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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此世,此生》第十一章上

(2021-08-06 09:27:06) 下一個

十一

扶林陪長水在火車站等了一夜,他們都沒合眼,扶林想方設法地分散長水的注意力,讓他別太緊張,說了很多寬慰他的話。可是長水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想到了初二那天他母親莫名的暈倒,雖然後來醫生說不礙事,但是會不會正是那次埋下了禍根呢?

他現在很恨自己當年怎麽沒像大姐和二姐那樣選擇學醫,以至於現在隻能胡亂猜測,絲毫起不了什麽作用。也不知道姐姐們回去了沒有,她們應該也都接到電報了。二姐離得近,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家了,大姐估計得明天和自己差不多時候到,想到還有這兩個學醫的姐姐,長水的心裏總算稍稍踏實了一點。

希望母親能像舒雅說的那樣有驚無險吧,他隻好這樣說服自己。好在這一夜有扶林在他身邊,時間才沒顯得那麽漫長,早上六點鍾的時候,第一班發四平的車來了,長水告別了扶林急急上車奔家裏去了。

 

坐完了火車倒汽車,他終於在中午的時候回到了梨樹縣。他下了汽車就一路狂奔回家,衝到大門口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平時都是關著的大門今天大敞開著,好像要預備著方便人來人往似的。長水的心砰砰亂跳,手心裏全都是汗,出事了!這是他第一個直覺。

他強忍著內心的恐懼,一步一步走進大門裏。前院裏麵靜悄悄的,似乎叔爺爺兩家都沒人在屋裏。他繞過中間的影壁牆走進了他們家的院兒裏,院子裏也沒有人,但是他聽到堂屋裏有人說話的聲音,他幾步走了上去,拉開門,掀起棉門簾進去。他感覺到屋裏有很多人,這時全都轉頭看向他,可是他隻看到眼前,就在堂屋中間的地上放著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長水的心一直往下沉,眼前忽然出現五光十色的影子,不會的!不會的!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喊了一聲:“媽!”之後就一頭栽到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站在他旁邊的大堂叔建山猝不及防,伸手去拉他卻沒拉住也被他帶了個趔趄。他們本來都在等長水,可是沒想到長水這麽悄無聲息地就進來了,而且竟然立刻就昏倒在了地上。大家夥兒趕緊七手八腳地把長水架起來放到裏屋的炕上。

建洲本來坐在棺材邊上的椅子裏垂淚,猛看到長水回來,然後栽到,心如刀紮,不禁放聲大哭起來。他邊哭邊叫著淑媛的名字念叨:“淑媛啊,淑媛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啊!孩子們不能沒有你呀,我也不能沒有你呀!你這麽急就撒手走了,讓我們可怎麽辦呐!”

之怡哭著走過去,拉著建洲的手勸道:“爸,你別著急!大弟剛回來,沒有心理準備,才會這樣的,大姐已經去看著他了,不會有事的。你不能再這樣了,你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再這麽哭,身體怎麽受得了!媽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媽走了,你還有我們。”說到最後,提起媽媽,她自己也掌不住,淚水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之文和長空站在她身後,長空低著頭不停地用手抹眼淚,之文用手絹捂著嘴哭得肝腸寸斷。建洲的二叔兆興看著這一家子哭成一團,隻好走過去勸建洲說:“之怡說得有道理,你這樣哭也不能把淑媛給哭回來了。還是得保重身體,看著孩子們吧。”

接著他又招呼之文和長空說:“你們兩個也別光顧著哭,先把你爸攙到西屋去歇會兒,然後長空你再到裏屋看看你大哥怎麽樣了?這裏有我們和你二姐照看著,快去!”

