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浮雲馳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長篇小說連載《此世,此生》第十四章中

(2021-08-27 13:26:58) 下一個

之後年前的這幾天,長空和之文就天天陪著長水在煤城到處逛著散心,這讓剛剛從醫院的牢籠裏走出來的長水心境確實開闊了不少,不再有圍牆和鐵欄杆的生活讓他感覺呼吸順暢了許多。自由還是可貴的,他想,即便他對現實的人生不再抱有希望,可是能自由地有尊嚴地活著還是讓人感到舒服的。

在這期間他在之華家見到了幾次建洲,大多都是吃晚飯的時候,建洲會散步過來到之華這邊同他們兄妹一起吃飯。長水再見到建洲還是無法抑製住心中的憤恨,雖然他發現父親這一年來蒼老了很多,話也少了,可是長水仍然沒法原諒他,或者說,長水已經沒有能力去原諒他了。

建洲看到長水的樣子,即心疼又自責,他知道自己對長水的病多少要付一些責任,所以他無法去正視長水的眼睛,也幸虧這樣,使他躲過了那再次射向他的厭惡的目光。他們父子最終都選擇了漠視對方,彼此沒有再多看一眼,也沒有半句交談。

之華心中本來有些惴惴,怕他們見了麵再勾起長水的病,說出什麽讓大家難堪的話來,如今看到雖然他們兩人都不發一言,不過長水倒還相對平靜,並沒有受到刺激,這才放下心來。

每次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就盡量帶著長空和之文說些有意思的話題,讓氣氛熱鬧些,來轉移建洲和長水的注意力。一切都被之華控製得很好,韓家在煤城的第一個年在之華的操持下順利地過完了。

 

過完了年,蔣東城就動身回白城老家去看望和前妻住在一起的兩個孩子,他前腳剛走,之怡和則書就從則書的老家哈爾濱趕到了煤城。之華讓長空去車站把他們兩個接回了家。

之怡進門顧不上別的,就先找長水。當她看到骨瘦如柴,目光呆滯的長水時,一時竟無法自禁,上前抱住長水放聲大哭起來。長水知道這個二姐一向心直口快,情感外放,看到他現在的這個樣子,必然少不了這一哭。

他木然地被她抱著,感受著她的悲傷,那是為了他而起的憐惜和心痛,可是他卻並不覺得疼。他的傷口如今在別人眼中比在他自己的心中還疼,他已經習慣了,也麻木了。

之怡這不顧一切地大哭,讓之華和則書都很著急,他們趕緊上前拉住之怡,之華語帶責怪地對她說:“別這樣,長水都好了,你這樣哭會嚇到弟弟妹妹們的。”

之怡回過神來,也知道這樣有可能會刺激到長水,趕緊接過則書遞過來的手絹,邊拭淚邊說:“我是看著長水太瘦了,心疼的。來,二姐給你帶了好多好吃的,在家的這些天,你一定得好好補補,把身子養回來!”說完,就要去張羅打開她和則書帶回來的行李箱。

長空在一旁趕緊湊趣說:“二姐,你偏心,隻給大哥帶了好吃的,怎麽就沒有我們的嗎?我不管,早就聽說你們鐵路上待遇好了,你得給我留幾個罐頭吃!”經他這樣一說,大家都笑了。

之怡也破涕為笑,說道:“小饞貓,當然有你的,等會讓你姐夫拿給你。”

說完又看著一旁的之文說:“姐還給你帶了幾件衣裳,一會兒拿出來你試試,看合不合適。”

之文也笑著說:“二姐你的眼光最好了,給我買的衣服我都喜歡,快拿出來給我看看吧。”

之怡聽了越發高興,便打開箱子找起來。氣氛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剛才的悲傷終於煙消雲散了。

長水坐在一旁,看著大家圍著之怡找東西,自己先鬆了口氣。他不想老是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哪怕是來自血緣上的關愛,他現在根本無力去承受那憐憫痛惜的目光。別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情感,不管是愛還是恨,亦或是可憐還是鄙夷,都會給他的生命帶來無法承受的重量。

