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的美】真假之美

說到美，這世上的美真是太多了，自然景致的美，如春花秋月，高山大河；人文景觀的美，從建築到雕塑到器物；文學藝術的美，詩歌小說戲劇電影繪畫音樂；諸如此類，等等等等，這世間的美真是無窮無盡。

我從前一直認為如何定義美，完全取決於它是否真實，或者說是否真誠，是否能與人心中的真善美相呼應，因為所謂美都是我們人自己感知出來的，其實外物不過是個契機，引子，能成功觸動我們內心中的那根線就能讓人感到美，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共鳴。那麽自然是與我們切身相關的事最容易引起這種感同身受，引發內心深處對美的認知和追求，所以真實的事物和情感是這種契機的不二之選。

舉個例子，像我們看到一朵嬌嫩欲滴的鮮花，它亮麗的顏色，粉嫩的花瓣，微微顫動的花蕊和芬芳的氣息都能勾起人心中的愛慕之情，而當我們把這種愛慕之情用文字或是筆墨表達出來的時候，就帶有一種真誠的激動和對美的傾慕，旁人讀了自然也會感動了心腸，同樣起了美的向往，這樣美就從我的眼中傳遞到了你的眼中。

相反的如果有一朵假花，隻是形似卻失了所有鮮花靈動的生命特質，我們還會覺得它美嗎？如果不美硬說美，為賦新詞強說愁，這樣的文字或者圖畫就會失去原有的意義，別人在裏麵也不會發現真情實感，自然也不會引發對美的讚歎。

 

很久以來我都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可以自圓其說，直到後來讀到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宋詞中於豪放派和婉約派之外我最喜歡的一個詞人就是薑夔，一首淮左名都，可稱宋人家國淪喪後，哀時傷亂的千古名唱，全詞雖傷卻不悲，薑夔極有把持，不管是黃昏清角吹寒，還是杜郎青樓夢好，再或是二十四橋冷月紅藥，全是以實寫虛，全詞隻寫一個氣氛，修辭極盡清麗之美，幹淨高雅或者還有空靈，非常有文人的氣派，作者自己仿佛在其中又好像置身其外，朦朦朧朧，而讀者讀完也會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憂傷情緒淤積腹中，真是悠遠且纏綿。

然而王國維一句話就把薑夔推翻了，說他“有格無情”：“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於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第一流之作者也。”王國維所謂的意境指的是境界，境界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他認為薑夔不真，隻喜歡寫霧裏花，不投入自己的真情實感，所以沒境界，是玩文字遊戲，也無法勾起讀者心中的真情感共鳴。

看完了王國維的評價我細琢磨了琢磨，發現他說的沒錯，薑白石的詞確實不能直擊人心，但是，問題是它們很美啊！這些文字雖然和真心隔著一層，可是它們編織出來的畫麵清冷奇麗，你可以在心裏說我摸不著抓不到，它不真，但是我就是喜歡。

如此一想，我才發現從前狹隘了，鮮花美，塑料花，絨花做的好也可以美啊，雖然沒了鮮，但是恰如此反而可以美的自成風格。這樣我又聯想起了王家衛那部爆紅的花樣年華，當時在影院看完我就有種感覺，電影內核很空洞，但是外殼做的特別別致，鏡頭色彩人物情緒都配得恰恰好出來了一種綺麗婉約的氛圍，好像是一朵在昏暗路燈映射下的玻璃花，玲瓏剔透，折射著一點暈黃的光，它不真，但是也很美。可惜到了後麵的2046，這朵玻璃花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讓人隻看到一地的玻璃碴子。

 

這樣看來不管真假，世間萬物萬念都有美的一刻，東西不同，看的人不同，美的樣式也就不同，形式可以千變萬化，也許勾起人心中那種歡喜的感覺才是共通的，所以我如今於美的範疇變得很寬泛，有境界的無境界的，和脾胃的就是我眼中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