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莫名其妙的收到學校的通知,說周末要組織去附近的公園裏遊園,希望我一同參加。這是他幹的嗎?他有權力可以命令學校組織活動?真不可思議。可他簡直是個白癡!我幾乎都能看到他在我身後,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的樣子。於是我也果斷的回信拒絕了。
幾天以後,我也有了一個男朋友。
“幹嘛呢?”一個陌生號碼突然蹦出來問。
“沒事,您哪位?”
“租房子啊,忘了?就是靠近超市的那間。”
怎麽可能會有印象啊?在找房子那段南征北戰,千錘百煉,血肉橫飛,屍橫遍野的血淚史中?
“不記得了吧?你一會兒有事麽?”他問,聽口氣是無聊透頂了。
“沒事。”
“那一會兒一起吃個飯吧?”
“可是我沒錢。”我說。
“沒事,我請客。比薩,行嗎?” 雖然他隻是MSN上突然蹦出來的一個陌生號碼。但我想我或許可以利用他氣一氣那個藍眼睛。
我推著自行車在學校門口等,一個小個子中國男生哆哆嗦嗦的站在風裏,梳著寸頭,雙手縮在一身家裏織的棕色毛衣裏,帶著副眼鏡,一幅文鄒鄒,窮酸酸的樣子。不仔細尋找,一不小心就被忽略進灰蒙蒙的背景裏去了。“咱們走吧!”可能是凍的,他表情顯得很不自然,笑得很為難的樣子。
“騎車?”我問。
“你騎車,我跑著。”他尷尬的笑笑,真就原地小跑起來。
“那樣不好吧?要不你也去騎車吧?遠嗎?”
“沒事,跑跑暖和,吃得多!”我扶著車看著他原地顛著,又尷尬又為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別,那我也不騎車了,跟你一起跑吧?”我把車鎖上,跟著他一起顛起來。
“別別,你別跑。”他趕緊停下來,伸手把我按住。他八成覺得我一個女孩家顛起來太不雅觀。
“那咱們一起走過去吧?”最後他說。
他說他也是皇城根長大的,而且越說京腔越濃。他似乎有意打破剛見麵時的嚴肅氣氛,但都被我有禮有節的平息了。
“你不象北京人啊?”他京腔裏充滿著戲虐的口吻。
“是的。因為家父是天津人。”我沉穩得象個將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結果到了飯館的時候,我倆還象初識一樣,並肩隔著十萬八千裏。
他挑的飯館可能確實不錯。我倆在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等到兩個座位。位置好極了,對著牆角,桌子象快餐廳裏的長板凳,從一頭拉到另一頭,我倆坐把角。麵對這樣一個雅座,他很不滿意。我卻不以為然,”沒關係,我們可以看牆上的燈影。”我坐下,一邊盯著牆上那些奇形怪狀的影子,一邊說。可是他隻在板凳上沾了一下,就像坐到針尖似的,利馬就站了起來。“要不,咱們再等等?他們一會兒就吃完了。”不知道他幹嘛那麽認真,就好像在勉為其難的完成任務似的,讓人覺得出來吃飯並非他的本意。結果等我們被領到下麵一張小圓桌處坐好的時候,我倆都餓得前心貼後心了。
“所以……老教授要退休了?”他努力不看剛端上來,熱氣騰騰的比薩,強忍著,持續剛才的對話,可是很顯然,他已經快到極限了。薄脆上烘烤起來那香濃四溢的芝士,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嗯……”我嘴裏的口水也在不斷的分泌。“……是。”我忍不住拿餘光瞥了一眼下麵五光十色的比薩餅,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握好了刀叉。
“吃、吃吧。”我正在為這種失態感到左右為難的時候,他就坡下驢的抬了抬手。好像顯得挺紳士,可惜他身上那件粗線織的棕毛衣出賣了他。
我看著他紅著眼盯著比薩,餓狼似的抄起刀叉,下手前,又猛的一個大刹車,抬頭看著我,極克製的衝我抬抬下巴,“你先,你先。”我怪不好意思的,因為我真的餓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說著把刀放在餅下麵,上麵用叉子扶好,端起一塊迅速的放入自己的盤中。
“沒關係沒關係。”他搖著頭,眼睛卻盯著比薩。我剛移走,他立即就把刀伸了過來。撮在另一角下麵。可他怎麽就那麽倒黴,剛好夾到粘連的兩塊。刀子一歪,這角啪唧滑到一邊。我趕緊遞過刀來想幫他切,“不用不用。”結果他看起來更緊張了,一著急幹脆把兩塊都叉了過去。可憐的人,他幾乎還不會用刀叉呢。
我看著他笨拙的吃相,說,“咱們下手吧?”他卻一個勁的搖手,“不用不用,正好練練。”吃下去兩角以後,他又端起斯文人架子來了。他往後挪了挪,把兩手交叉,放在嘴邊,支在桌麵上盯著我看。
“幹嘛?”他的動作太過做作,想來是填飽了肚子以後,突然又想起什麽重要的事來了。讓我真的很懷疑他是在演一出別人交給他的戲。
“沒事,看看。”
“看什麽呀?”我擦擦嘴,不再吃。心裏合計著他有什麽陰謀詭計。
他一笑,“你平時都幹嘛呀?”
