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再見到高遠,這個大男孩沉默地看著她,他的眼窩深陷坐在沙發裏不聲不響。春天控製住自己不在他麵前落淚,
隻是輕聲說:“都過去了,還是多想想以後吧,畢竟路姨還要靠你。”
高遠聽了這話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半晌才長歎了一聲說:“我知道,以後這個家就是我的責任了。可是我們這樣還叫一個家嗎?我萬萬沒想到我爸會走這一步,就算是他有病,可是哪怕他起不來了,整天躺在床上,那也是我和我媽的精神支柱啊!他人在,我們這個家就是完整的,我就還是個有爸有媽的孩子。
現在,他這一躍走了,我們就成了孤兒寡母了。我媽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她從前那麽愛說愛笑的一個人現在整天也不說一句話。我知道她心裏想我爸,我也想他,春天,你知道想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是多麽的痛苦嗎?
我這兩天閉上眼睛腦子裏全都是他的影子,小時候他帶著我彈玻璃球,煽片技,冬天去細河上滑冰車,黑著臉逼我練小提琴,這些當時不經意的畫麵現在在我的腦子裏異常清晰,特別是我長大考上大學那天,我現在都能很清楚地記得他拿著我吉大的錄取通知書,滿臉都是笑,說,‘不錯!兒子!走,爸帶你和你媽上飯店好好吃一頓慶祝慶祝!’。
哪怕是後來他病了,常對著我們無故發脾氣,憑心而論,我當時也有過不耐煩,但是現在想起來,才知道他那時是多麽的無助,多麽的可憐!我真想能把手伸到這些記憶中去再摸一摸他,安慰安慰他,再感受一下活著的父親。”
春天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淚刷刷掉下來,又連忙伸手擦掉,再抬眼看高遠時,他卻微微仰頭望向天花板,隻是眼角有淚滾滾而下。很快他低下頭抹了一把臉,然後長出了口氣,從前麵的茶幾上拿起一盒煙抽出一顆點著了吸起來。
良久還是春天開口問:“路姨現在好點了嗎?”
高遠搖搖頭說:“還是不太跟人說話,我舅舅昨天來把她接到沈陽去了,說讓她換換環境也許能好點,在這個房子裏呆著她觸目傷情怎麽能不時時想起我爸。本來我舅叫我也一起過去,可是我想留在這兒再呆兩天,一是還留戀這個曾經的家,二是想見你,跟你說說心裏的話。今天是我在這兒的最後一個晚上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沈陽,再陪我媽兩三天,她要是好些,我就回學校了,畢竟書還是得念,將來畢業工作好在社會上安身立命,才能帶著我媽過好日子。”
春天點頭說:“是呀,不管咋樣日子還得正常過,如今你身上的責任大了,可是你真的很了不起,這麽快就能重新站起來,要是換作我恐怕做不到。”
“事情逼到這一步,我不冷靜不站起來行嗎?”高遠冷笑著說,
“做人隻好現實一點,麵對災難,光講感情,說痛苦有什麽用?別人的同情也當不得飯吃,一切還是要靠自己,從前有我爸撐著我還可以活在童話裏,現在是我該麵對現實的時候,就算害怕也得挺住。”
說完他又特意看了一眼春天,目光柔和了許多,
他輕聲對她說:“其實這個道理你比我懂得早的多,也許別人都不知道,這個表麵上快樂的春天心裏藏著什麽樣的苦,你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要做一個強者來保護你的父母,從前我還隻是模模糊糊地有一點感覺,現在經曆了這種巨變後我才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如今我和你是一樣的人了。”
這番話深深紮了春天的心,她萬沒想到高遠了解自己如此之深!沒錯,以前他是自己羨慕的那類人,本來以為他今生都會如此完美幸福,沒想到還不到二十歲他就要麵對如此殘酷的不幸,這比讓春天自己受苦還要難受,所以自從知道他爸爸得病以來他的痛苦她全都感同身受,這裏麵的道理她從未細想過,而他竟然早已了然,今天更是說得透徹!是的,他們如今是一樣的人了!
春天含著淚對高遠點了點頭,她說:“還是你明白,這樣也好,以後不管怎樣我們都可以相互理解,總不怕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