 

之文和長空聽話過去攙建洲進了西屋,之文就留下來照看著他。長空又穿過堂屋到裏屋去看長水。長水這時已經醒了過來,隻是他的眼神空洞,他正木然地聽大姐之華講母親臨終的情形。

之華是今天上午才趕回來的,那時候母親就已經去了。之華當時聽了父親的講述便知道母親應該是因為突發性的心梗去世的,聯係到之前她曾有過一次短暫的昏迷,說明她的心髒早就已經出現了問題,隻是平時從沒聽她說起過,所以大家都沒有想到,母親竟就這樣突然地離開了他們。

如今她看著進門就受不了打擊而昏倒 了的弟弟,心痛難忍,把他喚醒後,他就一直呆呆的,隻問了一句:“媽是怎麽沒的?”之華知道這個弟弟最得母親喜愛,他又是個心思細膩的人,隻要在家總會找時間陪著母親,所以他們母子之間的默契極好。如今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就天人永隔了,讓他怎麽能接受!

之華忍著自己內心的痛苦,盡量控製聲音平穩地對長水說:“媽的心髒應該早就不太好了,隻是她自己一直沒跟我們提起過,我聽爸說,昨天早上她一起來就覺得頭暈,胸悶。爸本來說,讓她不要起來,多躺一會兒。可是她不聽,說下午長空也要回學校了,她想給他收拾收拾,再炸點肉醬讓他帶上。

爸拗不過她,就隻好隨她了。可誰想到媽做完了早飯,往屋裏端的時候突然就倒在了堂屋的地上,再也沒有起來!等長空跑去縣醫院找來大夫的時候,媽就已經去了。為了不嚇著咱們,二爺爺讓長空給咱們發電報說‘母親病重,速回!’其實,那時媽已經沒了。”說完,之華的淚撲撲掉下來。

她低頭拭淚,餘光看到長水的手緊緊地攥著,拄在炕上的胳膊不停地顫抖。她伸手過去輕撫弟弟的手臂,然後哭著說:“長水,我知道,媽走得這樣突然,你一時之間很難接受。我們也都是一樣,哭出來吧,媽媽沒了,還有姐姐陪著你!”

長水動動眼珠望向之華,他用力地抓住了之華的胳膊,把頭靠上去,叫了一聲:“大姐!”然後像個孩子一般地嚎啕大哭起來。

剛進門的長空聽著哥哥的哭聲,早已淚流滿麵,媽媽給他炸的肉醬還放在廚房裏,幫他打好的行李卷也靜靜地躺在他的炕上,可是那個昨天還對著他溫暖地笑著的媽媽卻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們。長空慢慢沿著牆滑下來,坐倒在門口,低頭嗚嗚地哭起來。

之華正摟著長水,看著他把憋在心裏麵的痛全都發泄出來了,這才稍稍放心。一扭頭看到長空靠牆坐在地上,低頭慟哭,心中一酸,她想,最可憐的還是她的這兩個小弟小妹,年紀還這樣小就成了沒娘的孩子。

之華不由地抬眼向上望去,她這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第一次有了一種期盼,她希望這世上真的有魂靈的存在,她在心中對著虛空說:“媽,你還在嗎?若是你神明不遠,望你多多看顧弟弟妹妹們。你走得這樣的急,連一句話都沒給我們留下,想來你和我們一樣,都是不甘心的。你放心,從此後我會代你照看這個家,定會保爸和弟妹們一世平安。”

 

長水在姐姐懷裏哭了很久,直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慢慢止住了哭聲。他抬頭看著之華,平複了一下情緒說:“大姐,我沒事了,你去看看爸吧。外麵肯定還有好多事等著你去料理,你不用管我了,我想自己呆會兒。”

接著他又看到剛從地上站起來的長空,招手讓他到近前來,看著長空滿麵的淚痕,他愧疚地說:“大哥沒用,剛才嚇著你了吧。難為你和之文了,小小年紀就沒了媽。大哥昨天沒能及時趕回來,還是你們幫爸料理的媽的後事,你長大了,頂用了,大哥謝謝你。”說完他握著長空的手,淚又滾落了下來。

長空含著淚搖頭說:“大哥,你別這樣說!我知道,你昨天晚上一定是一夜沒合眼,一路跑回來就看到——”他低頭沒再說下去,他和長水都不願提起那口裝著母親遺體的黑漆漆的棺材,停了一下,他又接著說:“你先在這屋歇會兒吧,我出去告訴爸和叔爺爺他們,你沒事了,好讓他們放心。”

