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蛻變
邵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當驚訝得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才猛然意識到怎麽回事。
他抬起仍陣陣酸痛的右臂,一看之下簡直又要昏過去。一夜過後他的右臂已經變成了青灰色,皮膚上緊繃著一條條細細的血絲,實在讓人不忍卒看。
他心中一陣驚懼,趕忙跑到臥室的鏡子前,生怕自己臉上也變成那副模樣。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的臉雖然有些蒼白卻還依舊如初,脫去衣服身上的其它地方也沒什麽明顯異狀,隻是渾身的肌肉看上去結實了很多,喘息之間肚子上的八塊腹肌清晰可見。
望著鏡子裏樣子駭人的右臂,邵凡臉上半是慌亂半是焦急,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固然令人欣慰,可胳膊成了這樣讓他如何出門見人!他明白去醫院是眼下的當務之急,但同時又感到一陣心虛——醫生要是問起原因他該如何回答,如果盒子裏裝的那兩瓶東西是很重要的國家物資,而且東西已經毀在了他手裏,那實話實說無疑是一種愚蠢的行徑,思來想去隻能編個理由敷衍過去。
於是他匆匆從衣櫃裏翻了件長袖襯衫穿上,右手套上手套,沒顧得吃飯便騎上腳踏車向醫院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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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家私立的小醫院出來,邵凡的右手和胳膊纏上了厚厚的繃帶,臉上寫滿了心灰意冷的失望之情。
醫生對他的“病情”似乎也無可奈何,又是緊緊皺眉又是輕輕搖頭,問了邵凡原委得到一個敷衍了事的回答後,最後隻是給他開了些消腫止痛的藥、抹了些舒血化瘀的藥膏以待觀察。
此時已是上午9點多,邵凡猶豫著是現在還是下午再去學校,他的心情本就糟糕至極,想起學校裏彌漫的那種壓抑以及當著全班同學走進教室的尷尬就渾身不自在,既然自己事出有因有“傷”在身,就算下午再去上課班主任也應該不會追究什麽。
於是他騎上車子折返回家,經過菜市場那道街時,一個帶著幾分熟悉的身影迎麵闖入他的視線。
那人兩手插著兜隻顧往前走,頭發還是那麽蓬亂、身形還是那麽消瘦,邵凡一眼便認出正是他高二時的同桌好友韓旭飛。
“哎……邵凡!”韓旭飛也一眼認出了邵凡,略有沉悶的表情頓時喜笑顏開。
“幾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邵凡下了車,和韓旭飛在路邊侃侃而談。
“你還不是一樣。”韓旭飛笑著說,“怎麽……現在在哪忙呢?”
“我…還在上學。”
“上大學嗎?”
邵凡臉上有些窘迫,“……還在二高複讀。”
韓旭飛有些驚訝,“你可真有毅力,我高三那年沒考上大學就不上了,現在跟著親戚做點小生意。”
“什麽生意?”
“在我堂哥手底下幫人家看個場子什麽的。”韓旭飛撓了撓亂蓬蓬的頭發道,“對了,今天是周一吧——你怎麽沒去上課?”
邵凡摘去手套,抬起纏著繃帶的手,“手碰傷了,剛從醫院回來。”
“要不要緊?”韓旭飛不無關切的問,“我說大熱天你怎麽戴著個手套,手纏成這樣你還怎麽寫字啊?”
“傷得倒不重,醫生說過幾天就能好。”邵凡隨口搪塞道。
“那你上午還回不回學校?”
“反正也遲到了,下午再去吧。”
韓旭飛欣然一笑,“咱哥倆今兒個好不容易碰上了,不如一起去老地方happy怎樣?”
