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隻好在曖昧,隱晦,偷偷摸摸中進行。到現在為止,他說他一無所有,這樣就足夠了。至於他有沒有,讓他自己去決定吧!我並不急於聽一個解釋,雖然我們都已經偷看了證明。
奇怪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先是我寫信給母親,問今年她種的花都開了沒有,說我也很想回去看看。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竟然在門口看到一支玫瑰花,隻是花蕾好像很不自然的被人踩了一腳,一幅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我照常在家裏吃麵包加黃瓜當午飯,他讓人站到我窗下,假裝大聲的講電話,“我覺得你應該多吃點,吃點好的……”我溫暖得差點沒哭出來。還有,我每次洗完澡,都會有兩個女生從我窗下走過,一邊走一邊大聲的強調,洗澡的時候要先洗頭發,最後洗臉。說這樣對我的皮膚好。還有什麽牌子的洗發水好,什麽牌子的潔麵乳好用。我真是羞愧的無話可說。我在這方麵確實不拘小節,可是,他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幾天之後,有人敲隔壁的門,我鼓起勇氣過去開門,想理直氣壯的抓他個正著。可是開門的是一個圍著頭巾,畏首畏尾的南亞女人。她說話細聲細氣,舉止謹慎小心,根本不象會做出出格事情的人。那個說“Being there”的人又是誰呢?他又是哪裏找來這麽多朋友幫助他的呢?
難道他是個離家出走的少爺?到歐洲來躲避家族裏為他定的終身?因為父母不同意,為了我的安全,所以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掩人耳目?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如果他果真有難言之隱,在這種情況下,貿然來見我確實不是一件明智之舉。
不過我希望他終有一天,能向我坦白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至少我得想辦法讓他在教授的退休大會結束之前,向我告白。而這一天,我相信,在耐心的等待之後,終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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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心情是多麽明媚啊,想著今天就能夠見到他,我換上了一身七分袖的越南金絲小坎和一條寶石綠的筒裙。小坎上麵用祖母綠和橄欖綠繡滿了枝枝蔓蔓的小花,筒裙上則紋著梅竹。再套上一隻玉手鐲,我看起來還真是珠光寶氣呢。我踏上一雙靈巧的高跟鞋,沿階梯一階一階小心的探下來,惹得迎麵而來的侍者都停下來伸手扶我。我欠欠身,感謝的笑笑,點了一下他的指尖,就竄下樓梯,滑到走廊上溜走了。
我做報告的時候,往台上一站,下麵就安靜了。我偷偷向他的方位望去,他正專心致誌的看著我,欣賞著我考究的一舉一動,每一個手勢,每一個眼神,儼然在看著班花。他終於看到我的好了吧?他是否也會立即向我告白?我再一轉身,突然發現門口,副教授正倚著牆壁站著,臉色陰沉得象塊抹布,我心頭莫名的掠過一絲不安。他也是老教授的弟子。隻是聽說,副教授答辯的時候,老教授有些刁難。而今,老教授的弟子徒孫們都在各大高校獨領風騷,隻有他還隻是一個副教授。他一個人默默的站在幽暗的角落裏,兩腮的肌肉一緊一緊的,往日那荷蘭田園般無所謂的表情中終於滲透出無奈和怨恨。
晚上我輾轉反側,眼前還晃動著他溫柔的笑顏,我興奮的把被單蒙在頭上。正在這時,我當真聽見了窗外他的聲音,“拜托,別鬧了!桑德,……把窗子打開!”
“是呀,該死的仲夏夜怎麽這麽悶呀?”天啊,不是吧?他的房間就在我樓下!
我躺在床上不敢做聲,生怕在哪裏被攝像頭逮個正著。我豎起耳朵仔細聽窗外的動靜,沒一會兒,輕柔的鋼琴聲漸漸響起,歌聲如遠處的海濤一樣,由遠及近,由弱漸強,一陣一陣,叩擊著我的窗。
“該死!她的窗子關著呢!”漢斯的聲音。
“告訴她,羅密歐爬上來了,讓她把窗戶開開!哈哈哈哈……”另一個人的聲音。
“別笑了,桑德,謝謝!”
我悄悄的爬起來躡手躡腳的點到窗戶邊,輕輕的把窗栓拉起,把窗子推開。
動聽的音樂隨著清新的海風迎麵撲來,我感覺自己的發絲如同思緒一樣輕輕的飄揚起來,隨風飄舞,心頭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生根發芽……
“很好。”他們依靠著窗子輕輕的聊著天。
他的聲音壓的很低,時而從激蕩的音符中浮現出來,時而又被澎湃的心潮鋪天蓋地般的吞噬下去了。我回到床上,讓被單蒙上雙眼,任由那美妙的聲音沿著敞開的窗子潺潺的流淌進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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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海邊時,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夕陽西垂,遠處已經亮起了點點燈火,身體也有些疲倦了。但是當我把鞋子脫掉,雙腳踏在那柔軟的沙灘上的時候,心突然想要奔跑。雖然沙土下陷,拖拽著雙腿,但我跳躍著,內心歡笑著,一路狂奔。越過好幾個人,一直衝到海岸線。後麵的人都驚呆了吧?我心中暗笑。望著那一望無際的海麵,遠方隱約的燈火,我好想大聲喊叫,但又礙於周圍人的眼光,心中猶豫不定。猛回頭,忽然看見不遠處,歇腳的海鳥,一個個安靜的浮在海岸線上。於是我悄悄的向它們靠近,有一些警覺的海鳥開始往海水裏一拐一拐的踱過去。我於是奔跑。它們開始警惕,不安的踏著步子。我於是加速。相距大約十米,它們開始伸展翅膀。我於是飛奔,還差五米,它們終於振翅高飛了。我衝刺,踏在它們剛剛歇腳的那片淺灘上。海水飛濺起來,打濕了我的褲腳。我的心情卻高漲起來,似乎沒有什麽值得顧及的。我抬起右臂,深吸一口氣,朝著廣闊的海麵,向著遠方的燈火,大聲喊道,“哎!!!”濤聲陣陣,我的聲音大概隻有我聽得真切。什麽時候,我才能拋棄那些條條框框,那些所謂的顧及,真正盡情的高歌呢?什麽時候,我才能有足夠的力量,足夠的勇氣,可以讓全世界都聽到我的聲音呢?成長吧!成長吧!總有一天,我也可以奮力高飛的!
