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水如今算是勉強在社會上又找到了立腳的地方,可是他和貴平的寶貝女兒春天現在卻正從陽光普照的夏日一下子跌落到了寂靜冰冷的寒冬。春天委屈地上了高中,她從前那些趾高氣昂的勇氣被這次中考打擊得幾乎片甲不留,她自尊又驕傲的心像是一隻小獸不停地在後麵追著她咬,它不許她喘息,不許她開心,不許她隨心所欲地講話,更不許她像從前那樣大膽地在人前展示自己,理由隻有一個,因為她不配!以前的那些盲目的自尊現在全都變成了深入內裏的自卑。
尤其是剛上學的第一天他們的班主任就在班上對著所有的學生說:“不要以為你們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就自以為了不起了,離上大學你們還差得遠呢,高中這三年你們都得給我夾起尾巴來做人,少整事兒,少耍小心眼子,規規矩矩地聽話上課,要不然在我手底下不會有啥好結果!”
這樣的狠話放過,別的學生也還罷了,可是那句“夾起尾巴做人”深深刺痛了春天的心,她覺得這話仿佛就是專門說給她的聽的,一直以來她都是那麽的自以為是,現在在這所高中裏,她是個失敗者,她再也不能有尊嚴地抬起頭了。可是老師為什麽要用這樣侮辱性的詞來說學生呢,春天一聽到這句話就聯想到哈巴狗,他們這些上了高中的孩子難道連做人的尊嚴都沒有了嗎?這讓她的內心備感壓抑,她開始討厭這所學校,討厭她的老師,也討厭那些陌生的同學。
春天原來在十二中的好朋友如今全都散了,孟靜靜,譚梅梅,還有她們班委會裏的另外幾個委員都去了十二中所屬學區的市重點高中,管紅雖然沒能考上那所高中,但是她是蒙族,所以最後去了市裏蒙中,還有幾個跟春天特別要好的女孩兒,有的去了商業技校,有的去了普通高中,隻有春天一個人孤零零地來到了這所號稱全市最好的育才高中,聽起來好像很不錯,可是春天在這裏感到孤獨無處不在。
是,高遠也來了這裏,他跟春天不在一個班,春天是三班的,高遠則被分到了一班,但是自從中考成績下來後,春天就不願意跟高遠見麵了,她不想看到優等生高遠,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他有這麽大的差距。高遠雖然成績一直都比春天好,但是那時他們是平等的,那時和高遠一起春天覺得很溫暖,她是個大大咧咧,丟三忘四的脾氣,高遠常常會在後邊幫她查缺補漏,他不像她那樣愛呱啦呱啦說個不停,但是她有事時他一定在她的身邊。
高遠的媽媽有一次跟貴平說:“這春天跟小遠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小遠比春天大幾歲呢!他們倆性格不一樣,脾氣卻相投,倒能說到一塊去,也是有意思。”
那時春天覺得跟高遠在一起又自然又舒服,可是現在不行了,她和他不一樣了,春天那不停叫囂著的自尊心使她無法再像從前一樣跟高遠相處,她選擇疏離他。育才高中在市西頭,離他們的家比較遠,春天和高遠都得騎車上學,但是春天拒絕和高遠一起上下學,她每天都是獨來獨往,並且不止是在上下學的路上,在學校裏她也沉默寡言不交一個朋友。
春天從小到大都是被朋友包圍著的人,這是她第一次嚐到孤獨的滋味,下課了別的同學都三三兩兩走出教室去活動,而她就一直留在座位上,或是趴著閉會眼睛,或是翻翻練習冊。周圍的同學對她來講都是陌生人,其實春天是最有本事同陌生人打交道的,她善於主動出擊,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判斷對方的性格,並且春天懂得尊重別人,不管這個人她是否喜歡,在交談中她都會善解人意地照顧人家的感受,所以她總是會很快就交到很多願意和她推心置腹的朋友。
但是現在春天自動放棄了自己交朋友的權力,也許是為了懲罰自己,也許是因為不再自信,她隻是默默地低頭做一些無聊的事情,卻不願意再跟別人說話。最令她尷尬的是,每天上午要出課間操,平時下課,她可以選擇不出去,可是課間操時所有人都得到操場上去,春天隻好走出教室,在大操場雖然周圍都是人,可是她卻隻能孤獨的站著,她沒有朋友可以說話,可以玩,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十分可憐可笑,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周圍同學看過來的奇怪的目光。
