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經掃了一年多的馬路，從剛開始的極度不適，慢慢的開始習慣
與工廠，農場不同，同事們分布在各個馬路，彼此很少有機會聚在一起，一周一次的政治學習，就成了大家相互認識和交流的機會
環衛工作，上班時間相對自由，所以，周四的學習，雖說在工餘，實際上，三點多，多數工友就到了清道班房，東家西家，理長理短的聊聊天，師傅和我每天三點要定時掃水，鳳陽路離道班房又遠，無法趕早，往往到的時候，已經開始讀報，學習一結束，大家則一哄而散，爭先恐後的趕回家。所以，上班年餘，同班裏的老工人，交流甚少。僅和這幾年分配進來的年青人。或多或少，熟悉一些，其中，小蘭，因回家的路途相同，常常結伴回家
小蘭比我早一年上班，與我恰恰相反，性格外向，熱情大方，第一天，班長把我介紹給大家，回家的路上，她就把她家的曆史，自己的經曆竹筒倒豆子，毫無保留地一股腦倒給我。每次和她同路回家，都能聽到一些新鮮事
“林琳”
“哎”
“認識你也一年多了，總是看到你皺著眉頭”
“是嗎”
“你自己看看，年輕輕輕，眉間，都有皺紋了”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天天盯著掃不完得垃圾，眉頭如何會舒展
“要做，就開開心心的做，我，掃了半年馬路，就想方設法調崗，最後派去踏掃地車，上班輕鬆多了”
“喔”
“你師傅到處說，你肯吃苦，上班認真”
“師傅總是說自己的徒弟是最好的”
“所以，你師傅一個人誇你不夠，你要換幾條馬路掃掃，讓大家都認識你”，
“為啥？”
“機掃隊，要加人了。掃路車也要升級，現在的掃路車，靠腳踏，還是蠻吃力的，新的，加了馬達，開開就可以”
“這麽好” 我心裏確實有點向往和羨慕
“就是啊。這幾年分配進來的學生越來越多，大家都擠扁頭去機掃隊，儂天天窩在小馬路，一年多，班裏的老師傅，除了姓，名啥你知道嗎？”
這話聽上去真耳熟。不久前，小周就說過同樣的話，唉，這一年….
“就是啊，沒人會推薦我”
“班長會，她最近表揚你好幾次，隻要其他師傅們不出聲，就成了”
“算了算了，一樣掃馬路，還是過過太平日子，不去爭了”
“怎麽會一樣。路段好壞差的太多了。林琳，你也不是新人了。憑良心講，大馬路，除了人多車多。掃起來，爽氣，不象小馬路，生活垃圾一堆”
“確實是，掃了一年多的馬路，雖然遇到同學仍然會局促不安，可見到鳳陽路上的居民，菜場，豆製品廠的工人，裏弄裏那些叫我“穿套鞋的”鄰居，都已經習以為常，現在，掃哪條馬路對我來講，都行，不過，離開師傅，我不願意，更何況還有小周
“鳳陽路，掃慣了，不想動”
“鳳陽路最齷齪，臨下班，又要掃菜場，掃隔夜水，這次機會這麽好，還想放棄，真不曉得你在想啥？我去告訴你師傅”
“不要告訴師傅，我回去，再想想”
幾個禮拜過後，小蘭看我沒動靜，就背著我同我師傅講開了
師傅知道後，非常的焦急，第二天早上，我正準備去把垃圾車推出來，她就迫不及待地叫住我
“小琳”
“師傅，早”
“今年又分進來不少的學生”
“是啊，現在開會，道班房都擠滿了”
“報紙講，不會讓進清管站的年輕人拿一輩子的大掃帚，儂看到了伐？”
“沒注意”
“除了西藏路，北京西路也要用掃馬路車了，儂聽到伐”
“曉得”
“曉得，還不快點去申請”
“不想去，跟你做，蠻好”
“好點啥。跟我著，苦煞。唉，怪不得，小蘭講，看不懂你”
果然，小蘭在師傅麵前嚼了舌頭
幾天後，不出所料，班長找到了正在上班的我，說師傅跟她講了換崗調崗的事，她管轄的幾條大馬路，西藏中路已經開始機掃。北京西路，成都北路北邊也準備上馬
“林琳，下禮拜，你去掃北京西路”
“為啥”
“準備調你去學開掃路車，長日班，不用天沒亮就上班”
”聽說大家搶著去”
“是啊，為了這幾個機掃的崗位，多少人托我求我，我都煩死了”
“為啥想到我了”
“還不是你師傅極力推薦”
“其他人沒有意見啊？
“其他師傅不太熟悉你，不過，鳳陽路是我的老土地，早就有人告訴我，儂這個小姑娘能吃苦，你先去掃北京西路，讓大家熟悉熟悉”