一回頭,卻發現他一個人,離開眾人,背著手孤零零的站在海岸上,茫然若失的望著依然耀眼的落日,那糾結的背影讓人覺得他好不孤單。我猶豫著離開其他人,慢慢的往他身邊走。他似乎察覺到我,回頭看了看。他沒有昨日那種欣喜和興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頹唐和疲憊。是遊戲出了什麽差錯嗎?
我一時找不到話,於是指著大海問他,“……你不想下海去玩嗎?”
他眼睛一亮,一種激動的勁頭猛的湧動上來,“不不,太冷了。”他搖著頭笑到。
我卻逞著強,彎腰把褲腿挽了挽,“沒那麽冷。”迎著波浪蹣跚的一步步向深水進發。
“哦,天啊!”我聽見他在後麵笑道。氣氛馬上就要跳躍起來了。……我迎著海浪衝了幾步,猛然回頭尋找他。但見他一手捂著額頭,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弓著身,將我一個人留在冰冷的海水裏,獨自倉皇離去了。我一個人尷尬的站在空曠的海邊,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我這時依然兀自個歡天喜地的追波逐浪也沒有任何意義,反而讓遠處的路人看起來象是個傻瓜。我看著他的背影,他低著頭,雙手插在兜裏,一步一步的往岸上爬去。身後夕陽熔化成橘紅色,給遠處的建築蒙上了一層夢幻似的紅紗。隨後,它漸漸化為粉紅色,流進了那深藍色的一片汪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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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避著我,不肯和我再見麵。但是卻每天都派不同的人過來和我打招呼,他們毫無來由的親熱讓我覺得無所適從。 他抱怨我吃的太差,穿得太破,屋子裏東西太少。他對我的一舉一動都明察秋毫。我無法不懷疑是他在時刻偷窺著我。有一天,他派一個中東的男孩持著濃重的口音,站在我辦公室的門口,不停的講著電話,我根本沒有心思工作。同屋的同事不停的打趣歎氣,拿我們開玩笑。快要下班的時候,我實在忍耐不住了。我在MSN的簽名檔上寫到,“你難道時刻監視著我嗎?”突然,他迅速的在簽名檔上回應道,“Oh, you shit!”我連忙把簽名檔清空了。我害怕壞了他的好事。他的家族知道了我們的事?他還能來找我嗎?過了一會兒,外麵講電話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一個男孩在門口用極低的聲音,碎碎叨叨的念著一張稿子。我聽不清他具體念的什麽。他好像感激涕零似的,不停的解釋說,“……是個遊戲……有好處的,對我們都……一大筆錢……你也許可以……”
錢?我突然靈光一閃,有點恍然大悟。我看過那種偷拍類的惡搞節目,也看過那種拍攝當事人24小時現實生活類的真人秀。楚門的世界是此類節目的極致闡釋。我突然想到這些,不知道是不是一樣的節目。但我想,這應該沒有那麽殘忍。他們竟然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偷拍我?不過如果這是個偷拍的節目,自然不可能先征求我的意見,可是他們那麽偷拍別人難道不犯法嗎?是的,這樣就解釋通了。我說也不會有人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嘛。難怪大家都要幫他,原來是節目組的人啊!或者是節目的一部分。但是我不確定,我也沒有證據,況且,我也非常需要錢。 他MSN上的簽名檔變成,“This is the best you can get.” 但是這個最好的結果是多少呢?我矜持了兩天,暗示他不要為了一點臭錢,就忽略我們的神聖的隱私和感情。 第三天吃過晚飯,窗外突然有人高聲叫喊著,“One million dollars!”我嚇了一跳,心裏忙換算,換成人民幣大概有多少。“…and more…”他的音量降下來,像是考試作弊時的竊竊私語,“…depends…performance…”我一下來了精神。我必須得承認,我是個地地道道的守財奴,血管裏流著銅臭的血液,我很財迷。上學的時候,除了學費,多一分錢我都不肯花,老師經常來找我,讓我申請貧困生助學金,可其實我家遠沒到申請資格。我這樣不是為了我自己,我要錢是因為我得買房!
我出國留學是花的爸媽的錢,這是我一生的汙點,一輩子的奇恥大辱。我本來是可以拿著獎學金去美國留學的。可誰知我倒黴催的,正巧碰上了911。被美國大使館嚴重摧殘了一頓之後,我又被母校給擺了一道。他們以交換為名,說幫我們申請歐洲的學校。可誰知他們不僅收了我們高昂的手續費,還把獎學金名額全部留給了關係戶。這是我出國以後才知道的,我就納悶為什麽優異的成績卻拿不到獎學金。但是不管怎麽說,我動用了家裏買房的錢,不然也不至於我家後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唉,不管怎麽說,還是我不爭氣,沒本事,所以我必須還家裏這筆錢。
但是我們很快就會有錢了。他告訴我遊戲馬上就要結束了。他會來找我,在約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