做操哨聲響起來前的這十幾分鍾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成了春天的噩夢,她想起了初中時的同桌小芳,因為有體味,曾經就是這樣被同學孤立和嘲笑的,那時她也曾是嘲笑者中的一員,而今天她成了被孤立被嘲笑的那個人!不,這不是真的我!春天在內心深處瘋狂地叫喊,可是另一方麵她又清楚地知道,這就是現在真實的她,一個外表可悲,心中極度憤怒的青春期女孩兒。
整個高中一年級春天就是在這樣的自我折磨中度過的,這是一種偏執地懲罰,憤怒和悲傷並存,這受壓抑的情緒春天不知道該怎樣去發泄,無人可以訴說,也沒有人會懂。如果是在小時候,也許她會跟父親哭鬧著說委屈,可是現在春天卻不再願意跟長水分享心事了,她長大了,父親仍然留在過去,她懂他,理解他,可是比起依靠他,春天更願意去同情他,她的自尊心在長水麵前更加的強大,她不願意讓爸爸看到一個軟弱的自己,她要永遠做他的心靈寄托,他人生的希望。
所以春天開始自發地寫日記,從前在小學和初中的時候,老師總是把日記當成假期作業布置給他們,春天那時煩透了這種每天必須寫的東西,她的作文一直很好,可是日記卻總是糊弄了事,甚至有一次她在上麵寫道:“日日寫日記,今天無事記,無事也要記,今天事完畢。”以此來交差。
可是現在春天發現她太需要這個日記本了,她像瘋了一樣地在上麵發泄自己的憤懣,每一篇日記的文字都仿佛可以燃燒那承載它們的紙片。這個本子她不會給任何人看,她盡力用筆在上麵畫下最真切的自己,她寫的時候哭,讀的時候哭,堅強的春天把那時所有的淚都流在了這本日記裏,這個封麵畫著青花瓷花紋的本子陪伴著她走過了最艱難的時間。
在這樣的精神高壓下,春天的成績當然也不會好,她在數理化上麵全線潰敗,而且又因為他們的班主任是教英語的,春天不喜歡這位嚴肅苛刻的老師,所以她的英語也學得很差,剩下的就隻有語文,曆史和政治了,這幾科她的成績還算不錯,尤其是語文,春天不僅作文好,她對古文也很喜歡,特別是句讀,她好像天生就有一種感覺,知道古人寫文章時會如何斷句,這讓他們的語文老師大加讚賞。隻是語文再好也考不了滿分,而那些數理化出色的同學動輒就能拿到全滿分的成績,這樣春天和他們的總成績差距就拉大了。
春天的偏科是如此的明顯,甚至在期中考試的時候她創下了高一年級最有偏科特色的記錄,那次考試春天的語文成績全年級第一,數學全年級倒數第一,
就連平時不太注意她的班主任霍老師都忍不住特意走過來跟她說:“韓春天,你這偏科偏的太嚴重了,這樣下去不行啊,就算高二文理分班你學文科,那數學你高考也還是要考的啊,語文再好也不拉成績,你回家跟你家長說,讓他們想辦法幫你補補理科成績吧。”
春天無語點頭,數學長水一直都在教她,可是春天天生不具備計算才能也是枉然,糟糕的成績讓她越加厭煩這門課,高考時會怎樣,春天不想去想,可是能不能上大學這個問題越來越像是壓在她心上的一塊大石,春天覺得自己已經不堪重負了,常常當她走在鋪著沙子的操場上時,看著前麵自己黑色的影子在被陽光晃的白花花的沙子上前行,她都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在下一秒就會轟的一下倒在地上與那影子重和。春天開始可憐起自己來,她還那麽小,怎麽能做這種倒下去的白日夢呢,她的身後還有爸爸和媽媽,這兩個可憐的人還等著她以後從物質和精神上來拯救,她怎麽能現在就希望自己倒下去呢!
剛強的春天在這一刻變得多愁善感,自傷自憐,她的日記裏也充滿了傷春悲秋的文字,雖然傷感太過,但是也讓她焦灼煩躁的心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舒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