則書在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長水,他感覺這個臉色蒼白的弟弟如今脆弱得好像是一盞玻璃燈,他隻是在竭盡全力地去維持那一點微弱的生命之光,稍有不慎,就會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則書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可惜了,曾經那樣好的一個青年。

 

之怡和則書在煤城隻呆了三天就又匆匆忙忙地回牡丹江了。他們在之華家呆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之怡也很快就發現了長水和父親之間的異樣。她很驚訝,沒人時拉了之華來問。可是之華並不願意多說,隻是語焉不詳地告訴她,長水和父親間有了一些誤會,過一段會好的。

但是,她特別強調,讓之怡千萬不要去問長水,當然也不要去問父親,“這裏麵的事你不清楚不要瞎摻和,隻裝做看不見就行了。”她囑咐之怡說。

之怡見是這樣,也不好再問,隻好壓下滿心的疑問同則書一起坐車走了。

 

之華送走了之怡和則書,蔣東城也從白城探親回來了。過完了年,之華他們又都開始了忙碌的工作。長水已經給學校發去了信,申請複學。在寒假快過完的時候,他收到了學校的回複,同意他插到應屆畢業班裏繼續學習,七月份參加畢業考試。

看到學校的來信,之華比長水還要高興,她早幾天就開始幫長水收拾行李,盡量找了好些能長期存放的吃食,比如之前之怡拿回來的罐頭,還有她自己醃的鹹菜,甚至還有一包高級餅幹,那是一個高幹病房的患者硬塞給她的。

今年的糧食更加緊張了,糧店和副食品店經常都是空的,她和東城的工資雖然都不少,但是現在是有錢有糧票也不好買到糧食。幸好她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讓很多患者後來都跟她成了朋友,這些人中就有很多是在各種商店還有食堂工作的,看到她去買東西,總是會給她小小開個後門。

之華開始還不願意,覺得這樣做對其他排隊的人實在是不公平,也對不起自己的醫德,她不想因此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可是後來,缺糧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她家裏等著吃飯的人又多,最後她也顧不得了,隻能是怎麽能買到糧食就怎麽來。

現在她竭盡所能地替長水,還有長空和之文都準備了些吃的,讓他們帶到學校裏麵去慢慢吃。對於長水,在送他走的前一天晚上,之華還特意囑咐又囑咐他,在學校一個人務必要按時吃藥,絕對不可以不顧醫囑擅自不吃。

她鄭重地對長水說:“姐姐好不容易才把你拉回來,你自己一定要有自製力,我不想看到你再出現意外,我知道,你也一定不想再回到醫院裏去,對吧?”

長水直視著之華的眼睛說:“你放心吧,別的不說,你最後的那句話是對的,我永遠都不想再回到精神病院去了。”

之華這才放心,她站起來拍拍長水的肩說:“這就好,你的學習我不擔心,隻是別太累了,數學也是個磨人的專業,你不要太過專心,畢業考試能過關就好,不必要求什麽拔尖的成績。一切都還是以你的身體為重。”

長水點了點頭,他想,我如今反正對什麽也都沒有興趣了,自然不會再在去鑽研什麽艱深的課題,不過是混著活下去,哪裏還會去計較成績的好壞。之華見他事事聽話,很是滿意,這才看他吃了藥,然後回自己房間去了。

 

第二天,長水在之華和長空之文的陪伴下去了火車站,他提了行李上車,在火車開動的時候,他向站台上的姐姐和弟妹們揮了揮手說:“回去吧!”就這樣長水離開煤城,再次奔向了長春,回到了東北人民大學的校園。

 

學校給長水重新安排了宿舍,他原先的那間宿舍在他們那屆畢業後已經另行分配給了新生。長水當年留在學校裏的行李也在張韜和扶林他們畢業後交給了係辦,由他們暫為保管。這次長水回來,先去了係辦取回了自己的行李,然後拿到了新宿舍安頓下來。

現在跟他同宿舍的同學也都是數學係的,他們都是知道和認識長水的。說起來,長水在數學係絕對算是個傳奇人物,自從他一入校就頂上了天才的光環,後來又有了詩人的美譽,再後來更是和舒雅傳出了才子佳人的佳話,在普通學生的心中,那時的長水基本可以算是個神話,至少在數學係無人能出其右。