一提到“老地方”,邵凡瞬間明白了過來,那是以前他們一起去過的那家隱蔽在鬧市夾道裏的遊戲廳,也稱街機廳。社會在進步時代在發展,如今很多地方網吧早已取代了街機廳,稍微大一點的城市,曾經的街機廳早已銷聲匿跡,
但在山北這樣的小縣城裏,由於地處偏僻、經濟欠發達,仍存有一兩座這種複古的娛樂場所。
以前和韓旭飛同桌時,邵凡就知道他愛玩街機,不僅課餘時間玩,甚至還早退、曠課玩。攤上這麽一個愛玩的同桌,邵凡自然也免不了受些影響,玩心未泯的跟著他去過那兒一段時間,但後來因為遇到一次熟人,擔心其向外婆告發便再沒敢去過。
聽韓旭飛提出去遊戲廳玩,邵凡本想推辭,但念在昔日的同桌情分,又不好意思幹脆拒絕。
“你看我手都成了這樣,想玩也玩不了呀。”邵凡無奈道。
“玩不了格鬥玩賽車也行啊,一隻手就能玩的,走吧,我請客……”
邵凡見推辭不過,隻好卻之不恭了。
兩人一路上談天說地,聊得最多的還是曾經的青蔥時光,談到了校門口常去光顧的小吃攤、談到了國文課上被老師沒收的漫畫書、談到了班裏的班花還有為她爭風吃醋的兩個男生……嘻嘻哈哈好不歡快。
到了遊戲廳,韓旭飛買了一摞遊戲幣分了一半給邵凡,然後直奔自己最喜歡的格鬥機而去。
邵凡看他玩了一會兒,自己也在牆角處的機子投了個幣玩起了闖關遊戲,但怎奈纏著繃帶的手按起按鈕來實在別扭,還沒打到第一關的boss就丟了一條命,而最後一條命的血也快見底了。
這時來了位個子瘦高的年輕男子,嘴裏叼著煙看上去流裏流氣的樣子。這人見邵凡“帶傷上陣”苦苦堅持,不由一笑投了個幣同邵凡並肩作戰起來。
“喂,你殘血了跟在我後麵,等會兒有補血了吃一下。”那人噴雲吐霧的說。
“哦……謝了。”邵凡對他笑了笑。
此人的技術一看便知是位高玩,一套套連招如行雲流水,接上絕招更是瀟灑飄逸。邵凡幾乎不用動手,隻需要跟在他身後清幾個小兵便輕而易舉的拿下了第一關的boss,順便吃了個大回血幾乎恢複到滿血的狀態。
“合作愉快。”那人不無得意的朝邵凡一笑,露出一排由於經常抽煙而略微泛黃的牙齒。
這時那邊的韓旭飛扭臉望了邵凡一眼,“我說邵凡,你手受傷了不是玩不了那個嗎?怎麽不去那邊玩賽車啊?”
“這位老兄帶著我呢。”邵凡回頭道。
韓旭飛這才留意到邵凡身邊的年輕男子,一看之下頓時不再說話了,好像有什麽忌憚似的匆匆收回了視線。
邵凡和那人繼續在遊戲中並肩作戰,一路殺到了第二關的boss那。這時忽然從大門外湧進來一群人,本就人聲嘈雜的遊戲廳變得更加喧嚷起來。
“把門給我關上!”一個粗獷的聲音說,“找不到白鵬一個人也不準出去。”
眾人紛紛扭頭望去,隻見一個身材魁梧臉上一道刀疤的男子領著十來個人堵在門口那,一副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樣子。
看這陣勢邵凡便明白今天攤上事了,這夥人擺明了是來打群架的,一個個手裏掂著用報紙裹著的家夥,好像看誰不順就會上去教訓一番似的。
遇到這種情況邵凡唯有裝作沒事一樣繼續玩自己的遊戲,反正門都關上了想走也走不了,縱然心驚膽戰也隻能強作鎮定。
“邵凡……”那邊韓旭飛壓低的聲音傳來耳畔。
邵凡扭臉望去,發現韓旭飛眼神怪怪的朝他示意著什麽,似乎想讓他趕緊離開這邊。沒等邵凡細想,身旁那位年輕男子已然令人費解的站起身來。
隻見他從容不迫的又點上一支煙,望著堵在門口的眾人說道:“你們要找我是吧?”
“哼哼……”刀疤臉帶著幾分得意的冷冷笑道:“姓白的,今天總算讓我逮到你了!”
“看把你高興的。”那位叫白鵬的年輕男子語氣淡然道,“怎麽?今天真打算把我給辦了?”
“我等這天已經很久了,姓白的,你我之間的恩怨今天就來個徹底了斷,進了這個屋你和我必定得有一個躺著出去。”
“羅浩老弟,為了你我的私人恩怨就這麽大動幹戈,恐怕你們老大知道了不會高興吧——你們西街和我們東關明爭暗鬥了這麽久,弄得兩敗俱傷、都不好受,上個月才立下約定從此互不相犯,可今天你就帶這麽多人衝著我來,壞了規矩不說,傳出去也會讓你們老大顏麵無存吧——以後道上的朋友誰還會信你們西街太保的話。”
“嗬嗬,想用大哥來壓我。”羅浩似乎有恃無恐道,“大哥是跟你們老爺子講和了,但咱倆的事還沒完呢!”