長水點頭,他感覺這個貪玩好動的弟弟一夜之間長大了。這時之華也站起來說:“是呀,那我和長空就先出去了,你一個人在這兒躺會,別胡思亂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吧。”說完,就帶著長空走了。

屋子裏隻剩下了長水一個人,他靠牆坐著,慢慢閉上眼睛,腦海裏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他的母親,愛他如珍寶的媽媽,真的死了!那個總是站在門口望著自己回家的媽媽再也沒有了!前天她送他走時,還曾不放心地囑咐他在學校要記得穿厚毛衣,春捂秋凍,不要早早就脫了棉襖。在他走的時候,她又站在大門口送,一直看他走遠了才進去。

長水能感覺到,她粘在自己身上眷戀的目光都還沒有散去,可是今天他竟隻能看到躺在冰冷的棺材裏的她了!錐心的痛像千萬把刀插進長水的心裏麵,他咬著牙,用拳頭一下下捶打自己的胸口,心中在瘋狂地叫囂:“媽!媽!別走!別扔下我們!回來!你回來啊!”

 

淑媛的喪事在之華,之怡的操持下辦了起來。韓家本家的親戚都來了,淑媛在鄉下娘家的人接到信兒也都陸續地到了。淑媛的棺材在家裏停了三天,長水幾乎是日夜守在棺材邊上,誰勸都不走。

入殮的前一天晚上,他更是整夜都沒合眼,一直盯著淑媛的臉看,仿佛要把母親的臉牢牢地印在自己的心上。躺在棺材裏的母親沒了生氣,臉色蠟黃,合著的雙目再也不會睜開了。長水真想再看看她的眼睛,那雙眼睛看他的時候總是充滿了愛,那雙眼睛裏也曾隱藏過很多睿智和機敏,他的母親雖然隻是個小小的家庭主婦,可是麵對無盡的世事變遷,她總是那樣從容不迫。長水常為自己有這樣智慧明事理的母親而自豪。

如今一切都沒了,他的媽媽什麽都做不到了,她隻能這樣僵硬地躺在棺材裏,等著最後被埋到深深的泥土中去。長水舍不得她,他恨不能跳到半空中去抓住她四散的靈魂,再把它們注入到她冰冷的身體裏去。可惜這隻能是他一廂情願的妄想,他的母親死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這刮骨割肉一般的死別,讓長水痛不欲生。

第二天釘棺時,建洲帶著之華他們姐弟圍著棺材大哭,很久都不忍把棺材蓋挪上,這是他們和淑媛最後一次的告別了,從此後,他們再也看不到她的臉和她的身體了。長水卻並沒有上前,他默默地跪在後麵,直到聽到棺材釘一顆顆被釘到蓋板上麵那刺耳的聲音時,才重重地磕下頭去。而那最後釘棺的聲音永遠留在了他的耳畔,那是這人世間最悲痛的聲響。

 

及到了出殯的時候,蔣東城和李則書也都先後到了,他們和韓家本家的晚輩一起抬了淑媛的棺材出門,長水在棺材前麵捧著淑媛的靈位,長空打著靈幡,之華,之怡和之文攙扶著建洲,他們全都披麻戴孝,一路同前來致哀的親朋好友們伴著哭聲把淑媛送到了韓家在梨樹縣的祖墳裏,下了葬。一座新墳很快就隆起來了,墳前立了塊碑,上麵標示了淑媛的生卒年。淑媛的這一生就這樣了結了。

到了辭墳的時候,一直在女兒們的攙扶下哀哀慟哭的建洲忽然甩開了兩臂,向前撲倒在淑媛的墳上麵,他哭著叫道:“淑媛!沒有你讓我怎麽活呀!人生漫漫,這今後的日子我一個人該怎麽熬下去呀!淑媛啊!淑媛!”