“那麽，誰來頂我”
班長低頭不語。想了想
“坦白講，鳳陽路沒人想掃。調個人過來確實不易，隻好回到老辦法，派人輪流過來”
當時的環衛，編製算是全民所有製，其實除了區裏的清潔管理站，還沒有街道環衛所這一級的管理機構，雖然有個清道班，具體工作則由包幹的清道工約定成章，自我商定
做久了，掃掃馬路不會覺得太辛苦。累的就是清掃菜場的濕垃圾，苦的是掃那一塘子的水
我來之前，師傅的搭檔就是從別的馬路輪流換過來，大家知道不會做太久，就出七分力，穿雙便鞋上班，所以菜場收尾，豆製品廠掃水，都是師傅一人扛
我一走，師傅這裏就麻煩了
再說，我天生就不喜也怕與人爭，更怕搞關係，一年多了，班裏的師傅們還都麵生不熟，換到新組更不知如何相處，當下就決定，留下
“班長，你知道，臨時的搭檔來了也幫不了師傅多少忙。不如讓我再頂一頂，等師傅找到自己的滿意的新搭擋，我再走”
“林琳，坦白說，這次機會難得啊。沒有社會壓力，不會成立了新的機掃隊。外人不知，我們心裏都明白，90% 的路麵還是要靠人工掃。垃圾沒有掃到下街沿，掃路車能做啥？這幾條大路機掃後，小路估計不會跟進”
“謝謝班長。我不太會與人打交道，掃北京西路的多數是年輕人，每個人都盯著機掃隊，我調過去，不是搶了人家的機會，再說，師傅這裏也確實需要我，反正我年輕，機會有得是”
“既然這樣，鳳陽路你就再掃一段時間。記得嗎？ 你第一天來報導，我講，能夠跟著你的師傅是你的福氣，沒想到，師傅有你也是她的福氣”
當晚回家，我把班長來找我的事同爸爸媽媽講了
媽媽聽了，有點失望。一年多了，明知不可能，她還是想方設法到處求人幫我換工作。剛上班，我還時不時的講講單位裏的事，每次都以媽媽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而結束，慢慢地，我就有意無意地很少在她麵前提上班的事。
我爸平時少語寡言, 做事特別認真，醫工院從國外回來的博士不多，即使在動蕩年代，大家還叫他“林博士”
看到媽有些失望，爸爸少有的參與進來講了他的看法
“琳，工作辛苦是一回事，精神是否愉快更重要，既然和師傅相處得好，我支持你留下。調到別組，一切很零開始。擠掉別人，競爭上崗，我看你沒有這個本事”
知女莫如父，我亦深知以我的性格，脾性，絕對不會去爭去搶。同樣是掃馬路，我寧願苦點、不要心累
“琳，人生的軌跡隨著各種決定走。今天你決定留下，就要有思想準備，輕鬆的崗位，一年半載可能進不了。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隻要認真做事，總有一天會有機會”
“嗯”
媽一向以爸為主心骨，聽他一說也稍稍釋然
機掃的機會就這樣一晃而過，正如爸爸所言，鳳陽路，我就一直掃到離開清管站
小蘭則不同，看別人開著電動掃路車，就覺得踏掃路車累，先是換到肥管去收糞票，當時，居民倒馬桶要交月費給清管站，後來街道成立環衛所，她就成了管理幹部，最後，以公務員身份退休
無可置疑，性格絕對決定命運
師傅知道我留下後，嘴上沒再說什麽，心裏則一心一意想把我推出去
按舊習俗，初一不能掃地，那年代，凡事不破不立，中小學就特意組織學生，大年初一和我們一起掃馬路，聽著比我小幾歲的學生們，一口一聲“阿姨，阿姨”的叫我，心中五味雜陳， 難以言喻。更糟的是，帶隊的老師還認出了我，不知她同師傅說了啥。新年過後不久，師傅又叫住了我
“小琳，下禮拜，陪你到城建局去一趟”
當時市環衛處隸屬於城建局
“做啥？”
“儂明明會拉琴，也不告訴我，幸虧春節裏碰到你的老師，環衛處要成立宣傳小分隊，我推薦了儂”
“我不行的”
“行不行，去了才知道。儂機掃隊不去，現在又想縮在後麵，真想一把掃帚掃到共產主義啊”
我想想也是，已經是“阿姨”了，是時候出去闖闖了，就答應了師傅
“好, 去試一試”
師傅，終於，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