“講和時兩邊都已經說好,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當時你的態度也挺支持,沒想到這麽快就翻臉了。”
“如果不先讓兩邊講和,你怎麽可能放鬆警惕被我逮著。”
白鵬笑了笑,“原來如此,你這一手把你們老大都給玩了。”
“少他媽挑撥是非,大哥對我恩重如山,但我跟你實在不共戴天。今天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就算背上私自毀約的罪名也認了,等把你辦了我就回去聽憑大哥發落,即使廢條胳膊給你們東關一個交代老子也值了!”
“一條胳膊?”白鵬輕輕搖了搖頭,“你是你們老大的得力幹將,他怎麽會舍得廢你條胳膊,我看廢你個手下當替罪羊代你受過還差不多,以前他不也這麽幹過?”
此言一出,羅浩的手下們一時麵麵相覷,一個個滿臉的凶相瞬間變成了一副窘相。
“別聽他胡說!”羅浩衝手下嚷嚷著,“三哥我是那種人嗎?”
“當然不是了。”白鵬接著羅浩的話說,“但你們老大會不會這麽護你可真不好說。”
“給老子閉嘴!”羅浩徹底怒了,吩咐手下道:“上去把他辦了,別聽他繼續廢話!”
“誰第一個衝上來把今天這事挑了,那代你們三哥受過的人準沒跑了!”白鵬毫無懼意的麵向眾人道。
羅浩的手下們聽罷紛紛麵露遲疑,誰也不敢第一個衝上前去。
“他媽的,你們真給我長臉!”羅浩怒火中燒的奪過身旁一個手下的武器道,“老子第一個上!”
說罷他撕去纏在武器外的報紙,亮出閃著寒光的砍刀向白鵬衝去,手下的小弟們見狀也紛紛亮出手中的砍刀和鋼管衝上前來。
邵凡看這架勢整個人都驚呆了,轉身想要跑開卻被旁邊的凳子絆了一腳,失去重心之下竟歪向白鵬一邊,好不容易扶住牆壁沒有跌倒,但他此時的姿勢卻好似攔在白鵬身前“見義勇為”的樣子。
“原來還帶個小弟,媽的一起砍了!”羅浩說著向前揮刀而下。
“慢著!他不是……”身後的白鵬想把邵凡推開,然而已經太遲了,躲閃不及的邵凡隻得本能的抬起右臂護住腦袋。
隻聽“當”的一聲,羅浩手中的鋼刀應聲而斷,邵凡右臂感到一陣震顫,但除此之外竟沒有任何痛感。
他慌忙放下胳膊一看,衣服上的刀口清晰可見,而裏麵的皮肉卻完好如初,絲毫沒有滲出一絲血跡,讓邵凡心中困惑不已。
“原來袖子裏藏的有家夥!”羅浩氣急敗壞的扔掉手中斷刀,身後的手下隨即一擁而上。
刀光掠影之中,沒有退路的邵凡隻得和白鵬一起對抗著人群的左右圍攻。白鵬的身手果然不凡,趁躲閃之機空手奪去一人手中的鋼管,轉眼之間便將對方兩人撂倒在地。可邵凡這邊就有些捉急了,手裏沒有武器隻能拿凳子擋在身前,一味的左躲右閃毫無反擊之力。
“小心!”白鵬提醒他的聲音剛落,邵凡的腦袋就挨了對方一記悶棍——沉重的鋼管砸在他頭上,讓他腦袋一蒙頓時快要暈厥。
踉蹌中邵凡後退了一步,又有人趁機朝他左肩揮下一刀。這一刀結結實實的砍在他肩上,他分明感到了一陣血肉撕裂的痛楚。
左肩的血染紅了衣服,也徹底點燃了邵凡的求生怒火,他大吼一聲衝著站在最前麵的家夥狠狠一拳,那人頓時被擊飛了老遠,身後的人也跟著被撂倒一片。剩下的人見狀一時愣在了那兒,連正在圍攻白鵬的羅浩也驚訝得扭過臉來……正在怒頭上的邵凡手起手落間將餘下的兩個嘍囉掀翻在地,然後直奔羅浩而去。已經驚呆的羅浩毫無反抗之力,被邵凡卡住脖子僅用一隻手便輕而易舉的提起。
“都給我住手——你們三哥在我手裏!”邵凡大聲喊道。
羅浩的手下隻得統統放下武器,一直被圍攻的白鵬也終於得到了喘息。
“你……你到底是什麽來頭……要我的命也要讓我死個明白!”被扼住喉嚨的羅浩吃力說道,懸空的雙腳已然放棄了掙紮。
“他根本就不是東關的人,是你不分青紅皂白連外人都不放過。”白鵬開口說。
“原……原來是誤會……真是得罪……”羅浩的臉已經漲得通紅,說話的氣息也變得十分微弱。
白鵬上前拍了拍邵凡的胳膊,“放他下來吧,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
羅浩這才從邵凡手中解脫,剛咳嗽著緩過氣來,白鵬的刀便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剛才說今天咱倆必須得有一個躺著出去,這話現在還算數嗎?”