他這情真意切的哀聲令聞者落淚,是呀,建洲和淑媛從兒童時便相識了,那時他就知道她將來會是他的妻。他們在彼此的眼中長大,當他成為了一個翩翩少年郎的時候,她也出落成了美若嬌花的姑娘。她在自己二八芳齡的時候歡歡喜喜地嫁給了他,他們的愛情命中注定,水到渠成。建洲的人生是伴著淑媛一起展開的,他從不知道沒有淑媛應該怎麽活。他此時仿佛又回到了幼兒時代,麵對著這凶猛的世界,他茫然無措,無力生活。

之華最懂父親的心,說到底,他們姐弟未來還都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可是父親呢,他才是真正失去了家庭的那個人!他現在除了悲傷,可能剩下的就全都是惶恐了,未來沒有母親的日子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

想到這些之華的心裏起了一個念頭,她想回頭跟蔣東城好好商量商量,幹脆把父親和之文接到煤城去住得了。她可以想辦法把父親的工作調轉過去,之文也跟著轉學過去,這樣就算是把家徹底地搬到了她的身邊。以後之怡,長水和長空他們也都可以回她那邊去,到時候父親就不會覺得孤單了,而她也能就近照顧全家,這絕對是個好主意!

之華心裏盤算著,手上倒也並不落後,她同之怡還有之文一起上前攙起了建洲。她含著淚對建洲說:“爸,你放心,還有我,我不會讓你下半生無依無靠的,你相信我!”

建洲不答話,隻是不停地扭頭看向淑媛的墳,淚像斷珠一般簌簌地掉下來。之華知道現在說什麽父親都聽不進去,她邊攙著他往回走邊想,等過幾天父親冷靜下來了,她也同東城商量好了後,再同父親談。無論如何也要說服他搬家去她那裏。

 

淑媛的喪事基本上算是辦完了,剩下的就是從一七到五七的祭拜和燒紙錢。遠房的親戚朋友大多在下完葬後就告辭走了,蔣東城和之怡李則書因為醫院裏事忙,不好長時間請假,隻守到了一七也都回去了。之華雖說也是醫院裏的業務骨幹,請長假本來是不容易的,不過她是長女,家裏裏裏外外的事情都需要她去理順,所以就給醫院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定了燒完三七再回去。

本來之怡也想多留幾天,之華想著她同則書一起回去路上還能有個照應,就寬慰她說:“家裏有我,你放心回去吧。路上有則書陪著,我也不擔心了。”

之後又告訴她,自己有想讓父親把家搬到煤城去的想法。這個事情之華在母親下葬後的第二天就同蔣東城說了,東城倒是也沒說別的,隻是跟她說:“你看著辦吧,我沒意見。把爸他們接過來也好,這樣省得以後你兩頭跑。”

之華得了東城的支持便更一門心思地琢磨起這件事來。之怡聽了大姐的想法,心中多少有些難過,畢竟父親這一搬走,他們在梨樹縣的老家就算徹底地舍了。她以後再要回家隻能去煤城了,這讓她有一種“家沒了”的感覺。

當然她也知道這樣想對大姐不公平,媽走了後,大姐就在努力幫爸支撐起這個家。姐姐的這個想法其實考慮得很周全,既可以就近照顧爸和還在上高中的之文,又可以姐代母職為他們姐弟另營造一個新家,對於這個家,沒有人能比之華做的更好了。

所以,之怡毫不猶豫地掩起了自己心裏的那點小小的失落,對著之華連連稱好。她們姐妹商量定後,之怡又說:“不過,爸那裏你這幾天先別跟他說這件事,畢竟媽剛走,現在馬上跟他說搬家我怕他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你等到燒完了三七,你快走的時候再跟他提吧。”

之華點頭說:“我也是這麽想的,這陣子先讓他好好休養休養,這些天爸天天哭,身體都垮了。我這幾天想辦法給他做些好點的東西補一補,讓他養好了身體再說。”