“呃……加班。”
“沒事的時候呢?”
“加班,……聊天。”
“嗯。”他很認同似的點點頭,隨即又老生常談似的語重心長的說,“多出來轉轉,別老聊天了。”
“嗯,謝謝你,我沒事的……你呢?你都幹什麽?”
“我也沒事。”他又叉了一塊,看看我,“……你吃你吃。”
“呃……”我搖搖頭。“我吃飽了,你都吃了吧。”
“才吃這麽少?”
“不少了。吃了兩塊了。你吃吧。”
他把另一塊也叉走了。“我原來也是悶得不行。”他說話聲音很小,似乎做科研的人都是這樣,一個人呆的時間太長了,連聲音都隻是輕飄飄的徘徊在嗓子眼,象是在自言自語一樣。“……就知道聊天,呆在家裏,但是荷蘭冬天這爛天氣……”我點點頭,這應該是他今晚的主要任務了。他已經很盡力了。他看起來並非演技派,更談不上enjoy,他總想掩蓋那種憂心忡忡的生疏感。
“……後來我就跑步,每天沿著河跑,……”我懷疑他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不正經的假近乎語氣和矜持的紳士風度混雜在一起的。“……我覺得挺好的。以後一起跑吧?”
“不,不了。”我說,“我對跑步不太感興趣。”
“那你喜歡什麽運動?”
“呃……籃球吧?”
吃完飯,我倆氣氛緩和了許多。他從書包裏掏出來一朵鬱金香,就像交作業似的遞給我。
“我覺得玫瑰太俗氣了,咱倆又沒確定關係……所以我選了個別的……”
我看了看花,說,“你是不知道這花什麽意思吧?”
他怔了一下,“什麽意思?”
“博愛。”我把花還給他。
“不要嗎?……也是,就一朵破花。”
“沒有啊,”我又把花搶回來,“我覺得挺好看的,第一次收到花耶,雖然是鬱金香……我要拿回家把它插到花瓶裏。”我垂著眼皮,歪著頭,回憶著班花的樣子說。 可惜我沒有花瓶,隻能找個塑料瓶子什麽的了。不過反正我也不會照顧花,不像我媽。我拿著花莖,像使用一支魔法棒一樣的到處亂指,“我要一道彩虹……”我在天上畫了一道弧,“再要一個花園……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我媽說,她花園裏的花都開了,唯獨剩下,你!”花蕾重重的打到他的頭上,折了。花苞蔫頭耷腦的歪著。
“啊!……我的花……”我沮喪著臉,擺弄著花苞,想把它擺回到原位,指望它重新長回去。
“唉,沒事的,扔了吧,就一朵破花。”
他說的我很不開心,好像他隨隨便便,滿不在乎的就施舍了我一朵似得。
“不要,”我說,“這是第一朵花耶!”
他苦笑了笑,“你喜歡,我下次再送你。”
“真的嗎?可是,這仍然是第一次。意義重大。我要拿回去供著。”
“什麽供著?說的那麽難聽。”
“好好,我要把它拿回家……”
我把它拿回家,用透明膠條粘在一起,泡在了礦泉水瓶裏,可是它還是耷拉個腦袋,沒兩天,就枯萎了。