羅浩冷冷回應:“今天我認栽了,你想怎麽處置看著辦!”
“要是我放你一馬,那咱倆之間的帳又該怎麽算?”
羅浩緊咬著牙,遲遲沒有回答。
這時電玩城的大門被猛然撞開,一位手持武士刀的少女帶著身後一群人從外麵湧了進來。
“二哥!”領頭的女孩帶著身後眾人衝上前來,“你沒受傷吧?我聽到消息說有人過來找你麻煩!”
“不必動手,已經沒事了。”白鵬笑了笑,又望著羅浩道:“隻是不知道這位以後是不是還想找麻煩。”
“跟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直接廢了看他以後還怎麽找事!”
白鵬搖了搖頭,“解決他一個人容易,難的是重新維持東關和西街的關係,今天的事是他私自做主,並不是他老大的授意,老爺子是真心不想再和西街的人糾纏,如果這位真能回心轉意,我也不想多生事端。”
“白鵬!”羅浩終於開口道,“落在你手裏我認了,今天的事你若不計較,以前的恩怨咱們就一筆勾銷。”
“那我就再信你一回。”白鵬放下了手中的刀,“帶著你的人走吧。”
羅浩帶著手下悻悻離開了,白鵬把目光轉向邵凡道:“今天的事連累了兄弟,真是過意不去。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恐怕我是真栽在這兒了。”
“什麽連累不連累的。”邵凡不好意思的說,“我也是圖個自保,談不上什麽出手相助。”
“你肩膀受傷了,要不要緊?”白鵬關切的問。
邵凡這才想起剛才肩上挨了一刀,但側臉去看時,除了衣服上的破損和血跡之外竟沒發現任何創傷,仿佛傷口自動愈合了一般。
“奇怪了,我剛才明明記得很痛的。
白鵬也有些不解,想了想問道:“那你的胳膊呢?羅浩砍你胳膊上那刀可是把刀都給震斷了,他說你袖子裏藏的有東西,難道……”
“我袖子裏除了繃帶什麽都沒有啊。”邵凡如實說道。
“這……”白鵬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
邵凡嘴上雖這樣說,心裏卻已然明白了什麽——發生在身上的這些咄咄怪事肯定和昨天的事脫不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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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韓旭飛一起從電玩城出來,邵凡不悅的把他甩在身後隻顧自己往前走。
“喂,邵凡。”韓旭飛小跑著跟上前滿臉堆笑的說,“真沒看出來啊,想不到你那麽厲害,一個人把那麽多人擺平了。”
“當時我都快沒命了,你還在一邊沒事一樣看著,真不愧是好兄弟好同桌!”邵凡冷嘲熱諷道。
韓旭飛一臉無奈的說:“我不是給你使眼色讓你趕緊閃了嗎?那兩位的身份你知道不?一個是東關教場的二堂主,一個是西街太保的三頭目,當時那陣勢我上去也明擺著是多搭上一條命啊。”
關於東關教場,邵凡之前也略知一二,據說是東關教場街一帶的混混幫派,而西街太保則是頭一回聽說。
“你怎麽會認得他們?”邵凡問韓旭飛。
“給你說過了,我在我堂哥手下替人家看個場子,其實也就是在道上混口飯吃,道上的人和事多少也略知一二。”
“那你堂哥是哪邊的?”
“哪邊都不是,小打小鬧的雜牌軍和正規軍怎麽能比。”
邵凡聽罷表情沮喪道:“今天的事我真不想摻合,就算撿了條命回來,可也把西街太保的人給得罪了。”
“怕什麽!你今天幫了白鵬,以後他肯定會罩著你,白鵬這人挺講義氣的。”
“其實我真不想和他們有太多瓜葛。”邵凡掏出白鵬留給他寫有電話的紙條,仍記得臨走前白鵬對他說過——以後遇到什麽事隻管去找他。
“我倒是想讓白鵬也留張紙條給我,可人家壓根就不鳥我。”韓旭飛悻悻的說。
“唉……但願以後不會用到這個吧。”邵凡歎了口氣,把紙條重新放回了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