之怡這才放下心來。到了她走的那天,她早早起來到淑媛的墳上磕了三個頭,大哭了一場,才在丈夫則書的陪伴下回牡丹江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韓家的生活又慢慢恢複了平靜,當然每個人的內心都因為淑媛的離去而留下了傷痕。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一家人每天還是要起床吃飯,雖然他們中間少了那個最重要的人。

淑媛的娘家妹妹淑珍還留在韓家沒有走。淑珍兩年前死了男人,家裏的兩個兒子也都已經各自成家了,她如今是一個人,沒什麽牽掛,所以這次便說,要在韓家呆到給淑媛燒完五七再走,正好可以幫之華和建洲做做飯,料理一下家事。

長水他們姐弟對這個二姨並不是很熟悉,因為他們的母親淑媛是從小被家裏當童養媳送到韓家來的,所以她倒是同建洲一塊長大的,對於在鄉下的那個娘家很陌生,跟她的姐妹們也都走的不近,連帶著長水他們也沒太多機會跟這幾個姨和舅舅們接觸。

 

唯一曾經走動的那幾年還是在淑媛和建洲成親不久,淑媛娘家有那麽幾次日子過不下去了,曾打發了她的二妹來韓家找淑媛接濟。淑媛雖然跟自己的娘家人沒什麽感情,但是也沒因為當年他們把她送出去做童養媳而怨恨他們。

她能理解當年爹娘的苦衷,要是但凡家裏還能有半分活路,誰會把自己親生的孩兒送走。另外也正是因為她被送到了韓家,她才遇到了跟她情投意合的建洲。並且韓家待她如親生,並沒拿她當使喚丫頭,而是送她和建洲一起去讀了書,最後還讓她學了助產士,使她成為了一個有見識,有本事的人。從這個角度講,她甚至還有些感謝當年她家裏送她走。所以當她看到妹妹穿著破爛的衣裳來找自己的時候,心裏還是挺不好受的,基本上對妹妹的要求都盡力去滿足了。

後來有一次偶爾和她妹妹閑嘮磕,淑媛才知道家裏的姐妹包括這個二妹都還沒有自己的名字,一直就二丫,三丫的叫著。她立刻說:“這怎麽能行!雖說是女孩家,但也不能活了一世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

她二妹那時極羨慕和崇拜這個姐姐,她幾次來韓家看到高高的圍牆,大大的門樓,還有這裏麵三進的大院子,就覺得她姐簡直就像是活在天上一樣。韓家比她們村裏最有錢的財主還闊氣,她第一次來找淑媛的時候,在韓家大門口站了半天都不敢進去。

而當她後來見到淑媛和建洲時,看著淑媛身上整齊好看的衣裙還有頭上手上戴著的金的銀的首飾,她感覺被晃的眼都睜不開,相比之下,自己都快矮挫到地底下去了。還有建洲,長得更是一表人才,說話輕聲細語,對淑媛又是那樣的溫柔體貼,這夫妻倆站在二丫麵前,簡直就是一對神仙眷侶。二丫嘴上不說,心裏其實嫉妒得都要發瘋了。

自打那以後,她就常常會發白日夢,想著要是當初她爹娘送到韓家去的人是她該多好!那樣現在她就是韓家的少奶奶,韓建洲那樣的人才就會是她男人了!可惜夢總歸是夢,當她睜開眼睛後,她還是她,一個沒有名字的窮丫頭!二丫認識到了現實,她如果要想把自己的命運向好一點的方向推動,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靠近淑媛,得到她的同情,讓她從物質到精神上向自己伸出援手。

所以當她聽到淑媛可憐她連個名字都沒有的時候,就立刻期盼地望著淑媛請求說:“姐,我也覺得沒個名兒挺難受的,要不,你給我起個名兒吧!你識文斷字的,見識又廣,你起的名兒指定好!”

怕淑媛不同意,她還又特地加上了一句:“指定比爹起的還好!你看,爹給咱兄弟起的都是梁啊,柱啊啥的,說是盼著以後咱家能蓋個像樣的大房子,結果到現在還連一根木頭都沒見著呢!”

