你！還是學醫的呢！” Jackie點了點John的腦門。

        果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我其實還好啦。”       

        那天中午他們外賣了pizza吃。飯後John拉著果真在小園子裏坐下，給她彈吉他唱歌。第一個旋律響起，果真就莫名其妙鼻子發酸。她想到如果是楊健遇到了更年期的自己，會是什麽反應。他一定覺得自己是個需要修理的程序，一定像是對著bug一樣煩躁不安。如今John對自己這麽好，怎麽自己就控製不了的想“作”一下呢？其實果真很討厭這個樣子的自己，因為這讓她想到了那些年父母曠日持久的爭吵、冷戰。小時候看到媽媽毫無理由的生悶氣和流眼淚，是果真揮之不去的噩夢。

        John唱了Fly Me to the Moon, 唱了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一邊唱著一邊偷偷看到果真眨吧眼睛咬下嘴唇。趕緊換了個歡快有趣的老歌Grow Old with You:

I wanna make you smile whenever you're sad

Carry you around when your arthritis is bad

All I wanna do is grow old with you

I'll get your medicine when your tummy aches

Build you a fire if the furnace breaks

It could be so nice, growing old with you

I'll miss you

Kiss you

Give you my coat when you are cold

Need you

Feed you

Even let you hold the remote control

So let me do the dishes in our kitchen sink

Put you to bed when you've had too much to drink

I could be the man who grows old with you

        果真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John丟了吉他跑過來，摟著懷裏的果真，暗自感歎，學醫的時候都沒料到人體淚腺可以這樣迅速地產生如此多的液體，太神奇啦！

 

        無獨有偶，果然經曆了前一陣子的忙碌，也出現了差不多的症狀。包富城不管如何在廚房努力，果然的胃口一天差過一天，血壓也有點控製不住地節節爬升。包富城和John於是養成打電話彼此訴苦的習慣。John對包富城講，最好盡快安排她們去驗血查一下激素水平，看看是不是需要藥物補充。如果能通過鍛煉身體，出門旅行以及開發興趣愛好來緩慢過渡是最好。但是如果症狀太明顯，過於影響正常生活的話，還是要在醫生指導下服藥的。兩人惺惺相惜，恨不能坐在一起喝上一杯。

        大果也發覺了媽媽的狀態不佳，除了經常打電話問安之外，老是和Abby商量該怎麽辦。他一次次確認：“不是你爸欺負我媽吧？”

        Abby哭笑不得：“你還嫌我爸不夠可憐嗎！？” 

 

        John辭職以後，有老同學邀請他參與編寫一本書，因為前一陣子太忙，進度落後。現在要照顧家人，要趕進度，每天也是感到有點力不從心。電腦用得多了，背部和手臂的疼痛又有抬頭的趨勢。他看著果真前幾個月像是上緊了發條的鐵皮人一樣戰鬥，現在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也不忍心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她。他養成了比果真早一點醒過來的習慣。這樣可以提前忍住疼痛鬆動肩背。當果真醒了的時候，他就可以看似輕鬆地一骨碌爬起來，在果真麵前展現一個精神抖擻的麵貌。

        幸好他們二人感情基礎好。放在早有摩擦或是積怨已久的夫妻身上，這種時候就是一點點火花都會引爆戰爭。他們總是暗自埋怨自己給對方造成困擾，帶來麻煩。再不舒服的時候，如果能相擁一分鍾，心裏和身體上都會緩解幾分。

        有時候果真會想，愛哭就哭吧，眼淚也是排毒的。更年期總是會過去的。能放鬆地在一個人麵前無所顧忌地“更”，也是一種福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