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快,天天忙出忙進,一晃,幾個禮拜過去了,工作中,師傅,她處處讓著我顧著我。我呢,不偷懶不惜力,盡我所能集中精力跟上師傅的節奏
掃馬路不是技術活,但是掌握一些技巧可以事半功倍,一有機會,師傅就教我
第一天,在菜場掃積水,我身上弄的汙跡斑斑,就是因為,掃把頭沒有壓住,水就會東濺西濺
手臂累得抬不起,手起血泡,那是掃把沒有輕輕捏著,而是下死勁攥著
推水,必須壓低身子,掃麵和水麵成斜角
掃水,要快要用力,中間不能停,一掃帚的水一次掃盡
至於順風掃等等,不教也會
剛上班那幾個星期,正值秋老虎,當時,沒有統一的環衛服,大熱天,我們都穿著自家的長袖襯衫長褲,戴著手套和草帽。師傅是不帶口罩的。我怕熟人認出我,尤其是我的同學絕大部分都還在家等分配,所以,包括上下班的路上,無論多麽悶熱,草帽,口罩包的嚴嚴實實,師傅當然知道我戴口罩並不僅僅是為了防灰塵,就說
“小林,哪天你把口罩摘了,就出師了”
至於套鞋(雨鞋)剛認識師傅時,她多次提醒,我都不當一回事。現在知道有多難受。太陽一出,鳳陽路上行道樹不多,沒遮沒蓋的,碰一下雨靴,雖隔著一層紗手套,也會燙著,所以,掃到菜場,師傅和我就先朝雨鞋上衝水降溫。中午地表溫度更高,柏油馬路吸熱,掃下街沿,隔著厚厚的的靴底,都感到熱浪難當,午後,還要浸在水中掃水,從早到晚,套著一雙非潮即濕的高筒雨靴,腳被泡得發白,腫得難以把靴脫掉。上班如此,下班的路上又要麵對路人,鄰居驚訝和憐憫的目光,好幾次,一邊穿或一邊脫,不由自主的掉眼淚
樓下楊家姆媽,河南人,大嗓門的熱心人。丈夫是國民黨軍官,換誰,都會低頭做人,可她偏不,說丈夫是打日本人的,所以大大小小的批鬥會都有她的份,弄堂裏的衛生,也由她包了
我上班後,就怕她問長問短,沒想到,天天遇上,她卻視若無睹,這樣,過了月餘,有天,在弄口,聽她叫我
“小林”
我一驚,慌忙抬頭,回一聲
“哎,楊家姆媽”
“唉,天天草帽口罩遮得這麽牢,成一線天了,是不是怕被人認出”
“不是、不是…”
“唉,大熱天,搞成這樣。上班習慣了嗎?”
“還可以”
“苦,是肯定的。不過比插隊落戶的要好”
“嗯”
“弄堂裏,喊你‘掃馬路的’ 被我罵了一通後,又出新花樣,叫你‘穿套鞋的’ 我也沒辦法了”
“喔”
難怪,上下班的路上,時常聽到
那時,小孩的綽號主要與生理特征相關,如“四眼”,“扁頭”什麽的。大人則多與職業有關,象“賣鹹帶魚的“,“剃頭的”,“倒馬桶的”,沒想到輪到我,變了。畢竟,天天穿著套鞋在家門口走進走出的小姑娘,不多見
豔陽高照,汗流得多,上班多日,還沒去過廁所,師傅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況且,若有暴雨也要找個屋簷避避
她告訴我,菜場這邊,就用他們的職工廁所。路的那頭,有個拷醬油的小店,可以借他們的廁所,小店顧客相對少,躲雨也比較方便
去小店的路上,師傅簡單介紹了一下,小店隻有二個營業員。老師傅是店的業主,公私合營時人店一起歸公,小年青,去年分來的,人不錯蠻熱情。
這條街,認識師傅的人不少,每天都有人問起
“帶徒弟了”
“是啊,新分來的”
她知道我的心思很快就把話題扯開,我也總是看著地麵不搭腔,今天,師傅特意關照同他們要打個招呼
小店夾在民居中間,進門,半人高的大櫃台佔據了大半個房間,櫃台邊有個翻板,營業員可以從那裏進出。裏麵放著幾隻油桶和醬油桶,櫃台上也有玻璃櫃放著醬菜什麽的。師傅進去了,我站在店門口
“竺師傅,來了,我去拿隻凳子,坐一會兒”
“謝謝,不坐了,我還有事要做”
跟了師傅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叫到有人叫她竺師傅,蠻新鮮的,忍不住抬起頭朝裏望去,一男青年,和我年齡相仿,手臂上套著二隻大袖套,還帶了副眼鏡
“儂師傅呢?”
“出去,盤貨了”
“啊,這麽不巧。小周,這是小林,剛剛分來的,是我徒弟,下趟有事過來,儂照顧一下”
“沒問題,沒問題”
我感覺得到,他在看我
“小林,這是小周,儂以後有事可以找他,小周,人蠻好的”
按師傅路上的囑咐,我勉以其難的
“哎” 了一聲
三人無語,片刻,小周突然冒了一句
“竺師博,這種天氣還叫徒弟穿高筒套鞋”
我的心嗖得一緊。師傅答道
“沒有辦法。這條路難掃,菜場,豆製品廠弄的到處是水,小林剛開始做,穿高筒方便點”
“喔,我上班,從長沙路斜穿進來,這條路從頭到尾還沒走過”
師傅接著笑稱
“小周,我講儂應該與小林換一下工作。一個男人躲在小店,看小姑娘日曬雨淋露天工作,好意思嗎?”
小周怔了一會兒,才答道
“調工作,可以啊。做你們這行真不容易,太陽底下穿成這樣,想想也難過”
低頭掃街,終日看到的是自己那雙不合時宜又特別難受的雨靴,也常聽到行人的背後議論和鄰居的特別關注,今天是第一次有人當麵提起,不過,這感同身受的語氣語調,還是蠻暖心的
我不禁,又朝他多看了一眼
那時,上課不多,功課更少,也沒有什麽課外書可讀,同學中戴眼鏡者寥寥無幾,“四眼”是他們的別號。不知是書真讀多了還是其它原因,四眼”往往都比較木訥,不合群,而受人欺
小周,這個“四眼”,似乎不一樣
離開小店,師傅笑道
“小周,人活絡又有點書讀頭(書呆子氣)同伊開開玩笑,調個工作,還要想一想再回答”
是啊,這種玩笑一般人都會唱山歌般的回答‘可以啊,可以啊’。 ‘四眼’ 就是想法多
“今朝,沒碰到小周的師傅,也是老實人,我上班沒幾天,經過小店,他出來叫我進去躲雨,慢慢熟了,才曉得伊以前經常看我的戲”
“這麽巧”
“講巧也不算太巧,我以前就在長江劇場演戲”
長江劇場,在黃河路鳳陽路交界處,也在我們負責清掃的路段,離小店隻有幾百米之遙。
“喔”
“阿拉穿得齷裏齷齪,拿著掃帚簸箕,拖著垃圾車,一般來講,我不到人家屋裏店裏去。這家,不要緊的”
“嗯”
幾個禮拜過去,小店也跟師傅去過二,三次。小周對師傅倒是蠻熱情,竺師傅長竺師傅短,可他從未和我講過話,應該是我的原故,那段時間,見人,我都不聲不響
日子過得真快,明天就是我的生日,近日,電台一直在播台風的事,唉,不知明天,老天爺又要給我一個怎樣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