淑媛倒是被她給逗笑了,她想了一下說:“我給你起名好嗎?爹不會不樂意吧!”

二丫心說,他怎麽會不樂意,現在一家子都拿淑媛當活菩薩,都等著她從手指縫裏漏點東西好讓他們過日子呢。不過她嘴上自然不會這麽說,她笑著對淑媛說:“那哪能啊!爹哪有功夫管我!再說你是大姐,給我這個妹妹起個名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爹知道了隻有高興的份兒。”

淑媛想想也是,估計這個名她還真的能起,所以就笑著說:“那也行,我想著,我的名是我公公給起的,那你和三妹四妹幹脆就隨著我得了,都用個淑字,你就叫淑珍,三妹叫淑芬,四妹就叫淑芳,你看怎麽樣?”

二丫一看淑媛高興,不但給她起了個名字,還替老三老四也都起了名兒,趕緊湊趣說:“真好聽,我就說姐你最有學問,這樣一來,咱姐兒四個的名字就順溜了,外人一聽就知道咱是姐妹。哎呀,太好了,我以後就有名字了,我叫淑珍!姐,你叫叫我聽聽!”

淑媛雖然平時覺得這個二妹人小鬼大,她每次看到自己都總想掩飾眼中嫉妒和羨慕的目光而努力做出巴結的樣子,這讓淑媛並不舒服。可是她也理解二丫的苦衷,老話兒說“人窮誌短”,二丫做出這種樣子也是環境使然,沒辦法的事情。要是再往深想想,淑媛也有些後怕,如果當年自己沒被送到韓家來,沒準也會變成二丫的這個樣子。所以即便看明白二丫在她麵前使的這些小伎倆,淑媛仍然憐憫她。

這時雖然知道二丫又在討好自己,可是看到她說“有名字了”那個自然流露出來的屬於孩子該有的欣喜和自豪,淑媛還是由衷地笑了,

她答應著叫她的名字:“淑珍!”

“哎!”淑珍清清脆脆地答應了一聲,然後她們姐妹兩個都笑了。

 

自那以後,淑珍就同淑媛走得更近了,淑媛也常看顧她,給她自己的衣裳,家裏使不著的家什,有時候也接濟他們糧食和錢。後來淑珍大了,又跑來跟淑媛商量自己的婚事,因為她家窮,村裏願意跟她結親的人家不多,都知道她沒什麽陪嫁。

淑珍當時跟淑媛哭個不停,怨自己命不好。淑媛到底可憐她,就答應幫她準備一部分嫁妝,給她撐腰。等淑珍從淑媛那裏大包小包地推回一車東西在村裏轉了一圈後,她的婚事終於解決了。淑珍嫁了人後,本想再接再厲,扒緊淑媛,多得些好處。

可沒想到日本人占了東北,建洲回家沒多久就帶著淑媛去了城裏,一呆就是十幾年,她想聯係也夠不著了,所以和淑媛他們家的關係才淡了下來。

解放後,淑媛他們雖然又搬回了梨樹縣,可是那時先是建洲失業,後來韓家又被劃了富農,鄉下的地都充了公,韓家除了他們自己住的房子就一無所有了。

淑珍倒是也來看過淑媛兩次,看到韓家已經敗了,雖然比自己家還是好,但是成分上卻比自己這個貧農矮了一截,她心裏生出一種痛快的感覺來,終於有一天她也有一樣比淑媛強的東西了。

不過淑珍還是很乖覺的,麵上並沒露出來,跟淑媛照樣還是姐妹情深,隻不過是比從前稍稍端了點身子,算是表示跟淑媛平起平坐了。

淑媛那時心思全在掙巴著過日子上麵,對淑珍的這些做派也不以為意。淑珍來了幾次,看到沒什麽便宜可占,後來就漸漸來的少了。她想著,淑媛他們到底是劃了富農,既然現在沒什麽能幫到自己的了,那還是遠著點的好,省得哪天一不留神連累了自己。她不來了,淑媛也不找,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親戚,所以從此她們姐妹就再無來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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