可是誰能想到,臨到了畢業的時候劇情竟然急轉直下,先是方舒雅的移情別戀,後來又有了長水發病住進精神病院,所有的事情都讓大家為之震驚,當然最後誰都會免不了歎一聲“可惜了!”。雖然這些事已經過去了一年多,可是韓長水這個名字在數學係裏仍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剛考上來的新生也都從高年級的同學那裏聽說過他的故事。

所以長水這次重新回來,在數學係裏也算是個爆炸新聞。好在之華有先見之明,提早就給係辦打了電話,說明了長水的病情,懇請係裏的領導務必做好長水新插進的這個班級同學的思想工作,請他們不要用特殊的眼光看待長水,避免使長水受到不必要的刺激,從而惡化他的精神狀態。

這樣的預防針打過之後,最起碼在宿舍和班級裏長水獲得了他想要的安靜。至於有時在路上或是食堂,仍會有人在他的身後指指點點,長水大多數時候都選擇忽視,對於他來說,那些人是出於好奇也好,憐憫也罷,又或者哪怕他們個個身後都隱藏著一個居心叵測的魔鬼,他都無所謂了。

自從在精神病院裏經曆了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的過程,他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能讓他再次感到憤怒和恐懼。對於這些藏頭露尾地窺探,他早已不再計較了,隻要他們不明目張膽地來向自己揮拳頭,長水都可以置之不理。

他每天除了上課,吃飯,其他時間大多都是在宿舍裏麵呆著,藥,他也很好地一頓不拉地吃著,他知道,自己的病是沒有治好的可能了,那些魔鬼和臆想將會伴隨他終生,永遠也揮之不去,他所能做的就是借助這些藥把它們管製起來,在有人的時候克製住自己不要去同它們計較,這樣就很好了。目前的情況看來,一切還都進行得不錯,現實和幻想在他這裏可以相安無事。

 

長水在學習上麵也遵從了之華的囑咐並沒有太過用心,他也知道埋頭鑽研枯燥的數學問題會讓他的精神過度緊張,讓他有承受不住壓力再次崩潰的可能。所幸普通的習題和考試對他來說完全不成問題,他的智力依然超群,心算極快,常常是看完題目,答案就已經浮出腦海了,所以應付上課和各種考試他仍然是得心應手的。

他的才智再次引起了新的班級同學的欣賞,有幾個同學也曾試著接近他,想同他成為朋友,但是最後都被長水看過來的那種陰沉的目光給嚇住了。扶林他們都走了,長水現在也不再需要朋友,他需要的就是一個人的安靜,安靜地沉浸在他的幻想裏麵,不被打擾,也不去打擾別人。

他與從前的那個韓長水基本上是一刀兩斷了,從前那些美好的回憶通通都被他封存了起來,不能再想也不敢再想。隻是有的時候感情上的記憶是很難抑製的,當他再一次走過學校裏那片小樹林的時候,對舒雅的思念仍會無法克製地從他的心底裏湧上來,那種心酸讓他渾身提不起半分力氣,隻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很久很久。

後來,為了排遣這種相思,長水撿起了唯一一樣從前的東西,那就是——長蕭。他經常一個人來到的這片白樺林裏,靜靜地吹一會兒蕭。他常常妄想,也許冥冥之中舒雅還能聽到。他還記得舒雅臨別時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在簫聲中離開你,讓這曲折婉轉的聲音陪伴我過這剩下的人生。”

所以他邊吹就會邊想,好像舒雅還坐在他的對麵,拄著胳膊靜靜地聽著他的簫聲。這是現在他能為這段愛情所做的唯一的事情了,為了自己,也為了親愛的她。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浮雲馳 回複 悄悄話 那一代人都有點生不逢時,長水總的來說是遊離於政治運動之外,他的病有時也是他的保護
寫寫歲月 回複 悄悄話 長水生不逢時,上學時碰上改朝換代, 現在又遇上三年的大饑荒,下麵又有十年劫難。。真替他擔心。太多的磨難。。。讀這個故事感覺在回顧曆史。寫的好好。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